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利用罗木来对付自己的,可能是海寇的人,可能是雷泽心怀二意的人,也可能是李家的几个不服气自己的郎君。阿木出现在会稽,把事情想简单一点,那就和李家脱不了关系了。
什么样的理由,让阿木心甘情愿被利用呢?
李信转着心思,忽然间想到了一个人:哦,李江。
李信留在李家最大的破绽,也就是李江这个死去的真正的李二郎了。
李信手指扣着方案,思绪分散得很快。他心中知道要确认是不是李江这个隐患爆发了,只要派人去会稽的底层打听一番,看看昔日那几个对阿南的事一知半解的混混们还在不在,是不是被人带走了,或者被看起来了……如果是的话,那对方就是李家几个郎君,在这个时候,翻不起什么浪来;如果不是,那李信就得考虑阿木背后的人,到底来自雷泽,还是来自海寇了。
来自海寇最麻烦。
李信希望事情按照最简单的来,别弄得太复杂了。
李信打个响指,让外头的卫士进来。他在卫士耳边吩咐了几句,对方便连夜策马离开了雷泽,回去会稽打探消息去了。
之后十余天,李信一直待在雷泽。雷泽靠海,比会稽离海寇更近。两方合作,雷泽为主场,与这帮海寇们大战了一场。李信耐心地训练着手上这些杂兵,不急不慢,提升己方的实力。期间,阿木并没有给他闹出什么事来。他现在的层次,也不会一直盯着一个人看。李信更多的精力,在于训练自己的兵,并和雷泽的高官们周旋。
一场打仗,死伤无数。李信站在帐篷中,听着参将汇报我军伤亡。他沉默不语地听着死伤人数的汇报,有卫士求见,说是雷泽的校尉不满会稽的打仗方式,觉得他们太过自我,没有共事精神,要求和李信就军队分配重新讨论。
李信问:“讨论什么?”
卫士答:“他们觉得郎君你战斗太过小心翼翼,试探的小动作太多,给了海寇太多机会。有人愿立下军令状,想合并郎君带来的军士,去海寇窝中夜袭,擒拿对方主将!”
在对方硬着头皮说完后,李信居然笑了,学会了他阿父那种不冷不热的彬彬有礼态度,“郎君擒拿主将这个主意不错,我非常的支持。但是我军伤亡惨重,我需要整理一下,就不参与了。先请郎君用自己的兵,之后我整理得差不多了,再帮郎君突袭。”
对方派来的卫士滞了一下,抬头,看到对方是个年轻的小郎君。卫士心里恼怒:“李二郎,你这是什么意思?双方合作,你还想藏私么?不派兵是什么意思?你不怕我家主公去跟你家长辈告状么?!”
李信嗤笑:“三岁小孩么,不给糖就告状?”他脸刷地冷下去,“我就是不出兵,又怎样?我会稽前来协助雷泽,并不是卖给了雷泽。瞧不上我,还要我拼死拼活吗?我带来的人就不是人了,活该被当尸体往前方填?我方要修整一方,等气力恢复了,校尉想清楚了,咱们再坐下来好好谈如何合作。而不是一切指着我,你们不出力!”
当天李信就下令,让将士们原地待命修整。海寇之祸需从长计议,不能凭一时冲动。
得知消息后,雷泽的官员们大怒,“他一个小孩子,哪来的胆子这般忤逆我们?!”
有好说话的道,“哎,会稽也是来帮咱们的,咱们也别得寸进尺了……这样吧,李二郎在哪里?我前去与他分说。”
卫士瑟瑟缩缩,吭吭哧哧道:“李二郎下完令后,就牵着马离开军营,出城了……”
众人:“……”
这说不得的桀骜性格,李家怎么就把这么个煞星派过来了啊?身为小辈,没有打仗经验,不应该多向他们讨教吗?结果刚赢两场,尾巴就快翘上了天。用他一点兵,跟要了他的命似的,一毛不拔。
这么个刺头青,真让他们头疼啊!
