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离世后,皇上抱着刚刚被封的太子来到了宣和殿,将殿内所有宫人屏退,一人锁在了里边。
皇上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打击,还是独自在宣和殿中悲悼?
不管是哪种结果,都是殿外多数人不愿意看到的。
姚贵妃一张端庄的面容上,满是担忧与焦急,攥在手中的帕子早已皱巴巴,可她这会儿自是没有心思在意这点细节。
她是姚相之女,甚至比皇后还要早入宫几个月。不过入宫之时,父亲还不是当朝宰相。后因其父在处置逆臣王维德时立下大功升了官,所以她在后宫也是水涨船高,升至贵妃,加之膝下早有养成的大皇子与大公主,皇后未生子之前,甚至还要避其锋芒。
只是,如今皇上竟然将一个还未长成的小奶娃封做了太子。
虽然姚贵妃知晓帝后二人之间的情分非她所能比。而如今皇后拼了命生下嫡子,封太子,不仅是为了告慰皇后,也是安抚杨家的意思,可若说心中丝毫没有芥蒂,是绝对不可能的。
当然,如今的局面,对于姚贵妃而言,还是有利的。
皇后一走,便是杨家重新送人进宫,也无法与她这个早已经在后宫中根深蒂固的贵妃相较量。而且,皇后一位空出,便是皇上不急于封后,后宫宫权也需要有人来掌管,杨太后虽威严甚重,可一直以来都是在慈宁宫中颐养,如今想要重新插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皇后当初怀孕之时,宫权早已分在她与杨德妃手中,杨德妃是杨家二房庶女,当初是因为皇后一直未有身孕才被送入宫中,性子向来怯弱,进宫之后才生了一个公主,底气不足。当初皇后尚在世时,杨德妃处理宫务都不敢与她争权,更逞论如今皇后已逝,没人给她撑腰了。
姚贵妃想到了这里,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诸位嫔妃,早隐隐有以她为首之态,心中不觉满意。
便是如今太子之位被占,但太子尚且稚嫩,能不能养成还是个问题。便是能够长大成人,一个没娘的孩子,会成什么样,更是难说,一切还是个未知数。
只是,姚贵妃唯一担忧的一点还是帝后之间的情谊。
按说皇家子嗣重过天,一个无子的皇后,便是对皇家有再多的贡献,也不可能安安稳稳把持后宫坐稳皇后之位。偏偏皇上对于这位皇后,真当情深意重,一直以来都是十分尊重,宠爱非常。
如今皇后逝世,皇上的态度,更让她觉得惊恐。
虽然死人不能够再做什么了,可是有一点她更清楚,那便是活人是永远争不过死人的,而那个死人,身份是与皇上情深意重的嫡后,还死在最好的时候。
这份情意,这份遗憾,未来能够转化成多少利益与实惠给还是小奶娃的太子,给早已根深叶茂的杨家,虽然还是未知数,却也足够让她感觉到惶恐。
越是这个时候,她越是不能够坐以待毙。
想到了这里,姚贵妃面上重新浮现了忧心与恭敬的神色,慢慢走到了杨太后身边,轻声开口道:“太后娘娘,皇上已经抱着太子殿下在殿内待了半个多时辰了。虽然皇后娘娘已经仙逝,但皇上身份尊贵,理应为社稷保重身体……”
姚贵妃的话还未说完,杨太后的目光,凌厉的落在了她的脸上。
姚贵妃低垂下脑袋,并未止口,只用更加卑谦的态度低声道:“更何况,里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便是皇上熬得住,年幼的太子殿下也没人照顾。”
显然姚贵妃的最后一句话,说动了杨太后。
虽然杨太后也知姚贵妃说这话只怕是别有目的,可这会儿她的确是担心在宣和殿内完全不知情形的皇上与太子。
姚贵妃瞧见杨太后面上的神色,也没有继续废话,干脆利落的退了下去。
杨太后收回落在姚贵妃身上的目光,扫了一眼站在后边,也是满脸急切与担忧望着她的嫔妃,最后她看向了自己的兄长杨国公,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她招来了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梁庸,开口吩咐:“皇上向来看重信任你,你去门口喊皇上。”
“太后娘娘……”
梁庸面带犹豫与苦色。
杨太后却似乎充耳未闻梁庸的为难,只闭着眼睛,声音威严:“去!有什么事情,哀家都给你担着,还怕皇上会处置你吗。”
话已至此,梁庸知晓自己的求饶无益。
