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前去虎院的阿泽回来,道:“老虎尚且关的好好的,并没出来。”
白樘看向狮院道:“放出狮子,阻住我们,此刻他们必定还在这狮院之中。”
当下白樘便叫巽风离火等,拿了那御兽特制的红箭,几个人飞身上了院墙,把在院子之中自由嬉戏或者啖人的狮子们一只只射倒,有那距离远的,巽风离火便仗着一身武功,竟跃入院中行事。
一刻钟之后,药性发作,狮子们果然摇摆倒地。
这才又开了门,那些驯师们战战兢兢入内,将倒在地上的狮子们横拖竖拽,又重拉回铁笼子里去,牢牢关了起来。
白樘进门,从那横倒竖躺的狮群众径直走过,云鬟任浮生等跟在后面。
云鬟几曾经历过这等极至诡奇之事,那些狮子虽被麻倒,却尚有知觉,时不时地伸伸爪子,或者摇一摇头,几乎把人吓死。
就算是任浮生阿泽,也不禁咬牙咋舌。只得紧紧地跟在白樘身后。
过了这重院子,往后,那股野兽的腥臊气息越发重了。
巽风离火跟众铁卫便四处搜寻,谁知里外都搜了一遍,却并没发现蔡力跟卫铁骑的踪迹,连饕餮兽都毫无影踪。
正一筹莫展之时,白樘道:“都噤声。”
众人不知所以,便忙噤口,此刻因院中的狮子都被麻倒下,整个狮院寂静无声,那些功力尚浅之人,比如云鬟等,自察觉不到异样,然而对巽风跟白樘而言,却依稀听见一声闷然低吼。
巽风转头四看,渐渐地又望向院后的方向。
白樘也自了然,叫了管事过来:“这院子之中,可有什么密室地窖之类?”
管事呆了片刻,才蓦地醒悟道:“原先的确曾有个储物的地窖,因先前有个人无故死在里头,又传说闹鬼,所以众人都畏惧,不肯入内……久久不用便废弃了。”
当下便头前领路,来至院落左侧,却果然是个逼仄且旧的二层小楼。那管事领人入内,转到楼梯之下,指着道:“便是这里了。”
地窖入口敞开着,散发着一股比先前所闻更加腥臭数倍的气息,阿泽已经忍不住掩住了口鼻。
方才巽风离火和数个铁卫跟随白樘走了下去,只叫阿泽浮生同云鬟守在此处。
浮生便问道:“这凶手果然藏在底下么?卫大人也竟在?那饕餮兽呢?”
阿泽愁眉苦脸道:“我希望那兽不在,可还记得上回四爷命悬一线的情形么?我可不想再来一次。”
才说两句,便听得底下一声巨吼,然后,是有人厉声惨叫的声音。
三人都惊了起来,当下不顾一切,相继而下。
这地窖却竟极深,那股气味更令人窒息。
云鬟跟在阿泽浮生之后,随着头顶的亮光一点点隐没,紧张之际,心底竟忽然浮起在鄜州袁老先生家中、不慎坠入那密道时候的情形。
当时,此刻,两下情形交织,在眼前闪烁,前方依稀有火光跃动,阿泽的身影也随之摇晃,有些瘦削的背影,看着竟像是……
心神晃乱,脚下不慎踩空。
正阿泽回头看她如何,见状忙及时扶住。
云鬟不由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脱口道:“别去!”
一声说罢,慢慢看清是他的脸,才缓缓松开手,又道:“多谢。”
第316章
阿泽听了这一句,尚且以为她是害怕。正诧异中,便听前头任浮生叫道:“快来!”
忙也回过身来,随着转过弯儿,却见又是一重往下台阶,底下黑黢黢地,火光似幽灵般飘忽,仿佛通往地狱黄泉。
耳畔那躁动咆哮的声音却越发清晰,又有一人在大声疾呼些什么,听着似卫铁骑的声音。
三个人都有些心悸,若是此刻那饕餮从底下扑将上来……也自不足为奇,只是当下了台阶,逐渐看清眼前场景之时,却又恍若噩梦中的情形一般。
原来就在前方不远处,竟是个巨大的铁笼子,笼子中间是被隔开的,左边儿囚着的,是伏在地上,动也不动的饕餮兽,而在笼子右侧,却是卫铁骑。
此刻白樘跟巽风等先下了这地牢的这数人,却并没看这笼子,而是看这笼子之上的一个人。
那人站在高高地笼顶处,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
其实这人生得并不难看,只不过脸色惨白,在那摇曳不定的火光之中,显得有些诡异。
虽先前并未见过,众人却也知道,这必然就是他们在寻找的蔡力了。
阿泽便跳上前去:“四爷,如何不快些把此人拿下?”
巽风低声喝道:“住口,谁叫你们下来的?”又道:“快些出去!”
谁知顶上蔡力笑道:“既然已经来了,如何能再走,都不许走,人越多越好。”
巽风眼中透出恼意,却也知道不能过于责怪他们三人,只得停口。
却听白樘道:“蔡院侍,你到底有何要求,只管说出来,不要一错再错,万劫不复。”
蔡力凝视着他:“白侍郎,你是我心中最敬重之人,上回你因此受伤,并非我的本意……你若要怪,就只怪卫铁骑罢了。”
白樘道:“那是我自己所为之事,我并不怪任何人。你既然这般说,那么为何不能听我一句,放下屠刀,不要再明知故犯。”
蔡力笑了两声,道:“然而我已经回头无路了。”
这会儿,铁牢中的卫铁骑道:“蔡力,我自忖并不曾做过对不起你之事,你为什么竟对我如此恨之入骨?纵然我死,你也让我死个明白。”
蔡力沉默,片刻才道:“你竟来问我,我因为你丢官罢职,落得去讨好恒王父子,最后来到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一切都是因为你……你却不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卫铁骑道:“我不知道,我一生坦荡磊落,你不要血口喷人!”
