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双婉没料他这般说,愣了一下,尔后缓缓地点了下头。
她没想他拿她与陶阁首相比。
“好,我心里有数了。”宣仲安看向她,见她看着他笑了下,他沉默了一下,问她:“最近累吗?”
许双婉摇了摇头,只是他的眼睛太温柔了,许双婉轻叹了口气,捏紧了他那只握着她的手,“比不得你累。”
宣仲安把她揽在了怀里,“如若跟我过一辈子这样的日子,苦不苦?”
许双婉靠着他的胸,有美人美如玉,她家的长公子何尝不是一块美在其内的瑜玉,她心悦他的,不止是他对她的好,而是他的志向不在高山不在流水,而是在于这汹涌污杂的朝廷,在于那穷困缠身的民野。
他是个伟男子,她爱的是他的人,又何尝不是爱的是他的心胸。
“不苦。”她在沉默良久后,道,“如若如您所说,这天下繁荣昌盛,即便是人生来为蝼蚁,也能在一个足以让他们找到活路的世景当中凭着他们的双手双脚生存,丰衣足食,我就觉得不苦。”
她没有他那般大的本事,但她愿意为他,为他想做的事,陪着他一起走下去,去看看那未来可能有的盛世美景。
哪怕看不到,但只要有那么一天,她也无怨无悔。
身而为人,她也愿意为人尽她一份薄力。
她说罢,宣仲安也是久久无声,此时他的眼里有泪,怕妻子看到,他揽紧了她,把下巴搁在了她的脑袋上,不许她抬头看他。
许双婉挣扎了两下,见他拘着她不许动,她也就不动了。
她心道,他也是会伤心难过的,也有虚弱不堪承受的时候,她要是不陪着他,没人懂他,没人会在他难受的时候守着他不走,到时候他多可怜啊。
她心悦他,光想想就受不了了,又哪真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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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分外寒冷,大年三十那日,京城下了一场大雪,好在过年的喜庆冲淡了几分寒意……
归德侯府从初一开始,就陆续有人上门拜年,来的大多是刚升晋为官员不久的青年才俊。
去年左相大人出手,京城各大衙门中众多的位置都被他们填满了,他们这些人,皆多是空有一身才华,却无银钱打点出门路的寒门书生,更有甚者,是羞于打点的青年才俊,但左相不拘一格录人才,根据他们所长,让他们坐在了此前需大笔银子打点才能坐到官位上,这些人对这位左相大人无以为报,平时也见不到,但过年了,知道归德侯府开门迎客,他们三三两两约着上侯府来给宣相大人拜年来了。
京中其实现在没好过多少,甚至因为各地相降而起的纷乱,前往北方的商客少了许多,京中比往年要冷清两分,但奇怪地,百姓的心比以往每一年都要平,他们不再对着京中豪门贵族的奢耻铺张如数家珍,而是说起了圣上对昭州的安抚,对柳州的补救,说起了圣上减免税收,连给先帝殡葬的钱都省下去治天下,他一天一顿饭只六个菜,为免养妃子太费钱只娶一个皇后为其操持家事传宗接代的事来……
知道圣上也跟他们一样,也得节拘着精打细算过日子,以往艳羡京中诸多豪门权贵滔天富贵的老百姓们心里踏实多了。
这一个圣上,他上来没有搜刮民脂民膏,而是把该放的都放了,该给百姓减轻的负担也减轻了,京中百姓就是这日子没比以前好过,但怨言却少了,有那埋怨的,被人听到了,也会被人说两句眼里没天下,没国家。
大韦现在就在难的时候,他们天子脚下的百姓,已经比各地的百姓要过得好多了,这点难处都不体谅下圣上,体谅下大韦,也太不应该了。
百姓是最好安抚的,有点希望,他们就能觉得这日子能过下,能忍的都忍了,不该他们体谅的也都体谅了下来。
而大韦京中的官员,新上来的官员也很难得的同心同德,宣仲安别具一格录人才,这些人也很感恩左相大人对他们的重用厚待,手脚极为干净,做事也很能干耐心,对百姓也比以往那些官员和善多了,可以说,京中百姓对圣上的尊敬崇拜,对朝廷天下的支持与理解,大多皆来自于这些小官员们对他们的态度和办事的手法。
以往要花银子花很久的时间才有办妥的事,到尽职尽忠的小官员们手中,不需花费什么银两,事情会尽快地办下来,这从没有出现过的事,让老百姓啧啧称奇,更是异常高兴和兴奋――他们一生,就没见过几个把老百姓当人看的官员,哪怕他们的官再小,做的是人事,在他们心里也是跟最大的大官无异了。
京中在他们的手里,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许多。这些,在上位的大臣们是感觉不到的,即便是感觉到了一点的,也不以为然,这个国家从来不是百姓的,是他们的,百姓如果不是百姓,不当顺民,有的是办法子处绝了他们,他们没把这些在他们眼里如蝼蚁猪狗无异的百姓放在心上当一回事。
