“我也想去。”淳哥儿期待地望着新嫂子。
萧霆才不想带弟弟,却装出一副为淳哥儿着想的样子,弯腰摸淳哥儿脑袋:“淳哥儿还要念书,等哪天你放假了,三嫂再带你去。”
淳哥儿失望地嘟起嘴。
柳氏欣慰极了,淳哥儿还小,最是该管教的时候,如果儿媳妇一味纵容溺爱,反倒不好。拉回小儿子,柳氏正色叮嘱三子道:“霆生用心学,别辜负了国公爷对你的一片厚望。”
景宜颔首:“母亲放心,我明白。”
说完看眼萧霆,夫妻俩转身走了。门口马车已经停好,萧霆轻轻咳了咳,景宜瞥见他抬起来的小手,心中苦笑,面上一片平静神色,走过去握住萧霆的手,扶他上马车。
坐好了,久久没等到景宜,萧霆疑惑地挑开窗帘,就见景宜正翻身上马。
“你不坐车?”萧霆咬牙问,这女人,是不是不想跟他同车?
景宜已经坐好了,朝他点点头,“出发?”
她是去学武的,被外公看到弟子坐马车,一副贵公子做派,老人家怕会不喜。
萧霆扫眼将军府门前的侍卫,赌气放下帘子,没理景宜。
景宜吩咐车夫前行。
他们夫妻出发的不算晚,只是抵达徐府,才走到那三间砖瓦房坐落的空地,远远就看到陈恭谨、胡武、谭世通三人已经站在那儿了,一人手里端着一杆长木枪,纹丝不动。屋檐下,徐广惬意地躺在一张躺椅上,脸上遮着一顶草帽,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睡。
景宜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与萧霆对个眼色,两人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老头子快起来,景宜霆生来了。”高氏一直盼着小两口呢,终于盼来了,高氏赶紧去扯丈夫。
徐广继续躺着,等脚步声到了跟前,他才慢悠悠移开草帽,眯着眼睛看向一对儿新人。
景宜低头认错:“弟子来晚了,请师父责罚。”
萧霆是被家里的严父训斥大的,一看徐广那模样就知道这老头要发火,担心景宜受罪,忙把错揽到自己身上,“外公,是我起晚了,还非要驸马等我一起,您且原谅她一次?”
徐广看看外孙女,再朝妻子使个眼色。
做了大半辈子的夫妻,高氏最了解丈夫,知道这人在教徒弟、御将士上不喜闲人多嘴,忙挽住萧霆的手,将人往里带:“他们男人学武,咱们去屋里说话。”外孙女刚出嫁,她想问问外孙女在将军府住的习惯不习惯。
萧霆没那么好糊弄,僵着不肯走,盯着徐广。
“去那边蹲马步,半个时辰。”徐广谁都没看,给外孙女婿指好地点,重新将草帽扣到脸上了。
景宜二话不说就要过去。
萧霆却像被雷劈了一样,差点跳起来,“外公,你……”
“公主,我来得迟了,本该受罚,你去陪外祖母吧。”景宜回头打断他。
好心帮她她不领情,萧霆狠狠瞪她一眼,再瞪徐广一眼,气冲冲去屋里了。
景宜走到陈恭谨一侧,他们三人举长枪,她摆好姿势,蹲马步。
陈恭谨三人也不好受,那么重的长枪全靠臂力举着,按照老头子的说法,等他们练到家了,便能调动全身的力托着长枪,但刚起步,他们还没领悟到那玄妙的技巧,只能苦了手臂。
所以说,陈恭谨三人丝毫不比景宜好受,十岁的韩世通还好点,陈恭谨、胡武又多了一项苦……羡慕旁边的萧家三公子娶了一位又貌美又会心疼丈夫的娇妻。
而“娇妻”萧霆,一进屋就凑到窗户那边了,躲着身影,偷偷看景宜,既气景宜傻乎乎地任由老头子处罚,又心疼地不行。想当初他也蹲过马步,别说半个时辰,半刻钟都差点废了他的腿。
“别看了,你外公不是罚他,是看看霆生基本功怎么样。”高氏握住外孙女手腕,一边往内室带一边笑着解释道,“男人习武,哪能一点苦头都不吃,景宜放心吧,经你外公调教十天半个月,保管让霆生脱胎换骨。”
脱胎换骨……
萧霆腿都软了。
“来来来,咱们娘俩说说贴己话。”将新嫁娘按到床上,高氏笑眯眯地道。
萧霆抬头,对上长辈过于灿烂的笑脸,他莫名有点心里发毛。
“霆生对你好不好?”高氏坐下来,握着外孙女的小手道,悄悄话的语气。
萧霆当然点头,低头装羞道:“挺好的,公爹、婆母也都很喜欢我。”
高氏满意笑,仔细打听一些日常,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夜里,霆生对你,还体贴吗?”
