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向着他们的新君顶礼膜拜。一股热意,顺着脊背缓缓攀爬,涌入了胸腔,冲进了脑海。刘和挺直了脊背。他已经是大汉的皇帝了。他也必将坐稳这得来不易的宝座!
作者有话要说:魏晋南北朝的航运极其发达,内河沟渠纵横,几大水系全部打通。外海最远可到天竺(印度)、大秦(罗马),并且商船、使船频繁往返于朝鲜半岛、日本群岛和南海诸国。
如十六国石虎“合邺城旧军满五十万,具船万艘,自河通海,运谷豆千一百万斛于安乐城,以备征军之调。”
如淝水之战时,苻坚率大军南征,“运漕万艘,自河入石门,达于汝颍。”
这还是北方的统治者,别说南方舟船的规模了。也正因历代的积累,才有隋朝大运河的诞生。
第308章 夺位
四月十三日,刘渊驾崩, 太子刘和登基。当夜, 新皇招武卫将军刘猛、安邑王刘钦、左卫将军马景入宫, 商议肃清诸王之事。刘猛不愿动手,被卫尉刘锐所杀。第二日, 天子亲军包围了齐王刘裕、鲁王刘隆、北海王刘乂三王府邸。只用了两天, 王府被破。刘裕、刘隆身死,刘乂则被带入宫中, 与单皇后囚在一处。
先皇刘渊驾崩的消息, 仍旧封锁在平阳城内。一时间, 朝中上下人心惶惶。
呼延攸并未脱去染血的盔甲,就这么大步走进了庭院。他奉命攻打王府,如今二王身死,自己身上也有了护驾讨逆的莫大功勋。当初先皇不喜他的做派, 下过终身不得晋升的旨意。现在呢?他终是坐上了高位!
进了院中, 呼延攸面上一喜, 高声道:“法师也在这里!孤杀了齐王、鲁王,大事已定!”
被他称作法师的,是一位三旬有余的僧人。容貌平平,眉目高耸,似有些胡人血统。此人名叫支明法,据说是汉末名僧支谦的徒孙,受得是月支佛法的传承。不过对于呼延攸而言,此人最让人惊叹的,可不是讲经传道。
只见支明法上前一步,合十道:“大司徒功高,陛下定然欣喜。不过此事还不算完,秦王和其所领的精骑,必须尽快处置。”
听到这话,呼延攸冷静下来:“不知法师有何高见?”
刘曜统领的五万大军,着实让人头痛。毕竟是汉国精锐,若是一战在上党折个干净,就动摇了国朝根本。但是放任刘曜继续带兵,对于刘和而言,威胁太大。怎么收拢兵士,诛杀刘曜,才是关键所在。
“秦王出征在外,消息不畅。不若派信使前去,就说陛下病危,命其收兵。一旦秦王回到平阳,前往皇城探病,怎可带兵?如此一来,便能让他与麾下精兵分开。”支明法语气淡然,计策端是毒辣。
临阵退兵,是那么轻松就能做到的吗?只这一点,怕就要折损不少精锐。等到刘曜领兵回到平阳,还有阴谋陷阱等在前面。双管齐下,五万精兵不会尽数折损,也能轻松解决这个心腹大患,可谓简单利落。
这还不算完,支明法继续道:“还有王弥和石勒部,也要严控消息,避免他们率兵归来。等到陛下彻底掌握平阳局面后,再收拢兵马,迁都长安即可。”
“法师当真妙计!孤这便去宫中禀明陛下,若是能铲除刘曜那奸贼,法师当居首功!”呼延攸不由赞道。
当初他迎高僧入府,只因这人精善佛法,能祛病邪。谁曾想,还有这等谋国大才!若非他出谋划策,刘和怎能听信自己的安排?短短数日,他就从宗正升到了大司徒,将来还要协助天子治国。当年的霍光也不过如此了吧?心中升起自得满满,呼延攸哈哈一笑,也不更衣了,掉头前往宫中。
如此志得意满,目无旁人,他自然也没看到,那僧人唇边一闪而过的冰冷笑容。
与此同时,身在上党的刘曜心底也生出了不安。
“敌军怎么开始进攻了?”