但宣仲安是知道的,最明显的是,他的轿子要是路过百姓居处,会有人跟他的长随侍卫打招呼,朝轿中的他问候,原因是那些新进的官员尊称他为老师,新进的官员把他当恩师,在外也如此宣称,老百姓人云亦去,也就把他当青天大老爷了。
他以往玉面阎罗的名声,到现在也没人愿意说起了,即便说起,也说他杀的是贪官……
这种改变,即便宣仲安这种从小大起大落数回了的人,也觉得命运真是个玄妙的事情,他当两部尚书的时候,以为自己从此踏进的是无边炼狱,从没想到他连头都没回,有人就已让他立地成佛。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反过来说,水能覆舟,也能载舟。
遂这些新进的官都叫他老师了,他们上门来拜年,宣仲安也见了见他们。
宣仲安这个人,就算上有父有母,外还有外祖姜家相帮,但他少年时过的也是颠沛流离,辗转去过很多的地方,这见的多了,不可避免的见多了太多人的运气,这心里想的也不再仅仅只是他个人的命运了,所以在先帝手中,他就是自身难保,也因过往所见到的事,他就是装疯卖傻,也想在那个皇帝手中争一争,争得一时是一时。
活到一定份上,站到了一定的高位,这人就不仅仅就是自己的了,宣仲安就如是,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苟且偷生的侯府长公子,但他承担的,所要承受的,其实并不比以往的要轻省,反而因为地位的晋升,责任更大了。
责任一大,平衡的也就更多,更不敢轻易动弹,人是怎么一样一步步被束缚的,宣仲安现在最明白不过。
但见过这些新进的官员,宣仲安发现,这些青年才俊远比他以为的还要更脚踏实地,他选中他们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是贫寒子弟出身,知道世道的艰难,就是当官了,对着与他们父母无二的百姓也会有恻隐之心,但他没想到,这些人比他更知道这个国家的弊端在哪,他们对改变这个国家有诸多的想法,也知道现在圣上与他这派官员的不容易,他们甚至说愿意减少俸禄,与圣上和天下同甘共苦同进出……
小官员的俸禄本就不高,宣仲安没附应他们的满腔热忱,这些出身不好的官员,有着比官宦子弟更易满足的胃口,有着比他们对这个国家更为赤诚的忠诚,但热忱是过不了日子的,他们就是为了热情甘于清贫,他们的父母妻儿未必就受得了。
宣仲安从小经事,他知道事情一旦沦为高谈阔论,那就离塌倒不远了,事情从来不是靠热忱和想法能解决得了的,这些官员活着并不是仅他们自己个人在活着,他们身后还有人,这些人要是日子过不好,足以影响他们的为官之路,这不是他们的想当然就能解决的。
他跟这些人开始深谈,谈起了圣上与他对这个国家的展望,谈起了他对他们这些新进官员的指望。
“你们这些父母官日子过得都不安足,何以带着百姓过上富足的日子?自己的家都安不好,我也不会相信你们会对百姓尽力。”
一屋不扫何以平天下,宣仲安对那些崇拜他的才俊们如是说:“你们远比我想的要为这天下着想了,我要做的,就是带着你们这些对这国家一腔热切的同僚,为这天下尽出自己的那份力,只要尽力了,你们就是我大韦最好的朝廷官员,大韦最夯实的基石,我们尽力了,就会为后人铺好路,为后人表率已是功德无量,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宣相又道:“你们甘于默默无名,以天下为己任,已是我大韦福运,宣某在此谢过诸位,朝廷不会减你们的俸禄,等朝廷与百姓度过了这难关,年景好了,还会给你们加俸禄,宣某只愿各位安稳生活,与宣某一道为这天下献出己身一生之力。”
宣仲安与这些人说的话,很快就在这一拨新晋官员当中传遍了,这正月朝还没上,宣相的美名就传遍了京城上下。
玉面阎罗成了玉面仁相。
宫中宝络闻到此名,有些吃味地跟皇后娘娘讲:“怎么谁都喜欢他?”
皇后娘娘扭过头,忍笑不已。
宝络也只是有些吃味而已,他其实在民间名声也不差,也不知是怎么传出去的,现在民间都叫他宝络皇。
宝络皇,现在落在皇家祖谱上为秦络的宝络很喜欢他这个民间的名字,如若天下百姓都叫他宝络皇,他还真的愿意当他们一辈子的宝络皇,哪怕再难当,他也愿意为这个名字死死霸着这个位置不动弹,哪怕想推他下去的人无时无刻在黑暗中紧盯着他,不放过他。
人心是最难控的,如之前被宝络推出来的陈太妃主掌过后宫,尝过权力的滋味不想轻易退下,谁曾想她曾小心翼翼在后宫呆了十几年只为生存的胆怯与谨慎;如张才人手下的一个被先帝折辱过的女官想当后妃,在与宝络更衣时对其挑逗勾引,不复之前的恭敬谦卑,宝络冷眼看着这些人,心里清楚他只要当这皇帝一天,他身边只要围着人,这种人就会不断地出现,事情会不断地发生,他此生难以过上真正清静没有别有用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