当雷泽那边官员哭笑不得地跳脚大骂时,李信牵着马,行在火红夕阳下,行在江水流涛边,行在山路蜿蜒上。
青天白云在上,大鹰在头顶盘旋。少年沉默地牵马走在回程上,想着战场上牺牲的那些人。他这些年在外头打仗,从青涩中爬模往上,他手中没有兵,每一个兵,都是他从郑山王那里算过来的。后来李家承认了他的才能,才把调动私兵的权力给了他。
李信手里有任意调动兵士的权力,同时,他肩上也有了无数的性命责任。他担着这责任,小心翼翼地周旋,不多牺牲任何一个人。毕竟这些兵,都是他们自己的。朝廷不派人,上面不管事,双方之间还互相算计倾轧……只有战场上死去的那些人,才是最可怜的。
每一张面孔,每一滴血。战鼓咚咚,旌旗飘扬,长天不夜。这些倒下去的、消亡了的,夜夜梦回,全飘荡在少年郎君的心中。
李信心中疲累。
山河破灭,千疮百孔。然即使在这个关头,海寇都威胁到了己方,雷泽的官员还在算计,还想从李信这里占到便宜……
这样的江山,这样的官员!
李信仰头,看天边落日,看火红落日中飞下来一只雄鹰。会稽城外的江河边,李信牵马而坐,看苍鹰在空中盘旋,发出一声声嘹喨振奋的叫声。他望了许久,看那苍鹰落下来,鹰眼与他对望。那大鹰胆子极大,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挪向这个面色淡漠的少年。
李信忽而翻身,腾空而起。苍鹰被惊住,拍着翅膀就振翅往高处飞。周边气流有微妙的改变,扇着翅膀时,雄鹰重新冲上云霄的角度一斜,被身后少年郎君扯住了翅膀。李信轻松地将这只胆大妄为的鹰抓在了手中,眼中露出了笑,“怎么,连你也觉得我好欺负?”
“大鹰啊,你说这大楚山河,从头烂到了底子里,也没什么挽救的可能性了……我是不是不该多管闲事了,自寻出路呢?”
雄鹰在少年手里挣扎,发出凄惨的叫声,还几次拍着翅膀要去啄少年郎君。然它的喙被郎君一把合住,那郎君似笑非笑瞥它一眼,雄鹰不服输,愤然瞪着对方。鹰与少年对望了片刻,李信蓦然间有了主意,“等我训好了你,就把你送给知知玩吧。”
他心想,自己匆匆从人间地狱般的战场上回来,身上也没什么礼物送给知知。干脆训好这只鹰,去给知知玩吧。
他那无起伏的心湖,因想起年少的女孩儿,才有涟漪轻柔荡起。他心中涌起激情,只要一想到那个女孩儿,就摆脱了之前的死气沉沉,觉得周身充满了无限动力。李信抬头去看会稽郡城,这才牵着马、带着鹰,摇摇入了城。
天已经黑了,李信回了府上后,把鹰与马交给小厮,也没换身衣服,就翻过一堵又一堵的墙,去寻闻蝉。他想第一时间见到她!哪怕只是看她一眼,再回去换衣服,再再回来找她呢!按李信的想法,这样的晚上,闻蝉应该在屋中看书。她也没有别的娱乐活动,自娱自乐的时候,也就剩下竹简了。
少年翻过了墙,推开遮挡视线的桃树枝,轻轻松松地跳下了墙。
然他诧异的是,闻蝉并不在屋中,她就在院中,就站在一重重桃花红光下。
侍女们提着灯笼,排排站在廊下围观,李信来得悄无声息,又穿着一身黑衣,当他站在桃树下看人的时候,好些人都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众女专注地看着场中,看年轻漂亮的女郎挽起了长发,穿着便于行动的窄袖胡服,正与年轻俊俏的护卫过招。
一男一女站在桃树下,过招得很慢。花瓣稀稀疏疏地飘落,落在两人的身上。年轻护卫面容温润,眸子清澈,正一板一眼地与翁主拆着招。他不太适应翁主不着急的风格,然并不敢误伤了翁主,只好随着翁主慢悠悠的节奏,给翁主当陪练。
李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忽然往他们的方向大步走去。
桃树花落纷纷,如重重雾影,飘飘洒洒,落在少年郎君鬼魅般飘过去的身形上……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要走,恋爱也还是要谈的~~信哥发威,猜他怎么对付知知和可怜的俊俏小护卫2333~~
☆、第98章 9.0.1
闻蝉正专心致志地与自己的护卫对招,她习武也就学了个架子,内功什么的都万万不可能这么快跟上。而李信又是内功高手,当他无声无息地掠过来时,没有杀气的时候,就像是一阵风吹,一片花落。
倒是跟她陪练的护卫最先察觉。
习武人天生对周围气流的变化敏感,年轻护卫猛然察觉到一股锁定自己的寒气,他往旁边一看,少年郎君的一掌就推送了过来。护卫身边便是翁主,不得不咬牙挺上去。年轻护卫被打得胸口闷沉,咽下了喉头血:“翁主小心!”