蔡力怒极反笑,道:“你闭嘴!”他高声一喝,底下的饕餮兽受了惊扰,便慢慢地动了动,爪子一动,发出铁石之声。
卫铁骑屏住呼吸,一时顾不上理会蔡力,只看着眼前饕餮。
虽然隔着一重栏杆,然而若是惊动了饕餮,猛撞过来的话,这层栏杆只怕也挡不住。
蔡力见状,复低笑出声。
忽地白樘道:“你既然恨卫铁骑,为什么会纵放饕餮,连伤了五寺之人,又对晏王世子等不利?”
蔡力听了他问,才说道:“白侍郎自然也知道,那鸿胪寺,太常寺,太仆寺,光禄寺的几个所谓大人,其实都是劣迹斑斑的鼠辈、囚徒!只不过一时无人知晓,不能入罪而已,然而我却发现了他们罪大恶极,故而才叫饕餮去惩治了这数人……自然也包括他!”便冷看卫铁骑。
卫铁骑咬了咬牙,并未出声。
蔡力又道:“我这样做,自是证明,我会做的比那些刑官更加出色。亦能查到他们所不觉,能做到他们所不能做。”
白樘道:“那么,晏王世子呢?”
蔡力目光闪烁,含糊道:“赵世子,我是受人所托。”
白樘道:“是什么人?”
蔡力却并不回答。白樘复又问道:“可是跟先前借着饕餮之事散播谣言,想不利于晏王世子的人有关?”
蔡力摇头道:“白侍郎,你不要问了,我是不会回答你的。”
白樘微微颔首,又道:“那么……第三次,你为什么要杀柯宪跟谢推府?”
蔡力眼珠转动,看向云鬟,便道:“我知道柯宪一直想找我,本来我心里还有些感动,只不过,后来他追查的太紧了些,我知道他的聪明不下于我,再追查下去,只怕迟早会明白我跟饕餮的关系,自然就会找到这里来。所以……”
云鬟闻听此言,再也忍不住,便道:“你可知道,柯宪他受伤性命垂危,可却仍托付我找寻你的下落?他心中当你是兄长般敬重惦记,你却一心想要杀他?”
蔡力眼神黯淡,冷道:“谁让他一相情愿。”
云鬟握紧双拳,道:“你方才说,你比那些刑官更出色……可是从这点看来,你自私冷血,哪里配当刑官?”
蔡力双眸睁大,隐隐有些暴怒之意:“你说什么?!”
云鬟不知他怎地竟大怒起来,却也毫无畏惧。
蔡力死死盯了她良久,忽地笑道:“我知道了,就是你,当时用觱篥逼住了饕餮……你怎会知道那首控兽的曲子?”
云鬟不答。
此刻,卫铁骑却忽然说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众人都又看向他,蔡力道:“你知道什么了?”
卫铁骑道:“我知道你因为什么迁怒记恨于我,也是因为这句话对不对?”
蔡力不语,只是盯着他,卫铁骑若有所思地苦苦笑道:“原来如此,我还当……是我多心了。没想到你果然是这样不堪一击、偏狭心窄之人……”
蔡力听到这里,纵然于昏暗的灯火光中,仍旧脸色赤红,咬牙切齿道:“我不堪一击?偏狭心窄?”
随着话音刚落,便听饕餮兽低吼了一声,竟慢慢地站了起来。
因为这异兽的苏醒,地窖内的气氛一时凝滞。
卫铁骑也忍不住又倒退两步,却又不敢乱动,总觉着饕餮正盯着他,随时都会扑过来般。
昔日遇上这异兽之时的种种惊惧,复又涌现心头,竟无法按捺地恐惧战栗起来。
沉默之中,只听白樘道:“谢推府。”
云鬟一怔:“在。”
白樘道:“先前你参与吏部铨选之时,吏部的钱主事跟你说的什么话?”
云鬟屏住呼吸,怔怔地看着白樘,无法置信。
白樘静静道:“你何不向着蔡力再说一遍。我知道你必然是记得的。”
蔡力疑惑道:“白侍郎,你这是在做什么?”
白樘尚未回答,便听得云鬟道:“钱主事对我说——‘你身为典史,却毫无朝廷命官的自觉,反而一味想出风头,以至于让罪犯当街逃跑,且伤及无辜百姓的性命,似你这等轻浮狂浪,怎敢觍颜来吏部铨选,又怎能为刑部推官?’”
云鬟的声音很低,然而在这万籁俱寂似的当儿,却仿佛一字一惊雷般。
蔡力紧锁眉头,盯着云鬟,却听她又道:“——‘出去,回你的会稽去,永远不要回来,以你的品格言行,尚不配为刑部推官!’”
蔡力浑身微震,却又强笑:“白……侍郎,你是哄骗我的?”
白樘道:“你大概也听说了,谢推府在入刑部之前,曾被吏部取消铨选资格,这便是当日吏部主事对她所说的话。”
蔡力转向卫铁骑:“倒是跟卫大人当初训斥我的话异曲同工。”
白樘道:“这是自然,你难道忘了,当初卫铁骑训斥你的时候,有许多人在场?若我记得不错,这钱主事也是其中一位,只怕他对当时那一幕印象深刻。”
蔡力目光越发阴沉,恨恨地看向卫铁骑。
而云鬟说完之后,便垂头一声不吭。
当初在金殿面圣之时,因看见琉璃地面上他的影子,便想起那日淡淡日影中映出的屏风后那道影子……可是事到如今,才算确信,的的确确……就是白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