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我知道,我知道那该死的老太婆手里捏着一大笔钱,也不知是偷来的还是拐来的,还骗我说家里没钱。哈哈,没钱供三山子念书,倒是有钱给芸芸置办嫁妆。你说我骗鬼,那死老太婆才是!”
李氏满意了,虽心里头仍懊悔得要死,可看到身边有比自己更懊悔更凄惨的人,她心里还是挺好受的。
当下便出言安慰道:“这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你想啊,给芸芸嫁妆她起码是捏在手里的,给三山子念书那不跟丢水里听响声一个意思吗?啧啧,死老太婆多少还是有点儿脑子的。”
“滚!!”
等所有人步履匆匆的赶到县城孟家小院后,那些嫁奁尽数被打开放置在院子里任人心上后,所有人都懵了。
周家究竟多有钱?
这是今个儿所有看到周芸芸嫁奁的人,脑海里都会浮现的想法。甚至不独外人,连周家自家人都有些懵了。
尽管嫁奁是早就备下的,可到底不是一次性搬过来的,而是分成了十好几次分别运到周家安置好的。而如今,七十二抬嫁奁尽数敞开摊在人前,且这会儿日头还老高呢,灿烂的阳光下,一样样精美贵重的嫁妆就这般出现在眼前,除了惊讶怕是只剩下惊吓了。
李氏和周家大伯娘一直跟到了县城里,她们是躲在人群之中的,加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嫁奁上头,倒还真没人发现他们。
周家这头,三山子其实是同一个看到他娘的,可既然他娘没出来唤他,他便也没开口说话,毕竟就算他是书呆子,也不代表他是个纯傻子,家里头的情况多少还是知晓一些的,左右他相信他娘心里有数,也相信就算待会儿被人发现了,以周家阿奶疼周芸芸的程度,也一定不会在喜宴上闹腾开的。既如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是没啥好担心的,除非担心周家大伯娘把自己给吓死。
那么多东西!那么多钱!那么多……
一面拿眼看着那些个嫁奁,一面听着周围人纷纷议论,尤其等另外一拨人过来后,周家大伯娘觉得她真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另外的那一波人自然是孟秀才的亲朋好友。
准确的说,是先生和同窗,毕竟他的双亲已故,又因着老孟家本就是杨树村的外来户,故而在当地并无任何亲眷。
比起光会咋呼“嫁妆好多”、“看起来值老鼻子钱”、“周家真疼姑娘”……之类话语的杨树村人,孟秀才的先生和同窗显然要有见识多了,哪怕都是读书人,不大擅长处理俗事,那也总比乡下庄稼把式强得太多了。
这不,当即就有人情不自禁的盘算开了。
房舍那头,有周家三奶奶的一席话在前,很快就弄清楚价值了。第二值钱的怕是好几箱子的金银首饰头面了,毕竟衣裳被褥虽多,可想来应该不怎么值钱才对,至于那些个稀罕的皮草,则被人有意无意的忽略掉了,毕竟就算再怎么有见识,很多东西是独属于京城那头的,搁在府城兴许有那么几个人见识过,可在区区小县城里,是真的没人认得出来。
金银之物本就显眼,更别提周家陪嫁的都是成套金光闪闪的头面首饰了,哪怕不算手工费,单这个分量也要吓死人了。
除此之外,还有人在问压箱钱。
周家这边对于压箱钱还是很清楚的,见有人问起来就随口答了,并不以为意——因为他们没去算过总数,只当是几个金饼子,应该不算什么吧?