闻蝉走个神的功夫,两人的对招,就变成了三个人的对招。李信完全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先打了护卫一掌,忠心小护卫被他打得后退了两三步,他没有趁机相逐,而是手中招式向着闻蝉而来。
闻蝉登时头皮发麻,手忙脚乱地凭本能去格挡李信。
有月下飞花、廊下青灯,少年郎君面沉似水、身形秀颀,他行走间翩若惊鸿,与面前人对上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韵律感,好看十分。然闻蝉根本来不及欣赏,她表哥跟得了羊癫疯似的,不光针对护卫,还针对她!
她那点儿武学皮毛,这会儿就用来应对李信了。
桃花纷纷落,李信突然袭过来,让无论是闻蝉还是护卫,都变得有点儿手足无措了。且李信武功皆在他二人之上,就是一对二,也让两人身心发麻,只能硬着头皮应敌。
就是李信很区别对待——与闻蝉对打的时候绵绵细雨如闹着玩;与护卫对招时电闪雷光如晴天霹雳。
旁侧廊下原本站着围观的侍女们都慌了,不知道李二郎从哪里冒出来的。院中其他护卫们也彳彳亍亍,不知该不该上前拉架:李二郎,可是翁主的情郎啊。这上去拉架,要是拉得不好,回头又得被怪罪……人家小情人床头打架床尾和。他们跑去拉架,说不得翁主自得其乐,怪他们多管闲事呢!
碧玺急道:“那也不能让他们打下去啊!李二郎要是伤了我们翁主怎么办?我们翁主身娇体弱,哪里对付得了李二郎那个蛮子嘛!”
青竹看她:“……你知道你这会儿说的话,场中的李二郎能听到吗?我听说武功高手都是眼观四方耳听八方的。”
碧玺慌忙捂嘴:李二郎当然是武功高手了。而且她们都挺怵李二郎的。
侍女们看青竹在一边淡淡然很有主意的样子,不甘心地问:“那青竹姐你说怎么办?真让我们翁主被打吗?”
青竹给大家指出一条明路:“去找府上女君。”
众人这才急急忙忙去找救兵。
再说等他们过去时,李怀安夫妻正准备入睡。中年男人已经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中衣,靠在榻上翻宗卷等妻子。他夫人闻蓉倒不着急,还在外头案边坐着,与侍女们一同剪窗花。当外头灯火亮起、侍女们寻来时,闻蓉还真被惊了一跳。
尤其是侍女道:“李二郎与我们翁主打起来了!”
闻蓉惊得当即起身,她家小郎与她喜欢的侄女,现在双双是她心里的纠结点。这两个小孩子的事她还没有想清楚呢,一听到他们就先打起来了,闻蓉第一想法就是定是二郎欺负小蝉了!
定是二郎冲动得罪了小蝉,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然而就小蝉那么娇弱的样子,哪是二郎的对手?二郎别把侄女给气跑了!