他低着头退出几步,站在了大殿门前,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目光灼灼的众位贵主,慢慢伸手扣动大门门环,嘴里怯怯冲着门缝喊着:“皇上……皇上……”
一声一声,仿若猫叫似得。
门内依然寂静无声,梁庸想要退怯,刚退后一步,却撞上了站在他身后的杨国公爷。
梁庸苦了脸,只好上去,放大了声音冲着里边喊。
目光一边偷眼打量着那群贵主子,这会儿倒是都离得远远的,仿佛也是猜到了这个时候惹恼皇上的后果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只苦了他这个做奴才的。
梁庸心中一边叫苦不堪,一边趴在门上叫着。
突然,门里边传出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进来。”
这一个声音,出现的突兀,也很快重新陷入寂静。
梁庸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可那的的确确是皇上的声音。
梁庸壮着胆子推门而入,身子刚钻进门里,身后又传来了熟悉的吩咐声:“把门合上。”
“是,皇上。”
梁庸连忙动作灵活的合上门,轻步走入了殿内。
皇帝萧恒坐在寝宫里,出人意料,这位年轻却威严极重的帝王并没有像外人所想象的那般颓废悲伤。
在昏暗的烛光中,皇帝硬朗的面容忽明忽暗,面无表情,也没有一丝悲伤。
梁庸踯躅走到了皇帝身边,张嘴刚喊出一个“皇”字眼,却瞧见皇帝抬手阻止。
梁庸连忙捂住了嘴巴,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此刻太子殿下早已被皇上放在龙床上熟睡。
他缩了缩脖子,下一刻,瞧见皇帝站起了身,他立马跟了上去,随着皇帝一道儿走到了外间。
随着皇帝脚步停下,梁庸正考虑着该如何开口转达外边各位贵主的诉求,皇帝却已经开了口吩咐:“让外边人都散了。”
梁庸立刻苦了脸,那群贵主谁能听进他一个奴才的话。
梁庸未来得及叫苦,皇帝转头看了他一眼,又道:“再传达三件事情。”
“第一,后宫所有事务,包括皇后身后之事,都暂且由姚贵妃主持操办。第二,太子自今日起,先且放在朕这边养着。至于第三件事情,你只需与太后、杨国公转达,让他们尽快择两名乳母进宫。”
“是。”
梁庸似懂非懂。前两件事情,他是懂了,但最后一件事情,他却是有糊涂了,按规矩而言,太子身边的乳母,是一早宫里便给备下的,而这一胎,皇后娘娘异常重视,这乳母据说早在孩子未出世前,便精心择好,当然说是宫中所出,只怕也是从自己的娘家杨家那边找了人过来。
可如今皇上却要换掉其中两个,偏生这新替换的人选,仍是让杨家自己寻好。
不过呆在皇帝身边,懂不懂并不重要,能够执行好才是最重要的,梁庸立刻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第3章 三故人
皇后薨逝,翌日清晨,朝廷讣告便在京中张贴,也发往了全国各地。
又有衙门捕快临街告知,国丧三月,举国哀悼,民间禁礼乐、嫁娶、屠宰等事宜,期间百姓禁妆穿艳服。
虽然民间一下子多了不少的限制,但相较于之前国丧时的严格规定,倒宽泛许多。
杨陈氏在门口听得旁人议论,也是连连点头冲着杨蓁蓁开口赞同:“当今圣上是仁君,倒没有那么多禁令,我记得未出嫁前也遭逢过一次国丧,那一回咱们老百姓也要跟着披麻戴孝,铺子里的麻衣都给抢光了。”
“圣上是仁君,自是百姓之福。”
杨蓁蓁微微点头,她儿时虽然是跟着父亲念过书,也学过一些政论社稷,但对于时政却甚少点评。不过当今圣上,的确是个好皇帝。至少如今京中的局势比她小时候平稳多了,也甚少有权贵欺霸之事。
门口热闹瞧过,杨蓁蓁也没有继续站在门口,只是冲着杨陈氏开口道:“娘,我回屋里去了。”
杨陈氏闻言回过神来,瞧了瞧左邻右舍好奇张望着他们家门的样子,连忙点头道:“好,你回屋去,把大门拴上,娘出去买个菜。”
杨家在这个西巷里住了多年,左邻右舍早已熟识,所以杨蓁蓁归家的事情根本瞒不了人。
杨蓁蓁是怎么回来的,邻居虽然并不能完全知晓内情,可大抵还是能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如此一来,难免有些闲的没事儿干的妇人就想打听,常站在他们家门口张望。
今日因着官府要宣布朝廷告令,家里有人都得出来听着,杨蓁蓁自然也不能例外。所以让旁人好不容易瞧见了风言风语里的主角,若是再慢一步,只怕早就被围上问东问西了。