于是,又惊吓到了一帮人。
孟秀才的先生和同窗其实是最惊讶的,毕竟孟家的情况于他们而言并非什么秘密。在此之前,人人都知晓孟家是外来户,这个外来户不单指的是从外头到杨树村,事实上孟家压根就不是他们这一带的人,据说是来自千里之外的极南之地。所以,老孟家在本地没啥亲朋旧友,好在老孟头还有点儿能耐,又舍得下力气,这才多少攒了点儿家业,供独子进学,却没想到还不曾享福就已双双离世。
惊讶并未在看完嫁妆后就此停止,而是叫人愈发的不敢置信起来。
因为孟秀才买下的这座二进小宅子从外头看来,顶多只能算是一般般,却万万没有想到,里头竟是装扮得富丽堂皇。不单屋内地上铺设的尽数都是大青砖,里头的家具摆件更是惊人。
就说正堂好了,清一色的黄花梨家具,看那成色那雕工,没个千八百两银子完全拿不下来。再看其他几间敞开的房间,竟是每一间都布置得妥妥当当,家具都是成套的,没有一件是凑合的,且一看就知晓这不可能出自于县城木匠之手,最次也是从府城做好运过来的。
最叫人诧异的还是书房,靠里头的墙面竖立着一整排的书架和八宝阁,上头也是摆得满满当当的,有个书生一时没忍住凑上前去细看,却愕然的发现一墙面的书籍摆件皆是精品,尤其是书籍,竟没有一本是他所看过的……
孟秀才的先生和同窗忙着研究书房去了,杨树村的村民们却是奔到了其他地方四下张望,也有周家族人以及关系亲近的譬如张里长他们家的女眷们,拥到了新房里。
彼时,饿了大半天,还被颠簸了好几个时辰的周芸芸还不曾入新房,而是仍然坐在花轿里。因着杨树村离县城很远,大家没法准确的估算时间,只能先估算个大概,然后叫她在轿子里头老实待着,等回头吉时到了在出来。
所以,当亲近的女眷已经忍不住跑到新房里张望时,周芸芸还整个人懵逼一般的坐在轿子里。
大半日没吃没喝了,且这轿子坐得异常辛苦,一路上颠簸得她几乎散架不说,还格外的晕眩想吐。周芸芸觉得简直太神奇了,她上辈子不晕车不晕船也不晕机,结果穿越一遭才叫她知道,原来她晕的是轿子……
万幸的是,就算其他人都忘了她,周家阿奶始终陪伴在花轿旁边,隔着薄薄的轿门时不时的跟她说几句话,还有就是叽叽咋咋叫个不停的小八哥了。
“好乖乖,阿奶能帮的,都帮你办妥当了,你以后一定要好生同秀才过日子。阿奶算是看出来了,他也是个有能耐的,保不住以后能考上状元当大官呢!到时候,咱们也不输他,有钱怕个啥!左右大家伙都是泥腿子出身的,他要是敢对你不好,阿奶带着全家老小一起打死他!!”
“打死他!打死他!带着全家老小打死他!!”
周芸芸先前听了周家阿奶那番爱的感慨真心很感动,可惜感动不过三秒,就被小八哥尖锐的叫声给弄没了。
“阿奶,叫小八闭嘴。”周芸芸黑着脸道。
“死鸟给老娘滚一边儿去!”周家阿奶在外头插着腰骂道,“信不信回头老娘拔了你的毛,给你直接炖了吃!”
“周大牛你死哪儿去了!给老娘滚过来!!”小八哥扑棱着翅膀飞到了花轿顶上,扯着嗓门吼道,“周大牛!周大牛!!周大牛你给老娘滚过来!!!”
“你个该死的鸟,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周大牛……!!”
就算没看到外头的闹剧,光听声音也知晓外头是怎样一番闹腾了。周芸芸只无言以对的长叹一声,想着自己出嫁这一日定能成为很多人心目中永恒的记忆。毕竟,既土豪与逗比为一体的亲事,真的很少见。
正这般想着,忽的外头传来一声独属于年轻女子的讥笑声。
“我还道是孟大哥千挑万选择了怎样一门好亲事,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瞧瞧,花轿是不差,迎亲的队伍也算是用了心的,可这人呢……唉,泥腿子就是泥腿子,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倒像是戏台子上的角儿。丢人现眼的东西!!”
☆、113|52.1
第113章
二进小院的门前,来了一对年轻男女,做的是夫妻打扮。
男子年约二十上下,穿着青衫戴着四方平定巾,虽说样貌身段气度全然不及孟秀才十之二三,倒是比周围人显得出挑很多。
女子,也就是方才出言嘲讽之人,看起来也就十七八的样子,模样应属上乘,穿着大红的掐腰小红袄,就是一开口就没好话。
戏子是下九流的行当,是有钱人的玩物,还是没法脱籍的贱籍,拿戏子比人甚至于恶劣过将人比作叫花子,差不多就相当于指着人家的鼻子说不是人了。
虽说那年轻女子并未指名道姓,可她说戏子之前却提了一句“孟大哥”,却等于是将意思挑明了。
大青山这一带,姓张姓周姓王的偏多,几乎占了一多半人口。像祁家大少爷的姓氏是绝无仅有的,因为他压根就不是这里人。孟这个姓氏也是如此,一听这姓就知道是外来户,还是来了没多少年家里头人丁稀少的那种,因此绝不可能出现张冠李戴的情况。
只听这话茬,周家阿奶登时脑海里闪过一句话——狐狸精来了!!
再定睛一看:“咋那么丑?”
