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乔乔抱着糖罐站起来,默不作声的把糖罐,钉子和锤子,还给张雪霁。
张雪霁把锤子和钉子塞回袖中,单手握着糖罐上半部分,举起来晃了晃。
青天白日,自然光被罐子折射,往他青葱修长的手指上一掠。他垂眼笑眯眯看向谢乔乔,糖罐里的碎糖被他晃得叮叮当当乱响。
“你敲糖呢?”
谢乔乔抿了抿唇,道:“我本来也想敲个月亮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敲坏。”
张雪霁:“这个要练的,我一开始也老是敲坏。”
谢乔乔:“那敲坏的糖也自己吃掉吗?”
“我吃不完那么多啊。”张雪霁摇头,老老实实的回答,“吃那么多糖,会蛀牙的,我都是喂给我弟吃。”
谢乔乔:“……你弟就不会蛀牙了吗?”
张雪霁:“他年纪小,现在蛀牙了,以后还会换牙的,不担心。”
谢乔乔想了想,觉得张雪霁说的也有道理:蛀牙脱落,长出新牙,这不就等于没有蛀牙吗?
小孩子真好。
她光顾着想,却忘记了自己也是才换完牙没多久的小孩子。
张雪霁从糖罐里捡出谢乔乔敲坏的碎糖,扔进嘴巴里,碎糖块被咬断,‘咔吧咔吧’的声音不断在他鼓起的那边腮帮子里响。
他晃着手里的糖罐,轻声:“我刚刚问过了,这些学生中午和晚上都不回去,留在学院过夜。”
谢乔乔:“那就不方便下手了。”
张雪霁笑:“下手还是有机会的。那位夫子每天中午吃完饭会在朱府附近溜达散步。我们可以先去找地方吃个午饭……啊对了,你想吃鹿叶面吗?听说是本地特色美食,味道挺特别的。”
“……吃。”
谢乔乔一直很疑惑,张雪霁到底是什么时候连本地特色美食这种事情都打听到了?
是和王大娘聊天的时候?还是和那位夫子聊天的时候?
*
朱管家吃过午饭,习惯性的出门消食。他从书院前厅走过去时,周围的学生们一叠声的向他问好。
虽然其中几分真心尚未可知,但他此刻确实颇为享受这种为人师表的感觉,一路微笑点头出门。
走出书院大门,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天空:今天是阴天,但没有下雨,对于鹿城而言,已经算是难得的好天气。
目光往下,朱管家又看见了书院大门上贴着的驱邪符。
他只看了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不敢再看,转身快步离开了大门口。
平时朱管家散步并不会走得很远,顶多绕着朱家大院的外墙走一半又慢慢散步回去。这样的运动量对于他饭后消食来说刚刚好。
今天他也和平时一样,沿着墙根散步。
以前在这条路上还能经常遇到几个人,但这一个月以来,鹿城愿意出门的人越来越少。尤其是那些猎户,如果不是饿得要死了,根本就不会上鹿鸣山。
他走在冷清的道路上,莫名的也感到了一丝凉意,不由的抱住自己肩膀,低声自言自语:“以后还是在府内散步……”
朱管家的话还没有说完,顿感脖颈一紧;他都没能看清楚是谁动的手,就被人抓着衣领拽到墙上,收紧的衣领勒得他呼吸困难,面色发紫。
他惊慌失措的睁大眼,却看见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姑娘抓着自己衣领。她个子不高,为了将朱管家双脚离地的按在墙上,不仅胳膊举得很高,还努力的略微踮了踮脚。
这个动作稍显好笑,但看着谢乔乔冷漠迫人的双眼,朱管家实在是没有勇气笑出声。
他两腿发软,战战兢兢:“这位姑娘――女侠――大侠!有话、有话咱们好好说,别,别动手啊!”