但凡姑娘出嫁,回门时家里长辈肯定要问这个的,倒不是闲的没事或老不正经非要打听人家夫妻房里事,而是要确定女婿到底行不行,就像男方家里准备好元帕,在意媳妇是不是清白身。以前有的公主出嫁,还会在大婚前安排女官去服侍驸马爷一晚,为的也是这个,万一驸马爷不行,那公主也不用嫁了。
萧霆以前跟狐朋狗友说这个,明明没有任何经验,他也能面不改色地把牛吹到天上去,但现在同女人聊,萧霆又憋屈又不得不忍着,只管点头,小声地胡编道:“挺,挺好的。”
这么含糊的答案,瞅瞅脸蛋红红的外孙女,高氏无奈地拍拍外孙女手道:“好了,看你难为情的,外祖母再问最后一个。”说完凑到外孙女耳边,窃窃私语。
萧霆转转眼睛,装模作样往旁边扭头,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刻钟?”高氏惊讶问,头回一刻钟还行,但……
高氏不知旁家的男人如何,可自家老头子年轻时生龙活虎,现在兴头上来,也远超过一刻钟啊。
她话里的震惊深深刺痛了萧霆,想也不想就辩解道:“不是,是一个时辰。”
高氏终于笑了,想到外孙女婿清冷端肃的样子,夜里却那么久,肯定是非常满意新娘子了。
萧霆不想再跟高氏聊这个,又跑去窗前偷看。
景宜早在决定练武第一天就在萧御、萧崭的敦促下蹲马步了,双腿与地面持平,双手握拳于腰间,腰背挺直,目视前方。今日之前,她已经能坚持两刻钟,但那两刻钟,绝不轻松。
双腿发抖,层层叠叠的颤动,宛如浪涛涌动,要从体内击垮那双腿的主人。
日头渐渐升高,汗水从她额头滚落,一直滑到下巴,刚到底,又一滴落了下来。旁边谭世通年幼,最先结束苦训,自己去远处伸展胳膊腿慢慢平复,陈恭谨、胡武持枪的手臂都在颤动,前胸后背衣衫早已湿透。
萧霆只盯着景宜看,当景宜坚持了快两刻钟时,萧霆的目光早变了。
他第一次,佩服一个女人。
景宜扬言要练武时,他也佩服她的志向,但动动嘴皮子谁不会,那时他的佩服只是一时感慨。可见识过景宜绕湖跑圈,见识过景宜双手举着三十斤的石锁稳稳抬高放低,今日又亲眼目睹景宜蹲马步蹲了这么久,萧霆对她的敬佩,便如一条狭窄的溪流,突然变成了汪洋大海。
他依然心疼,但却不会再去冒冒失失地劝阻。现在去劝去求情,那不是关心,而是累赘,景宜是真的要学功夫,真的想继承徐家枪法,他真喜欢她,就该远远地看着,不给她添乱。
可是看着看着,萧霆双眼不知不觉地放空了。
景宜三人的身影不见了,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只会想方设法避开父亲去外面游手好闲的自诩风流的公子哥儿,看到了那个犯错后跑到祖母面前涎皮赖脸求祖母替他说情的萧家老三,看到了那个洞房花烛夜后,拿着剪刀犹豫半晌,最后让心上人抢了剪刀自残流血的窝囊“驸马爷”。
没志气没本事没胆量,普通女人或许会因为他的皮囊他的家世对他另眼相看,可景宜,那个继承了徐家血脉、心比天高的四公主,又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萧霆肩膀耷拉了下来。
他总怪景宜冰冷无情,却从没想过,是他自己没有值得人家喜欢的长处。
高氏刚把菜单交给丫鬟,回来见外孙女神色凄凄的坐在那儿,吃了一惊,“景宜,想什么呢?”
萧霆满腹心事无人可说,高氏关切的脸庞让他觉得亲近,想了想,忍不住低声叹道:“外祖母,她练得那么认真,将来肯定与外公一样,是扬名四海的大英雄,我,我什么都不会,她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认识到两人的差距,萧霆突然觉得,他这辈子可能都得不到景宜的心。
高氏早就知道外孙女有多喜欢驸马爷了,再次听外孙女为儿女情长发愁,她却第一次不再把外孙女当孩子,而是走过来,握住小姑娘肩膀轻轻捏了捏,慈爱道:“那景宜你说说,外祖母有什么长处,值得你外公一心一意对我?”
萧霆困惑地抬起头,谁都知道护国公徐广一杆流云枪能破千军万马,可护国公夫人高氏,外面并无特殊传闻。不过,景宜母女都是罕见的大美人,再看高氏,虽然年近五旬,脸上依然能分辨出年轻时的国色芳华。
貌美吗?