闻蓉起身换衣,匆匆忙忙要赶去拉架。
外头那么大的动静,李怀安也从里间出来,看妻子要出门,他直接说,“有什么好去的?二郎既然敢动手,就是心里有本帐。你着什么急?别多管闲事了。”
闻蓉说:“那是我亲儿子,是我亲侄女!”
说完便出门了。
留李怀安站屋中,默然无语了半晌。
却说侍女们着急地去搬救兵,在闻蝉的院子里,三个人还在打得分不开来。李信简直是这对主仆的公敌,不分你我,把三人间的局势搅得一片混乱。一开始还好,后来闻蝉已经快应付不了李信了。
女孩儿气急败坏地跺脚:“表哥你干嘛打我?!”
李信冷笑一声。
闻蝉:“……”
闻蝉也生了气:“那你别怪我出招狠了!我可厉害了!”
李信挑眉,就想看她有多厉害。年轻女郎清清冷冷站在月光下,化指为剑,向他横来。她动作优雅灵活,仿佛跳舞一般轻盈漂亮。对面的郎君则一边拆着她的招,一边伸出二指,又往她腰下点去。眼看李信要搂住闻蝉的腰,又有被打出去的护卫重新回来,横插一脚,誓死保护闻蝉。而少年郎君原本与女郎的对招有点儿悠然,第三者一插手,他那股磅礴无比、锐寒无比的气势,又从身上散发出去了。
三个人不分你我,在树下对打,只让围观者看得眼花缭乱。
而李信终是技高一筹。他一人对上两人,一会儿快招一会儿慢招,一会儿冷漠无情一会儿耐心放水,旁人看得都快分裂了,他还能稳稳压住场。当李信踩着那根线,左右自如地倾斜时,谁都能看得出他对武学的掌握,已经到了得心应手的地步。
比两年前更厉害了!
却不再像两年前那般放得出收不回。
在某个关键点,李信寻到了护卫的破绽,两掌相并,身子一个大甩尾往后,以一个刁钻的姿势掠到了护卫的斜后方。少年郎君抬手如电,对着年轻护卫切了下去。肌肉骤缩骤痛,护卫一声闷哼,被打得摔倒在了地上,吐出了血。而李信手中不停,飞快旋身,又抓住闻蝉的手摆了个身。他同样在她手上切了一下,就让她趔趄后退。
战局分开。
受伤的护卫被人扶下去疗伤,而场中空寂,闻蝉目中闪着怒火,瞪着十步外的郎君。
李信抱臂,嗤嗤一笑,“你就这点儿本事吗?”
闻蝉怒道:“关你什么事!你给我道歉!不道歉你就滚!不要站我这里!”
李信的脸当即沉了下来:“你和年轻俊俏的郎君花前月下悠悠闲闲地眉来眼去,凭什么要我道歉?你道歉!”他扬起下巴,恩赐一般说,“你道歉我就原谅你!”
闻蝉气笑:“你自己长得丑就嫉妒别人比你好看?你心胸狭窄!”
李信沉眉往前走,卷起袖子的架势骇人十分,“你再说一遍!谁丑?谁心胸狭窄?”
闻蝉叫道:“别过来!你过来我就自尽!”
李信:“……”她这个强大的杀招,比少时只会结结巴巴求饶要厉害得多,他一时还真被她说得定住了。
周围人:“……”
自尽?!
因为这么点儿事自尽?!多可笑啊,一看就是笑话嘛。
但是一看李二郎还真被翁主给拿住了,众人佩服:……好吧,还是有傻子不把翁主的话当笑话听的。
两人站在场中大骂对方,李信态度嚣张,闻蝉也不枉多让。李信在市井中长大,不知道会多少骂人的脏话。然闻蝉来来去去就只有“讨厌”两个字,偏偏气势不输人。明明是很可笑的场面,周围人额角直抽,两个少年却气得跳起来,越说越生气。
闻蝉吼一声,李信也如此这般回她。两人还真不知道得吵到猴年马月去!
青竹催促:女君呢?女君呢?快请女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