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瑾之是个实诚的没碰过妇人,也不知道人心诡谲的人,但是谢泓么――
他始终一动不动山岳一般地立在那儿,碧草幽幽,目光深彻如水,负着手一言不发。
少女绝望了,双眸楚楚的,这种强逼出眼泪又强忍着不让其坠落的姿态,方才是最动人的,她拿捏得恰到好处,可惜谢泓难得不解风情一回。他是一个怎样任性的人,别人不清楚,巫蘅却是再了解不过的,他不想理会的人,若是再厚颜无耻地扑上来,只会让他更反感。
他不说话,是因为对方是一个弱女郎,如此而已。
巫蘅扬起唇角走过去,众人见主母来了,登时安心下来,恭恭敬敬地退了更远,谢泓悠然如水的眸,瞟了她一眼,这一眼真是意味深长。
少女愣愣地看着这个突然而至的女人,“你、你是何人?”
巫蘅“嗯”了一声,意味难明地笑道:“我么,你正跪着的这个男人,他是我的丈夫。”
少女脸色一白,不可置信道:“这――”
巫蘅饶有兴味地走到她身前,半蹲下身,素净的脸不染铅华,还有一点初为少妇的妩媚,勾唇道:“小姑不知他是有家室之人,便敢前来诱我夫主?”
“不――”少女花容失色,但故作坚强,不肯起身,笃定道,“这个郎君一见忘俗,怎么会是凡人,他身份高贵,怎么能由一个妇人独占?我、我也不求多的,只求――”
这么不讨喜的小姑,巫蘅变了脸色,打断道:“别求了。”
少女正要辩驳一句,巫蘅坦然地告诉她,“你知道你为何在此处跪了这么久,他连正眼都不愿予你一眼么?”
少女的脸色浮现出一丝茫然。
巫蘅直起身,视线由上而下,“我能嫁给他,因为我从来不曾在他面前卑躬屈膝,唯诺逢迎。这位女郎,若是你要找的是会为了几滴便宜眼泪而动恻隐之心违背原则之人,我想你找错人了。”
说罢,她转身走了回去,谢泓负着手看她,不同于方才的冷漠,眉梢迤逦着,玉色光华流转潜跃。
她牵住谢泓的手,拉着他往山下一条曲径走。
谢泓跟在她身后,听到巫蘅一路上咕哝着什么,微微凝神,只听到她说:“才一会儿不见,便有人扑上来巴着不走了,本事真好……”
这话很有趣,谢泓悠悠道:“阿蘅方才的表现,我很喜欢。”
巫蘅耳畔一红,假装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
谢泓手上使力,忽然停住了,巫蘅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有些诧异,她定住脚步,道狭草木长,露水沾湿了月华白的袍角,他微笑道:“不过有一句话说得不太对。”
“哪一句不对?”
有一种直觉,叫谢泓下一刻可能会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事。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个不□□分的人。
谢泓将她抱了起来,走了这么久巫蘅早已脚酸,她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份体贴,又暖又酸地勾住他的脖子,他凝视着巫蘅的眼,浮光如玉,晃了巫蘅眼前的光。
“会为了几滴便宜眼泪动恻隐之心而违背原则的人,我是。”
☆、炙热
她说错了?
狐疑地看向谢泓, 他上扬的唇角又被极低地压了下来, 温雅清润,有一丝戏谑潋滟着, “阿蘅,我记得三年前, 你也还是一只爱哭的小丫头。”
浑身是伤, 她是疼哭的。
如果那时候她是有着前世记忆的现在的巫蘅, 她一定不会出丑, 一定不会教他发现自己还有那么窝囊的时候。
庆幸的是, 没有如果。她还能和他有一段最单纯的相识。
“谢十二,你坦白说,你那时便喜欢我了?”
谢泓掩着唇轻咳,“只是有兴致。”
巫蘅松开握着他的手,领悟似的道:“你谢十二会因为对一个人有些兴趣, 便任性地把你最爱的弦琴都摔了?”
他一怔,他不知道巫蘅原来会有咄咄逼人的一日, 他突然发现婚后的生活开始变得……偏离原先设想的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愿景,虽然那也不是他向往的, 虽然眼下也挺不错的, 但莫名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咳咳,”如果承认, 能让她满足,“我对你,确实是见之不忘。”
巫蘅不说话了。
有一点她一直都想不透。她的前世最铭心刻骨的回忆, 全在进入建康之后,孤立无援,被族姐和主母欺辱,被刘敬欺辱,至于入建康之前,年岁太过久远,两世记忆的重叠,她已经想不起来,那个世界里的自己,十三岁时是否曾与谢泓有过一场落寞而纯粹的邂逅。
她偶尔甚至会觉得,所谓前世,只是主观世界的臆断。虽然清醒的时候,又会意识到不是,也许是她现在已经太.安逸太幸福了,所以惊讶于前世那么多的磨折与不幸,是以产生了怀疑。
但更值得怀疑的,却是谢泓。
他身边最不缺的应当就是美人,连他身边的婢女,在当世也是百里挑一的倾城绝色,他凭什么爱自己,凭什么只对她见之不忘?
每当巫蘅妄图从他澄溪泉水一般的目光里窥探出什么来,却总是以失望告终。
自颍川出发后,谢泓命令船只改道,折而南下。
月明风清,甲板上徐徐走来一个护卫,一身玄黑色的铠甲,昭昭然的气度不逊于一个普通的仕宦子弟。这人正是方才自建康赶来的谢同。
谢泓已在舱中安歇了,巫蘅回眸,正见谢同抱剑而来,敛了神色,适逢月色被云翳遮了一片光,昏暗之中看不分明。
方才他和谢泓聊了些什么,巫蘅心中了然,“你们郎君,他还是放不下建康吧。”
谢同不可置否。
“我见他一路偶尔东望,便猜知他心里还惦念建康。”巫蘅以冰凉的手指抹了抹眼睑,拨开那分涩意,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他怕我知道了会内疚,可是有些事,还是瞒不住我的。否则,他为何让你留在建康,定是为了得知那边的动静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