男人是喜欢美人,但他现在这张脸也是景宜的,景宜哪里会生出色心。
高氏见外孙女打量她脸,就猜到小姑娘在想什么了,不由失笑,摸着自己的脸感慨道:“兴许你外公刚开始是被我的脸勾住了,但再美的人,娶到家里放一年两载的,单看脸也看腻了。”
萧霆错愕,除了脸,还有什么?
仿佛看得见外孙女脑袋里的问题,高氏笑着点了点小姑娘心口,“只要你把霆生放心里,心疼他体贴他,霆生就算不说,他心里也受用,慢慢地就变成了习惯,再也离不开你了。”
天底下有两种男人,有的遇到了合心意的好姑娘,便只守着那一个过日子,任外面美女如云,都不会再多看一眼。但也有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整天琢磨左拥右抱,享受齐人之福。
高氏觉得,外孙女婿一看就是正经人,那么只要外孙女真心待他,夫妻俩肯定会过得恩爱美满。
萧霆垂眸,若有所思。
“三哥!”
院子里突然传来谭世通惊慌的声音,萧霆一愣,意识到那声“三哥”喊的是谁,他脸色大变,转身就朝外面冲去,冲到堂屋门前,就见景宜倒在地上,陈恭谨、胡武相继赶到她身前,正要扶她。
“住手!”
萧霆大怒,边往外跑边高声斥道。
那是他的女人,除了他,谁也不能碰!
第33章 @033
跌倒在地,腰、腿都不用再使劲儿了,看着头顶碧蓝的天空,景宜忽然有种即将羽化登仙的酣畅感。一股股热意从腿、腰内散发而出,那是她蹲马步坚持了半个时辰的象征。蹲的时候累,现在,景宜身心舒畅。
她听到萧霆的声音了,可景宜只想享受,萧霆急匆匆赶过来,她甚至笑了下。
“伤到了?”她满头大汗,白皙脸庞早晒红了,萧霆根本看不出她是在笑还是痛苦地咧嘴,小手一扯帕子,蹲下去先帮她擦汗。
公主驸马恩爱,陈恭谨守礼地背过身,去远处休息。
胡武反应慢了一步,呆呆地盯着蹲在那儿的四公主,真美啊,这辈子他都没见过这么美的人,要是他累瘫了也有一个大美人来为他擦汗,那他一定会每天都瘫个十次八次。
“走了。”谭世通人小鬼精,扯他袖子。
胡武这才慢吞吞走了。
萧霆眼里没有别人,景宜却注意到了三位师兄弟的举动,登时收起懈怠之心,挡开萧霆手道:“我没事,你回屋吧。”
她拒人千里,萧霆收回手,盯着她。
景宜尝试起来,可刚试图伸直双腿,大腿里侧就像凝固了一样,只是轻微的拉扯都酸痛无比。额头再次冒汗,景宜深深呼吸,准备第二次尝试。萧霆刚要扶她,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大手,抓住景宜肩膀用力一提,就把人拎起来了。
景宜却更难受了,两腿不停地哆嗦,几欲站立不住。
“去绕田边走一圈。”徐广松开外孙女婿肩膀,声音不喜不怒。
与绕圈跑一个道理,蹲完马步,也不能马上休息,走走才能缓解酸痛。
景宜点头,艰难转身,再慢慢前行。萧霆低头看她腿,就见景宜几乎是不弯膝盖在走。猜到她不是一般的难受,萧霆抿唇,既想跟上去安慰安慰她,又怕她像刚刚那样,不稀罕。
“去跟你外祖母要‘三更消’,睡前涂在腰、腿之上,明早就没事了,配制、按揉之法你外祖母会教你。”瞥见外孙女心疼驸马爷的眼神,徐广摸摸胡子,不太高兴地道。外孙女太在意丈夫,万一萧家老三心术不正,将来夫妻相处,外孙女肯定要吃亏。
萧霆眼睛一亮。三更消,据说是徐家秘制伤药,专治各处淤肿酸痛,睡前用了,第二天就能好的差不多,因为是夜间恢复的,所以叫三更消。有了这等良药,景宜再怎么折腾他也不用担心了!
再看眼景宜,萧霆脚步轻快地去找高氏。
高氏取了两瓷瓶膏药给外孙女,这是近期用的,至于三更消的方子,高氏口述一遍,然后道:“明天你还跟霆生一起过来,外祖母教你,唉,外祖母没用,没能再给你添个舅舅……”
外孙女、外孙女婿再亲,想到徐家枪法、秘制膏药都在她手里改传外姓人了,高氏心里都很内疚,觉得对不起徐家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