僵持半月,眼看就要麦收,并州兵马非但没退,竟然还跃出了壁垒,展开攻势。这可出乎了刘曜的意料。难不成他们是下定决心,不要这季粮草了吗?他麾下都是骑兵,敌军却有不少步卒,只要绕开这群前来纠缠的兵马,岂不能轻轻松松深入上党腹地?
话是这么说,但是刘曜并未轻易分兵。只因他与并州兵马交锋数次,深知其狡猾。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或是什么诱敌伎俩?
然而敌人可不会给他思索的时间。只是一日,敌军就推进了不少,逼得刘曜拔营。紧跟着,梁府也有了动静,一万兵马集结高都,看似要合围。
他们是真要两面夹攻了!刘曜很快就反应过来,心中也生出怒气。这群并州兵以为自己是蒲洪那样的蠢材,任人宰割吗?不如就此冲出重围,烧了潞城!
就在此时,宫中来使。
“你说什么?有粮队到了洛阳?陛下气郁重病?!”惊得从胡凳上蹦了起来,刘曜额头的冷汗立刻下来了!
难怪上党要合兵围攻了,他们根本就不在乎那点粮食!是不是连刘渊的病情,也被并州细作探了去?
必须尽快赶回去才行,若是他这五万人有失,说不定平阳都要出现危机!
心思拿定,刘曜退的却不莽撞。骑兵毕竟远胜于步卒,只要想走,就能找出无数法子。唯一要防备的,只有并州的轻骑。但是两军人数有差,也不会构成多大障碍。刘曜怎么说也精熟阵战,就这样稳稳的同敌人拉开了距离。
只要退过高都一线,他就能全军撤出上党了。
这时,另一道密报,送到了大帐。
“大王,陛下已经驾崩了!现在太子登基,一夜之间连杀齐王、鲁王,北海王也被关在了宫中!”
那密探满脸是血,痛哭流涕。刘曜的嘴张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你说的,可是真的?陛下是何时去世的?”
“千真万确!是城中探子拼死送出的消息!陛下五日前就驾崩了!”
刘曜的身体晃了一晃,险些栽倒在地。刘渊已经驾崩了?刘和诛杀了几位亲王?那昨日送来的诏命,出自何人之手?
彻骨寒意浸透了身躯。这分明是,想要杀自己啊!刘和连亲兄弟都容不下,又岂能容下他这个养子?更何况汉国若是迁都如长安,就到了自家地头,刘和是万万不会安心的!
怎么办?!
下一刻,他沉声道:“命左军为先锋,突破高都防线,建威将军领五千兵断后!”
现在已经不是拖延的时候了,早一日回到平阳,就多一份机会。唯有趁着刘和自以为大局在握时,出其不意攻入城中,才能置其于死地!刘和不死,死得就是自己了。紧要关头,折点兵力又算什么?更何况,这次前来攻打上党的,可不止自家人马。
不论是率领左军的呼延颢,还是派去断后的建威将军刘令,都非嫡系。把他们放在前军和后路,正是为了抵挡并州兵马。有了这些替死鬼,他的主力才能安然无恙的回到平阳!
生死只在一线,刘曜的命令飞速传达了下去。匈奴兵马开始动作。
另一边,孙焦道:“将军,真的不拦下这些人了吗?”
虽然摆出了进攻态势,但是他手下的兵马一直未尽全力,甚至可以说,是网开了一面,容敌人逃脱。这样的打法,实在不怎么过瘾。
“敌军有五万精骑,想要全部拦下,不那么容易。”奕延面上神情不变,“吩咐勇锐军拦住冲阵的敌军。尽可能减少伤亡,剩下的敌人,放回去便好。”
张宾的谋划,奕延是知晓的,更是清楚匈奴如今的现状。敌人内耗,总好过自己花费精力动手。在拿下司州之后,并州的兵力进一步分散,想要恢复全盛时期,至少还要一年。而匈奴的内乱,正是为他们挣得这一年的绝佳时机。
知道事情轻重,孙焦不再抱怨,飞快传令下去。如何安然无恙的吞下敌人扔出的诱饵,可需要花费不少心力。
当日,伪汉兵马发起猛攻,冲破了高都合围的防线。损兵一万余。
剩下这三万余兵马,星夜赶回了平阳。见计策成功,刘和以天子口吻下旨,命刘曜入宫觐见。刘曜确实遵旨了,但是进入城中的,不止他一个。五百入城的亲卫,趁着守军不防,硬生生夺下了城门,随后三万精骑冲入了匈奴自家的国都!