谢乔乔冷眼看他:“我问,你答,如果有半句谎话。”
她一拳砸在朱管家耳边旁边的墙壁上,朱管家清楚听见了墙壁裂开的声音,还有被巨力挤压崩飞出来的墙粉茬子,咯到了他脸颊上。
朱管家两股战战,不自觉咽了下口水:“我说,我说,不管大侠您问什么,我保证没有半句假话!”
“是不是假话,你说了可不算。”张雪霁从另外一边绕过来,笑眯眯看着朱管家,说着。
朱管家瞪大眼睛,先看看谢乔乔,又看向张雪霁,‘你你你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张雪霁从袖口掏出一张符,‘啪’的贴在朱管家额头上:“此乃诚心诚意符,如果对着此符说出违心之话,符咒就会自行焚烧。朱管家,你最好还是多说点实话,不要想着骗人哦~”
谢乔乔瞥了他一眼。
张雪霁笑吟吟的,隐晦的向谢乔乔眨了眨眼。谢乔乔顿时心知肚明这是张假符,刚才那些话也只是张雪霁张嘴就来忽悠人的,但她没有说话。
张雪霁:“朱家学堂里原先任教的秦夫子,是为什么请辞的?”
朱管家不自觉转了转眼珠,答:“这,这我怎么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感到额头一热,似乎是那道‘诚心诚意符’烧了起来。
朱管家哇哇大叫:“我说实话!我说实话!秦公子是因为勾引了小姐,惹得老爷大怒,被打了一顿扔出去的!别烧我,别烧我啊――告发的人是朱路平,不是我啊!”
张雪霁不紧不慢的,继续问:“朱老爷只有一个独生女,所以和秦先生私相授受的是朱萱小姐,对不对?”
朱管家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张雪霁:“朱路平又是谁?”
朱管家苦着脸,说出实话:“朱路平是我们府上的表少爷,也就是朱萱小姐的未婚夫。”
张雪霁:“那城主老爷要纳朱萱小姐为妾,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这小的也不知道啊!”朱管家大叫起来,“那时候小人已经被打发去学堂教书,只知道第二天城主大人就差人送了聘礼上门,结果小姐嫁去第一天就投湖自尽了――我们,我们老爷也难过得很,连着不见客好多日呢。”
张雪霁沉吟片刻,道:“先就问这些。”
谢乔乔松了手,朱管家软倒在地,出了一身虚汗。张雪霁弯腰把他额头上的符咒揭下来,随手折了几下,五指收拢遮在掌心,在谢乔乔眼前晃了晃:“你猜我手里的是什么?”
谢乔乔:“符咒。”
张雪霁:“错!锵锵――是百合花!”
他张开手掌,那张符咒被他三两下折成朵小巧的倒挂钟花朵模样,俏皮可爱的立在他指缝之间。
谢乔乔回忆了一下张雪霁刚刚的动作。
她视力很好,所以把张雪霁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她很确信张雪霁就是手指翻来翻去折了几下符纸而已,这样就能把符纸折成花朵吗?
张雪霁哼着小曲,手指翻来翻去,那朵百合花就像磁铁一样贴着他的手指,被翻来覆去。
谢乔乔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又看向张雪霁的手指,露出疑惑的表情。
张雪霁翘起唇角,得意:“我夏令营的时候还学过变魔术和折纸。”
谢乔乔:“……夏令营是做什么的?”
张雪霁解释:“你可以理解为,很多个不同门派的人聚集在一起参加的活动。大家一起竞赛,学习,交流,体验生活。”
谢乔乔思索片刻,点头:“像中洲的试剑大比?”
张雪霁:“差不多吧,不过要比试剑大比温和一点。试剑大比动不动打得半残吐血,我们夏令营都是友好交流,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啊当然,那年唱歌比赛我拉二胡第一名,顺便一提,折纸比赛和户外烤肉比赛,我也是第一名。”
“身高比赛我也是第一名。”
谢乔乔疑惑:“身高有什么可比的?”
