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早就习惯了。
只是到现在唯一还不能习惯的,是与他从前三年生活里突然偏轨、突然闯进自己人生里的霍扬。
他感觉自己的一切努力在霍扬的面前,就好像彻底清了零。
阮秋总以为自己已经逐渐成为一个社会人,他已经开始赚钱,已经开始履行阿婆将自己捡回家,他坐在阿婆脏兮兮的躺椅上郑重许下要给阿婆养老的誓言。
可是看到霍扬的时候,他便总能想起无数个夏夜里,有一双宽大的手掌,牵着他,闯进芦苇荡。
那时候的水真的很清澈啊。
阮秋想,栓在岸边的木船,藏在霍扬手里原本盛着金平糖现在盛着萤火虫的透明瓶罐,和天上一弯皎洁的月亮。
“你知道刘教练吗?”
两个少年依靠在船边说起悄悄话来,霍扬趁着萤火虫的微光,拽了根狗尾巴草随意地编着。他低着头,但是却难掩脸上的兴奋,“就是那个来学校里选拔的。”
阮秋想了一会,才记起从前不久霍扬就一直略带着兴奋的语气和自己聊起过这件事,立刻便明白了他话里的“刘教练”是哪一个。
他很为霍扬感到高兴,因为阮秋知道,没有把握的事情霍扬一般不会开口,像现在霍扬这样正式地向自己提起,阮秋便知道十有八九,霍扬想要实现的事成了。
阮秋看着从霍扬手里变成来的狗尾巴草小狗,不由得由衷地笑了起来:“那、那你、就要去省队啦?”
“应该吧。”
霍扬把狗尾巴草小狗放在阮秋的手里,在月光下看着阮秋露出一个笑。他的面容虽然继承了他母亲的锋利,显得有些阴沉,但来自父亲眉眼里的俊雅又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这一点,让他在笑起来的时候,有种让人甘愿为之沉沦的魔力。
他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拿出那块儿童手表来,轻轻地摩挲着表面,像是说给阮秋听,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等我回去……”
后面的话阮秋有些听不太清了。
那时的他依然沉浸安静祥和的夜里,看不到那些黑色的梦魇在自己和霍扬的身后,正一步又一步地逼近。
阿婆的声音依然在喋喋不休,将阮秋从记忆里拉出:“小秋啊,你听点话,买点好吃的补补?怎么老觉得你又瘦了?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可不行……”
阮秋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个明亮安静的月夜像是从指缝里溜走,睁眼便觉得雾气消散,只留下他孤身一人站在现世的原地。
他笑着看向阿婆:“好、我、我都听奶奶的。”
*
几天后,风尘仆仆的段樾来到阮秋的店里。
和从前时候的段樾看上去不太一样,现在的他看上去很疲惫。
阮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匆匆忙忙地起身找出段樾留在店里的杯子,拿出暖壶给段樾倒上茶水。
对方却摆了摆手,只是把一沓纸推到了阮秋的面前。
阮秋不解,但等他低下头看清纸上的内容后,神情不由得也跟着凝重了。
段樾带来了一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消息。
“查完了。”
段樾神情很平静,“是霍扬找的人,帮你放在论坛上的。”
阮秋愣了又愣,手上的纸页本来很薄没有多少重量,但在听清段樾说的话后,阮秋只觉得这些纸页好似有千斤之重。
他下意识地便是否决:“不、不可能。”他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手里被段樾打印出来的“证据”,一种荒谬的矛盾感油然而生。
会不会是重名?或者,是不是段樾弄了个乌龙?
霍扬怎么可能会为了自己做这些事?
段樾目光深深地看着阮秋:“不仅如此,那天送到店里的摄像头,你拨过去的那个电话,也是霍扬的舍友接的。”
“什、什么?”
“他对你挺上心的。”
段樾脸上虽然挂着如常的温和笑意,但阮秋怎么都不觉得那是一个发自内心的笑,“不过,我倒是能猜测出他的意图。”
阮秋呆呆地看着段樾:“什、什么意图?”
段樾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回答阮秋的问题。
阮秋觉得段樾看上去似乎不是很高兴,但阮秋想不出所以然来,翻来覆去把“证据”来回看了一会,又有些羞于启齿地问:“那、那我可不可以、问个问题?”
“你说。”
“霍扬他……”
阮秋的脸不自知地红了,“他……他有女朋友了吗?”
这句话几乎用光了阮秋所有的勇气。
可是这个问题让他每晚都辗转反侧,他心里虽然有隐约的答案,但他实在不敢那么直接地向霍扬求证。
他能站在霍扬面前就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怎么也不可能真的在霍扬面前问出这样剖露心意的问题。
段樾深深地看了一眼阮秋,那眼神里是阮秋看不懂的复杂。他似乎想直接问些什么,但是很快就忍住了。
他说道:“你们之前就认识吗?”
“不、我、那个……”
阮秋在段樾近乎逼问一样的目光下,整个人都变得混乱起来,本来就不流畅的话语现在变得更加磕绊,“我、我和他――”
段樾静静地看着他,眉头微微蹙起。
“我、我不认识他。”
阮秋终于将憋着的最后一句话顺利地说出,甚至脸都因此变得微微有些发红,“我、我只是、有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