“太子刘和鸩杀陛下,谋害亲王,实属大逆不道!”刘曜高声叫道,“随我攻入城中,救出皇后和北海王!”
这是一个绝好的名头,也是平阳城中等来的另一场屠戮。亲卫虽然勇猛,但是刘渊死得太过仓促,消息又一直封锁,人心早就不安。何况诸亲王哪个不是与匈奴贵戚联姻?杀了他们,谁不自危?刘曜这把火,烧的恰到好处,点燃了众人心中的怒火!
局势开始逆转,杀喊之声,犹如那熊熊火光,直冲云霄。
呼延攸府中,支明法改换了一身仆役衣衫,冷静无比的带上假髻。煽动呼延攸,制造内乱的任务已经完成,也成功把所有消息传到了刘曜手中。不论这两人孰胜孰负,都与他们没有关系了。
“虎符入手,撤!”一道暗语撒了下去,十几位埋伏在刘和一系人马府中的暗哨,悄然离去。然而谁也不知,这烧着的平阳城中,还藏着多少准备窃符的暗手。
一日鏖战,刘和身死。以呼延攸为首的乱党,全部被捕,斩首示众。
带着浑身血腥,刘曜大步走入殿中:“太后,臣来迟了!”
单皇后这几日受惊不小,听到这声“太后”,险些没哭出声来。他叫她太后,这是要拥她的儿子刘乂继位啊!
“秦王快快平身!此次诛杀乱臣逆子,还属秦王劳苦功高!”单皇后连忙道。
“都是臣下本分。”刘曜站起身,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北海王,露出笑容,“幸得北海王无恙,还请殿下速速登基,已安民心!”
刘乂经过这一次乱战,哪敢立刻答应。谁晓得面前这个敢带兵冲皇城的秦王,按得是什么心思?
刘曜的姿态却恭顺无比:“殿下乃先皇嫡子,自当继承大统!等殿下登基后,即刻迁入长安,我皇汉当能安度此难!”
迁都!单皇后尖声道:“陛下临死时,曾有遗言。正是要迁都!乂儿,秦王忠心,方是辅佐我大汉的功臣良将!”
看着刘乂仍旧怯懦的眼神,单皇后一把抓住了儿子的手臂,长长的指甲,都掐入了对方肉中:“乂儿,国一日不可无君!”
她怎会不知手握重兵,又经营长安许久的刘曜同样危险。然而他们母子现在无依无靠,能够抓住的,只有“正朔”二字!刘曜不是刘渊的亲生儿子,只是收养的族子,在分位上,他永远不可能越过刘乂,冒然称帝。因此不论是想做霍光还是想做曹操,他都要保护她们母子的安全。
活下来,就有希望!
刘乂张了张嘴,没能挤出半字。在平阳宫未曾消弭的污血浊烟中,又一名少年天子登上了王位。刘渊身死的消息,也随之传开。
第309章 貌合
“刘元海死了?”听到这消息,王弥很是吃了一惊, 然而更让人吃惊的, 还是新皇的身份。“继位的怎么是刘乂, 刘和呢?”
“据说太子鸩杀了陛下,随后杀齐王、鲁王, 囚北海王。还是秦王从上党赶回, 夺下平阳,剿杀乱臣, 方才推北海王登基……”
听着信使三言两语说明了当日情形, 王弥皱起眉峰:“那屠各子杀了刘和?这可糟了……”
王弥和刘曜是结过梁子的, 若是当初就向对方认错缓和关系,也就罢了。现在刘曜已经成了挟天子的权臣,自己这个前来投效,又手掌重兵的晋人, 就算俯首帖耳, 还可信吗?