张雪霁伸出手,往高处比划:“我那时候有187呢,而且还可以再长!”
谢乔乔:“……有这么高吗?不是只有这么高吗?”
她踮起脚,抓住张雪霁的手,把高度往下压了压,压到和她在幻境中看见的差不多的高度――顶多比她高一个头,不能更多了。
张雪霁再度把手掌抬高,拔高了高度,坚决:“就是187,你幻境里看见的我才念高一呢,我参加夏令营那会儿都快十七了。”
谢乔乔还抓着他手腕。
张雪霁手抬得太高,她不自觉踮起脚,皱眉,疑惑的问:“这么高的吗?”
张雪霁:“当然啊!我当时捏着鼻子喝了好久的纯牛奶,每天都有坚持去跑步打球的!”
谢乔乔松开手,重新站好,语气平淡:“……还是搞不懂你们,身高有什么可比的?”
张雪霁强调:“但我187啊!”
谢乔乔茫然:“所以呢?”
张雪霁加重语气:“我都长一米八七了!不比一下身高多遗憾啊?”
“……”
谢乔乔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但她没什么转移话题的技巧,她只是盯着张雪霁得意洋洋的笑容看了一会,随即挪开目光,下一句话便完全换掉了话题:“那个书院很奇怪,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了,还要坚持学生们来上学?”
张雪霁:“是为了辟邪。书院和这里住户房门上贴的驱邪符都是魏章画的,我见过他的道符作业,一模一样的笔迹。”
“读圣贤书,养浩然正气,可辟邪驱祟。应该是魏章指点了那位朱老爷,让他常开学院,留住学生在此日夜读书,靠读书人的浩然气来震慑什么东西。魏章知道的内情大概不少,不过那家伙死活不肯给我回信,大概是不会和我们交换情报了。”
谢乔乔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其实在张雪霁提到‘魏章’时,她真心实意的思考了五六秒――在回想魏章是谁。想了有一会儿,她才把那个闪闪发光,身上五颜六色的轻浮男人,和‘魏章’这个名字联合在一起。
张雪霁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罗盘,罗盘指针固定的朝向却并不是南方。他眯着眼睛看了会罗盘上的方位,道:“刚刚我已经打听过了,城主府自从朱萱投河自尽后便谢绝访客,老城主更是不再见任何人。现在我们也只能指望那只跟着卫彦的小狐狸,可以帮我打探到更多的消息了。”
“追踪符显示她还在城主府里,暂时也还没有吃人。等她闹出动静来,我们就直接光明正大的闯进去,还能拿这只小狐狸换点零花钱。”
谢乔乔垂眼,盯着罗盘看了一会儿,只看见罗盘上面过多交错的蓝线,除此之外就看不出别的东西了。
她皱着眉,思索,问:“妖怪有没有杀人,这也能看出来吗?”
张雪霁笑,解释:“不管是妖怪还是人,只要动了杀心,自然就会产生杀意。道载学宫中有精于气意研究者,专门针对这种气息修改了追踪符,可以用来监视目标是否有逃离指定区域,是否有作恶伤人之心。”
“这种符原本是用来监视锁妖塔里的大妖,现在被我用在这只小狐狸身上,被道符老师知道了,又要骂我。”
谢乔乔不解:“为什么骂你?”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悻悻道:“骂我大材小用呗,追只丁点大的狐狸精,还用这么精贵的符。”
谢乔乔神色认真:“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张雪霁手上动作一听,侧目看谢乔乔。
谢乔乔还是原来的表情,没有丝毫别的变化。张雪霁轻笑:“乔乔同学,我觉得你有时候吧――在某些地方――真的很聪明,特别聪明,比我们道载学宫那些读了几十年圣贤书的老学究还聪明。”
谢乔乔搞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夸赞自己。
而对中洲丝毫不了解的谢乔乔,自然也不知道道载学宫在天下文人心目中的地位。所以她丝毫不惶恐,也没感觉到压力的点头,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