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还有他在平日里的种种行为,都让人见之觉得心安。
孟桑无奈一笑:“真的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的。”
相比叶简而言,叶柏往日也瞧见许多孟桑与谢青章相处的情形,心中自然晓得谢青章的为人处世无可指摘。
然而小郎君一旦想起好不容易相认的阿姐要与谢青章在一处,就无端觉得谢青章哪儿都看着不顺眼。
叶柏低声嘟囔:“我就是……不甘心嘛……”
在一旁装鹌鹑的叶简也忍不住了,愤愤道:“阿舅好不容易见着你,还没好好疼你几日,就得眼睁睁看着桑娘你嫁入别人家,这让阿舅怎么甘心?”
“而且……”他说到这儿,话音一顿,眼中浮现痛色,“而且你阿娘和孟知味身陷大漠之中。咱们都希望他们能平安归来,但心里头也清楚……”
“哪有人能在铺天盖地的沙暴中存活?”
叶简眼眶有些红,嗓音也哑了:“你耶娘已经不在,日后阿舅会护着你,绝不让桑娘你吃一点亏。”
“你是阿姐的独女,配得上天下最好的郎君。长安城中的郎君这般多,咱们再挑一挑又何妨?如何就非得是谢家小子?”
昨日回府后,叶柏就听叶简说了一些孟桑耶娘的近况。眼下听见叶简所言,小郎君忧心忡忡地觑着孟桑神色,生怕她伤心落泪。
提起自家耶娘,孟桑的目光黯淡下去,垂下眼帘,半晌没说话。
近二十日前,她从昭宁长公主那儿得到有关耶娘的最新消息,是他们的确在沙暴袭来前几日进了大漠。并且,派去边陲的人手大多数都手持文书,去到大漠各处,搜寻她家耶娘的踪影。
自那以后,虽然两家派去大漠的人手会每四至六日回到长安禀报最新进展,但实则这三次听到的都是同一个意思――还没找到人。
一次次的怀抱希望,又一次次失望。
孟桑心中泛着浓浓的苦涩,鼻子也有些泛酸。
好在前后两辈子的经历,能让她飞快地掩饰好心中诸多情绪。
叶简自觉失言,着急想要再说什么补救一二。然而面对垂着头的孟桑,饶是一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叶侍郎,也有些手无足措、语无伦次。
“桑娘,阿舅不是……不是故意要……”
孟桑闭了下眼,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寻常的平静模样,直接生硬地岔开话题:“今日之事,我晓得您与阿柏是关心则乱。”
叶简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孟桑的想法,看着对方的视线里多了许多心疼。他没有戳破薄薄一张纸,静静等着孟桑将话说完,顺便还扯了一下欲言又止、十分担心的叶柏。
见此,孟桑没有犹豫地继续开口:“我很感激你们对我的关心,但是对这样没有经得我和谢青章同意就尾随的举止,亦觉得很是不快,甚至有些感到被冒犯。”
她正色道:“叶侍郎、叶柏,私以为,我拥有可以与其他人往来、不受管束的自由,对吗?”
这一番话说出来,叶简与叶柏同时面上一黯。
尤其是叶柏,他往日听习惯了孟桑唤他“叶小郎君”“叶监生”和“阿柏”,冷不丁从对方口中听见自己的全名,更为羞愧。
他啊,就差找来铲子挖个洞,将自个儿埋进去了!
父子俩对视一眼,两双眼眸中同时闪过心虚,然后又齐刷刷扭头望向孟桑。
叶简态度诚恳:“是我一时冲动、思虑不周,任桑娘责罚。”
叶柏紧接着道歉:“阿姐,阿柏错了……”
小郎君紧张地觑着孟桑脸色,小心翼翼道:“阿姐怎么罚我都行!求你不要生阿柏的气,阿柏再也不敢了。”
一大一小相貌相似,道歉时的神色也一般无二,瞧着都很真诚又可怜。
瞧见这幅场景,孟桑心中的恼意已经消减大半,面色缓和许多。
“这不仅涉及我一人,谢青章也涉及其中。”
“不过,此事皆因我而起。如若今日不是我,你们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所以此事我也该担责。待会儿,我会代你们与谢青章致歉。”
话音未落,叶简开口打断:“桑娘,一人做事一人当,哪有让你替我们致歉的道理。”
叶柏也跟着点头:“阿姐,阿柏会自个儿与谢司业道歉的。”
见他们神色坚决,孟桑莞尔,扬声唤谢青章过来。
听到孟桑唤他,谢青章亲自端着木托盘过来。托盘上头装有三盏煮好的茶水,尚且热乎着,茶沫未消。
他先将三盏茶分别摆到孟桑等人面前,然后才浅笑着望向孟桑,温声问:“怎么了?”
没等孟桑说话,叶简父子双双朝向他,一前一后开口致歉。
叶简叉手道:“谢司业,今日是我们父子的不对,扰了你与桑娘的兴致。”
叶柏跟着叶简一起叉起手,垂头丧气道:“学生错了,请谢司业责罚。”
适才谢青章坐得离这处远些,没听见孟桑三人之间的对谈。
听见叶家父子致歉时,他一开始有些愣怔,随后才回过神来,心平气和道:“无妨的,二位也是牵挂桑娘才会如此。纵使起初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到眼下都已经想开,二位不必挂怀。”
叶简露出和善的微笑:“如此我便安心了。”
叶柏也利利索索地坐正:“多谢谢司业宽宏大量。”
父子二人飞快地对视一眼,眼底不约而同浮现凶意。
哼!谢家小子/谢司业就晓得在桑桑面前装大度!
