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往常一样,她照例发送了石沉大海般的催债消息。又打开微博,点进唯一一个关注的主页,是汤媛。
最新动态是一组自拍,女孩化着精致的妆容,微笑唇角都跟计算好了弧度一般标准。
只是在美女如云的娱乐圈,她的粉丝评论和点赞都寥寥无几。宋梨因点过赞,又评论了几朵小玫瑰和爱心。
这才把手机放一边,开始赶还剩下一点的暑假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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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把作业本合上,已经是晚上六点多。
手机屏幕亮了两下。
玫姨:【吃没吃?】
玫姨:【速来。】
玫姨是十三年前搬到这老巷子里的。
她算宋梨因半个无血缘关系的长辈,也是一个拥有数百件旗袍,爱盘着发髻、很有民国气质的女人。
那时候巷子还没这么旧,又是地段不错的地方。能一搬进来就买了两个院,一间用来自住,一间用来开了个纹身店。
属实是香樟巷的富人。
不过玫姨也没少招巷子里的闲话,她当年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没想到一住就是十多年。
没结婚也没见过她有什么朋友亲戚往来,平时也不跟巷子里的婶子们交流。是个富人,也是个怪人。
大家不知道她从哪来,也记不清她全名。年纪大的喊她小玫,年纪小的喊她玫姐、玫姨。
只有宋梨因知道,这位美丽神秘的玫女士:是个社恐达人。
她回了句:【洗个澡,十分钟。】
等趿拉着拖鞋从浴室出来,身后带了一身水汽。
镜子里的脸总算是消肿不少,敷过药,牙也没下午那会儿这么疼了。
夏季傍晚的老巷子没有想象中静谧,街边上的烧烤店都支棱起了大帐篷。喝酒的、下班回家的、大笑大叫的,摊位上座无虚席,乒乒乓乓地吵闹起来。
有段日子没下过雨了,风从四面八方飘胡乱飘,都是花香和啤酒白沫味。
纹身店开在巷子中间,平时没什么生意。
名字也取得酸啦吧唧,十分文艺,叫“从前从前”。店里的黑胶唱片机常年开着,来来回回都是放些老粤语歌和周杰伦。
玫姨穿着件墨青色旗袍,小卷发烫得精致又小资,正在吃晚饭。院里摆了张小桌放了水果和饭菜,桌上还开了两瓶啤酒。
宋梨因打了个哈欠,轻车熟路进屋端了个小板凳坐到桌对面,拿牙签叉了口西瓜放嘴里:“什么事儿啊?”
“我那另一间院子还记得吗?就你家隔壁那个。”
玫姨当初买了两个院子,起初把工作地和家分得很清楚。
但后来时间久了,她懒得纹身店和住处两头走,索性住在了纹身店这个院,另一个院就闲置了下来,
玫姨说:“我在网上把它挂出去了。”
宋梨因不解:“你要把它卖了?”
这巷子虽说老旧,但地段还挺值钱,卖了实在不值当。
玫姨也这么想,摆摆手:“不是,租出去了。你们学校不是也有挺多学生在咱们巷子里租房吗?”
确实,所以这一块叫老学区房。
后来城市重新规划,市中心往左移了点,很多新建的学校也换了校址,这里的处境就变得有些尴尬了。
宋梨因纳闷:“可你以前不是说不想租给陌生人吗?”
“现在想着,租出去好比空着好,有点人气。”玫姨低头喝了口酒,囫囵道,“你怎么还没搬家?”
宋梨因现在是一个人住。
她家在香樟巷的房子离奶奶家其实就隔了两条胡同,不过老人年纪大了喜清净,也不太待见这孙女。
而宋父他们年初在新市区中心买了房,装修完不久。夫妻俩因工作调动,常年不待家,前段时间倒是让她搬到新房去住。
宋梨因不乐意搬:“这步行到我学校就十五、六分钟,我才不急着去那吸甲醛。再说了,我这学期会申请住宿。”
玫姨点头:“你自己有主意就行。那搬家这事,就等上了大学再说。”
两人东扯西扯又聊了十几分钟,桌上的手机震动两下。
玫姨看了眼,是之前约好要来看房子的租客:“你待会儿替我陪租客去看个房?”
“这个时间来看房?”