“平阳有什么诏令吗?”王弥又问道。
“未曾, 新皇似乎想要迁都长安,平阳上下都在为此事忙碌。”那信使道。
按照常理而言,刚刚平定内乱,刘曜确实不需要他们这些领兵的“外人”前去添乱。但是王弥心中依旧不安。就算为了大局隐忍不发,刘曜也不会容忍自己多久,他可不是刘渊那等心胸广博之人。看来在汉国,是待不下去了。
王璋冷哼一声:“刘曜不过只是个假子,我就不信朝中人人都肯听他的。到了长安,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模样。阿兄,不如趁现在离了汉国,自立门户吧。反正豫州和青州已经拿在手中,转头再攻下荆州,不也是坐拥一方的诸侯吗?”
这也正是王弥所想。不过有一点,却不能不提:“那羯奴还占着兖州,放这等猛虎在身侧,可是不妥。”
他说的,自然是石勒。一个月前,王弥就与石勒联兵,一同攻打苟晞。如今已经快把苟晞逼入绝路了。若是抽身,莫说灭不掉强敌,说不定还要遭石勒反戈一击。这几个月下来,他倒是不敢小觑那羯人了。明明只带了一万兵马,转瞬就扩张到了四五万,而且所过之地,攻无不克!这样的人,当盟友不差,当敌人可就太过危险了。
王璋语气森然:“我看那羯奴不怎么牢靠,不如找个机会,杀了了事。”
石勒改换墙头的本领实在太强,如今也算是刘曜一系,哪还有当年恭顺模样。杀了他,夺了他的地盘兵马,才是正理。
“此事倒也不能操之过急。”王弥轻轻敲了敲桌案,“如今还是先杀苟晞要紧。等到大功告成,再与曹嶷两面夹击石勒,还怕杀不了他?”
王弥也算是杀伐果断的人物,很快就有了腹案。先稳住石勒,联手攻打苟晞,等到事成再过河拆桥。反正刘曜急着迁都,应当腾不出手来对付自己。趁此机会,用一用这羯将,岂不两全其美?
“阿兄所言极是!”王璋兴奋了起来。若是能杀了石勒,兖州也要落入手中了,届时他家兄长掌控的地盘,可不比匈奴差多少。戎狄尚能立国,他家阿兄岂不是更适合执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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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联军,石勒的大营,距离王弥的兵营并不太远。对方能探得的消息,他同样早就知悉。刘渊居然死了,还死得如此狼狈。现在换成刘曜掌权,局面可跟以前全然不同了。
怎说他也算刘曜一系,但是天子暴亡,朝廷动荡,乃至迁都这样的大事,刘曜也没有召回他或是王弥的兵马,用意再明白不过。如今匈奴内部空虚,局势未稳前,断然不敢用他们这些新附之人。
那王弥会如何想?他同刘曜本就不睦,现在恐怕更是心生猜忌。反出汉国也未尝没有可能。若是他来拉拢自己,又要如何应对?
然而石勒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王弥非但没有言及自立之事,反而更积极的对付起苟晞。连发来的书信,用词都亲近了几分。
事出反常必有妖。石勒派出的斥候又多了几倍,但是打仗没有分毫手软。在两方夹击下,不可一世的屠伯苟晞,也渐渐不支,龟缩入了城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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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有动静吗?”如今,这是刘曜最常问的一句话。
迁都在即,汉国上下都绷紧了心神。之前大乱,折了不少精锐,又有大军分派在外。一旦并州兴兵,他们可就要麻烦了。
“尚无。恐怕并州屯兵正在抢收夏粮。”下面幕僚道,“陛下何不让石将军、王将军攻打司州,引开并州兵马?”
“梁丰不会上当的。”刘曜面色凝沉。
他也不是没想过这法子。命石勒或是王弥转头打司州,乃至冀州,引得并州兵马不得不分心它顾。但是思来想去,刘曜仍旧没有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