杨陈氏一向都是个慢性子,今日却是难得手脚灵活了一回,顺手拿了放在门边的篮子,伸手便将大门合上了,也阻隔了旁人想要窥探的目光。
杨陈氏这般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杨蓁蓁却并没有像杨陈氏所想的那般在意。
她心态十分平和,既然她已经归家,可能以后就要住在家里了,早早晚晚也是要与邻舍撞上。
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直接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日后自然也不会再窥探。
只是这般,又是得惹杨陈氏伤心了。
杨蓁蓁心中叹了一口气,自己的母亲虽然不识字,但脑子里的观念却是十分古板。就像她父亲在世时所玩笑说的,自己母亲自小便跟在做秀才的外祖父身边,没学到别的,只学了一堆酸腐思想。
也不能说她这想法不对,名声自是重要,毕竟她的弟弟日后也要走科举这条路子,不过他们自己在如今情形下就不必太重视这些东西,不然也是自身凭白受累。
杨蓁蓁绣完手上昨夜绣了一半的帕子,瞧着时辰,估量杨陈氏也该买完菜回来了。
唯恐待会儿杨陈氏进不了家门,便拿起了一捆丝线,准备到门口一边理线,一边等着。
谁知,这边杨蓁蓁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杨陈氏的声音,而且好像还与旁人在说着话儿。
杨蓁蓁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听着杨陈氏的声音,仿佛是遇见了什么熟人,挺高兴的。
她也没有多想,伸手拿下了门栓,刚打开门,杨陈氏正好走到门边,她身边还站了一个身材有些胖的同龄妇人。
妇人面相虽然有些显老,像是受过风霜,但瞧着如今身上的衣物,以及头上戴着的一根足量实心的金钗,想来家境颇为殷实。
杨蓁蓁脑子里暗暗想着对方的身份,而那位夫人,也是满脸笑容的打量着杨蓁蓁。
虽是打量,但目光并不令人生厌,而且只看了一眼,很快便收了回来,她又很快看向杨陈氏笑道:“这便是蓁蓁吧!大姑娘了,我都快不认识了。”
说罢这话,不等着杨陈氏点头回答,那妇人又从自己篮中拿出了一根猪蹄,扔进了杨陈氏的篮子里,笑道:“我瞧着蓁蓁面色有些虚,拿去补补。”
“这……不不不……”
杨陈氏闻言,连连推拒,她不是个爱占小便宜的人,而且一根猪蹄,便是蓁蓁父亲在世家境好时,也算得上是好物件。方才对方买下时,她就站在边上瞧着,可是足足花用一袋的铜钱。因着国丧从今日起便禁屠宰,这价格比之平时,还贵了两成,当时她心里还微微咋舌感叹。
谁知道,这猪蹄竟然是买来送给他们家的。
杨陈氏惊愣同时,下意识便想推拒。
那妇人却是不容推拒,直接仗着自己力气比杨陈氏还大些,连人带篮推进了门内,脸上还笑道:“又不是给你的,这是给你家蓁蓁和嘉言补身子的。”
说罢,便直接拿着篮子跑了,没一会儿功夫,消失在巷尾。
杨陈氏想追又怕动静太大,闹得左邻右舍都知道,只能够无奈的看着篮中烫手的猪蹄。
而杨蓁蓁则是有些好奇开口问了:“娘,方才那位婶子是谁啊,我瞧着怎么有几分面善?”
杨蓁蓁虽然自小便住在这边,可与西巷里的其他人往来并不多,除非是就住在她家隔壁的那几家。可那妇人方才跑去的方向,显然与她家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杨陈氏听了杨蓁蓁的话,倒是点了点头解释道:“莫怪你有几分眼熟了,这是住在巷尾的李寡妇,你小的时候,咱们家还请过她帮工呢,后来她们家光景好了,也就没来了,倒没想到如今还记着情分。”
“李寡妇?”
杨蓁蓁闻言,若有所思。
杨陈氏这般说起,她倒是有几分记忆。
李寡妇有一个儿子如今在衙门里做捕快,在西巷里也是鼎鼎有名,算是个出息人物了,因着每日穿着官服,拎着一把大刀进出西巷,所以西巷人都管他叫李大刀,倒是忘记了李大刀本名叫什么。虽然如今李家因为出了个捕快,日子是好过多了,可早些年,不比他们现在好上多少。那会儿杨蓁蓁父亲还在世,家里有些余钱,所以请了李寡妇过来帮工。
李寡妇人倒是个利落人,心底也不错。不过杨蓁蓁记着,对方门槛儿十分紧,不仅对外人抠,对自家也省,这一点听说便是如今日子好过了,也没改过来。杨陈氏之前还说过李寡妇曾大清晨站在自家院子大动干戈骂自家儿媳妇倒了一盘菜的事情,虽然那盘菜只是一盘只剩了菜汤的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