“也是个学生,可能和你一样刚补完作业吧。”
宋梨因仰头看天际的晚霞,火烧云遮拦整片天穹,映得小院子上方像幅热烈绚烂的丹青画。
抛开别的不说,小巷里的风景和气氛都挺宜人。
“既然是学生,他要是想讲价也随他讲低点。”玫姨又叮嘱她,“房租不重要,要租两年呢,别把人给我吓跑了。”
宋梨因咬着嘴里的葡萄,心不在焉:“知道了,我长得多善良一人啊。”
玫姨起身收拾碗筷:“是是是,你善良,你小时候弄死只青蛙还给它磕头。”
“……”
宋梨因无语,这都多少年的事了。
正帮忙搬着桌椅,院门口猛地传来一声吊儿郎当的声音:“玫玫姐!”男生手上还拿着只玫瑰花,头发染得像个鸡毛掸子。
玫姨从厨房里探出个脑袋,和宋梨因对视了一眼,用嘴型说:把他支走。
纹身店开在这,平时人流确实不多。来的这个男生叫樊晖,比宋梨因还小一岁,周边职业中学的。
自从某次跟着自己大哥过来纹身之后,就对玫姨“一见钟情”了,天天嚷着要让玫姨在他手臂上纹玫瑰。
但玫姨纹身也有套标准:一不给学生纹,二不给未成年纹。
而樊辉两者身份都符合。
不知道是多少次碰壁了,樊辉也习以为常,跨着大步就想往里走,橙色的一头鸡毛在暮色和橘黄路灯下显得更为火红。
宋梨因站门口把人拦住:“想干什么?纹身店现在不营业了。”
“你让开!我找玫玫姐送花,有你什么事?”
宋梨因心想大了十几岁的姐弟恋,玫姨是真吃不消。
樊辉也就是对玫姨能露出个笑,他平时跟着老街那边的混混大哥们混得颇为横行霸道,以为贴个大花臂就能狐假虎威了。
玫姨在外人面前都内向,不善言辞,也怕惹是生非。
但宋梨因是野惯了,半点不怕事,抱着手臂睨他:“你这花不会是从隔壁张姥姥家门口折的吧?”
樊辉把嘴里的烟取下来,夹在指间,对这种子虚乌有的指责显然很气愤:“你放屁!”
“我没放。”
“……”樊辉蒙了一脸,扯回正题,“这花是我花了5块钱买的!”
五块钱,可把你能耐的。
宋梨因讨厌烟味,指了指墙上贴的告示牌赶人:“这不让抽烟,出去。”
“老子就抽!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不打你啊!喊玫玫姐出来,我找她又不找你!”他说着,脸色也沉下来,上手要把宋梨因推开。
可手还没碰到女孩衣领,小腿上反倒先挨了一脚,差点站不稳。
宋梨因伸手直接把他烟打掉、碾灭。
另一只手捏着他耳朵边打转边往外走,嘴里还嚼着那颗酸涩的西梅,面不改色:“好好说你不听,硬要我动手教你讲礼貌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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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斜对面的大马路边就有地铁口和公交站,川流不息的车和人在交织的灯火里来来往往。
许洌和孟江南从公交站出来,抬眼看了眼街对面的路牌:七里街。边上一块石匾刻着三个字:香樟巷。
找对地方了。
斑马线前,孟江南手上还拿着颗篮球,问他:“你真要转学啊?你爸妈怎么说?”
许洌低着头在地图上打上“从前从前”的店名,嘴里含了颗糖:“他们还能怎么说。”
“也是。那你为什么不回家住?租房多不舒服啊。”孟江南也没来过这片区,四处张望,“你家在九中对面的君临御品不是有空置的楼吗?”
许洌咬碎了糖,心不在焉道:“懒得回。”
正好是绿灯,两个人往斑马线前走。
过了街,孟江南突然揉揉眼:“嚯!这不我们学校的大美女嘛,怎么拎了个‘火鸡’啊?”
不远处,“火鸡”本人被宋梨因捏着耳朵动弹不得,嘴里还在嗷嗷叫嚣。
樊辉就纳了闷了,这女的不过只比自己大一岁,长得还瘦瘦弱弱,怎么力气这么大!
许洌听着孟江南咋咋唬唬的声音,跟着望过去。
他看到那背影停顿了一下。而后目光下移,移到女孩脚上那双有些眼熟的夹趾拖,扯了扯唇角:“你认识?”
“那当然了。我们九中的,我和她可熟了!”为了证明自己和漂亮女生真认识,孟江南跳起来朝那挥挥手,“嘿,那边的宋同学!”
喊完这一句。
宋梨因闻声转过头,率先看见的是个子更高一点的许洌。
男生换了身衣服,简单干净的短袖黑裤。额前碎发有些湿漉,鼻挺唇薄。单手抄在裤袋里,手臂线条流畅清瘦,青筋脉络在冷白皮中更为明显。
几只飞蛾在他脑袋上方的路灯下盘旋,影子深长。黑眸浸在夜色里,情绪淡淡。
因为下午刚见过,记忆也挺深。
她表情有些诧异,点了下头算打个招呼,又把头扭回去处理手上的人。
被忽视的孟江南讪讪收回手,不太确定地问:“她刚才看的是我吗?应该是我,我们高一可是一个班的啊!”
许洌对上女孩全脸,见她反应就知道是下午见过的人。
他似乎有些怔,思绪放空了几十秒后,嶙峋突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你刚说她是你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