此番是他们考虑不周,惹了桑桑不快。
登徒子你且等着,我们下回再比过!
他们自以为这番眼神交流做得不露痕迹,殊不知悉数都落在孟桑与谢青章眼中。
孟桑与谢青章:“……”
前者叹气,后者无可奈何。
孟桑端起谢青章带来的热茶,先仔细瞧了瞧上头用茶沫绘成的湖景,然后才小小地饮了一口。
茶香沁人,浓淡咸宜。
品着唇齿间的茶水滋味,孟桑自然而然想起诸多以茶入菜的吃食。比如清香鲜美的龙井虾仁,又比如咸香动人的茶叶蛋……
哪怕光是品茗,也有许多花样百出的茶点。
孟桑悄悄回味了一番这些吃食的滋味,然后睁着一双杏眼,瞧向谢青章:“修远,你素来爱茶,一定晓得哪里有上好的茶叶卖。等到喝完茶,你陪我去买些,可好?”
一声“修远”入耳,谢青章愣了一瞬,旋即含笑道:“好。”
一旁的叶简父子自然也听到孟桑唤谢修远的表字,顿时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但又不得不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以免再惹孟桑不快。
孟桑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唤了什么,有些耳热,在心中不断安抚自己。
不就是表字嘛,唤谢青章表字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她一个。
嗯,对,这没什么好稀奇的。
孟桑轻咳一声,抬眸扫向叶简与叶柏:“我们还要品茶,就不送二位了。”
叶简不甘心,做了最后一番挣扎:“桑娘,我与阿柏也是很喜爱饮茶之道的……”
对此,孟桑置若罔闻,望向皱眉的叶柏,温声唤道:“阿弟?”
叶柏哪里抵抗得了这一声“阿弟”!
他立马站起身来,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乖巧地回道:“阿姐,我这就带阿耶回去。”
说罢,小郎君扯了下自家阿耶的胳膊:“阿耶!”
从相认至今,叶简一直没从孟桑口中听到一声“阿舅”。适才听见孟桑唤自家儿子“阿弟”之后,叶简心里头艳羡得紧!
他抓住叶柏的小手,满怀期待地望向孟桑。
见此,孟桑莞尔一笑:“阿舅,回府吧。”
顿时,叶简脸上放了晴,只觉得自个儿浑身上下舒坦极了,笑呵呵道:“哎!都听桑娘的,阿舅这就带着阿柏回府!”
说罢,喜不自禁的叶简站起来,一把抱起叶柏,大步朝着楼梯口走去。
他这一番风风火火的举动,直把孟桑给逗乐,无奈地以手扶额,哈哈大笑。
陪坐一旁的谢青章,本来眉眼间也带上了笑意,却忽然觉得有些如芒刺背,好似有人在紧紧盯着他。
他下意识扭过头,望向视线来处。
只见叶简父子站在楼梯中间位置,刚巧都露出半张脸,正齐齐用满是敌意的眼神刺过来,仿佛下一瞬就要将谢青章给大卸八块。
谢青章面上笑意全无:“……”
孟桑察觉到异样,顺着谢青章的目光看去,就瞧见叶简父子慌乱离开的残影。
见状,孟桑摇头,既觉得心中熨帖,又觉得拿舅舅和小表弟没有法子。
她瞟了一眼谢青章,深表同情。
谢青章在心中叹了口气,无奈一笑,然后收拾好各种情绪,跟孟桑说起与她有关的一桩事来。
孟桑听罢,惊讶地“啊”了一声,追问道:“当真?”
谢青章轻轻颔首,温和地笑道:“外祖母最好美食,在阿娘写的信上瞧见那么多新奇吃食,自然想亲口尝一尝。”
“她老人家对小辈最是温和,你莫要惧怕,届时一切如常便是。”
“哈,哈……是这样啊……”孟桑面上保持微笑,心中明了。
只怕是从种种菜品名字里瞧出异常,方才想要见一面。
也不晓得,届时会不会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人场景了!
冬日暖阳正好,他们坐在桌案旁,郎君慢条斯理地煮着茶,女郎笑吟吟地看着对方。
二人时不时相视一笑,漫无边际地说着一些琐事,气氛正好。
快到临别时,谢青章带着孟桑买了她想要的茶叶,然后才从容地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的鎏金盒,递给孟桑。
孟桑挑眉,笑问:“这是什么?”
谢青章温声道:“是擦手的膏脂,没有香味,不会误了你做吃食。”
孟桑把玩着鎏金盒的手一顿,抬眸望来,面上笑意淡了不少:“我自幼学厨、练刀工,双手不但粗糙了些,还留下不少痕迹,确实比不得其他小娘子一双红酥手……”
话音未落,就被谢青章打断。
他神色认真,一字一顿道:“不,不是嫌弃,而是心疼。”
孟桑愣住,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谢青章有些不自然,但眉眼很是温柔:“桑娘,这双手一点也不丑,是你多年磨炼厨艺的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