托天生大嗓门的福,周家阿奶即便是嘟囔声,也比寻常人正常说话的声音响,起码她周遭的人都听到了。没听到或者没听清楚的也不要紧,因为咱们还有一只时刻彰显存在感的小八哥。
“咋那么丑?咋那么丑!丑丑丑!!”
这下子,不单是那年轻女子的面色变了,连带她身畔的夫君也涨红了脸,面红耳赤的怒道:“哪里来的扁毛畜生!”
“畜生你说谁呢?”周家阿奶怒了。
“畜生!畜生!你个扁毛畜生!!”小八哥的声音尖利刺耳,光吼还不算,它还有个俯冲到了那书生面前,贴着他的面颊飞过,吓得人家尖叫一声,它倒是乐呵了,“嘎嘎!扁毛畜生!!”
“对,就是畜生!狗东西上门叫嚣也不仔细认着门,长得寒碜脑子死蠢,我看你们呀……”周家阿奶顿了顿,状似认真的打量着俩人,倒是将对方弄得心里一突,“你这伢子尖嘴猴腮,一看就是个福薄之人,这辈子别想有成就了,撑死了也就一白头秀才的命!你这女娃一脸刻薄穷酸相,就算有到了跟前的富贵也能被你自个儿给作没了,刻到了骨子里的穷命,想改命我看也只能重新投胎了!”
小俩口登时懵圈了。
……
花轿之中,周芸芸已经忍不住捂脸了,都不需要亲自瞧一眼,她就知晓自家阿奶和小八哥已经跟来人怼上了。不过,转念一想,怼上也不错,起码听着来人先前那话头明显就是来找茬挑事儿的,那就别怪自家人怼她一脸了。
当下,周芸芸淡定了,开始盘算着什么人会叫孟秀才“孟大哥”……
周芸芸氏真的淡定,外头的小俩口也是真的一脸的羞愤欲死。
小俩口一个是孟秀才的同窗,另一个则是孟秀才先生的闺女,俩人倒不是跟孟秀才有多大的恩怨,而是单纯的心里不平衡罢了。
尽管世人将寻常百姓出身的书生皆唤作寒门子弟,可事实上这些所谓的寒门子弟之间的差距也是极大的。譬如,本身就小有资产的人家、父辈都念书做学问的,还有就是虽目不识丁却家里多有田产的,以及真正家徒四壁者……
最后一种其实是很罕见的,因为这年头读书所需要的花费真心不少,若是真的家徒四壁是没法供应得起的。
可凡事都有意外,像孟家,本身就是外来户,来时估计是带了些盘缠的,也拖人辗转在杨树村落了户,买了一小块地起了几间房子。可旁的却是一直没有置办,只跟人赁了两亩旱地种些麦子玉米等糊口。只这般,他们仍咬牙供了独子念书,虽说毅力可嘉,却也难免叫孟秀才成了私塾里的奇葩。
最奇葩的还不是孟家穷,而是孟秀才本人。
正常人或多或少都会因为自身不如他人而感觉到一丝自卑,然而孟秀才这人奇就奇在他对于很多事情是完全没有概念的。
譬如说,同窗每日午时吃的都是精细的白面或者大白米饭配菜,而他吃的则是粗粮饽饽合着腌菜,然而他并不会因此感到自卑,并非心理有多强大,而是他无法感受这两者有何区别。
再譬如,旁人一入学就是青布长衫,而他却是直到考上了秀才以后才穿的青衫,在此之前,他的打扮同一般农家子弟毫无差别,甚至很多衣裳上头都打着难看的补丁,便是如此他也依旧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
吃穿用度,于孟秀才而言就是生活所必须的,至于品质如何,他真的没有感觉。唯一有感觉的文房四宝,也因着当时私塾里规定,每旬考试最佳者得一份奖赏,而这奖赏就是文房四宝,不单够他自个儿使唤,还能多出不少来。
最叫人气愤的就是他的天赋了,也没见他有多用功,人家就是每旬都能考第一,且第一和第二之间差距甚远,完全不是那种可以追的上去的。
很不幸的是,那个回回第二的人就是眼前这个被周家阿奶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的倒霉蛋儿。
其实,自打孟秀才双亲亡故后,这个万年老二就立马飞身成为第一了。可问题是,这个第一是怎么来的,连他自个儿都心里明白,一方面感慨孟秀才天赋虽高却被家里拖累,另一方面又觉得老天真有眼,三年孝期不进私塾念书,光靠自个儿在家里自学能学出什么花样来?他这个第一,迟早名副其实。
于是,万年老二盼啊盼的,终于盼到了孟秀才出孝,结果人家压根就不来私塾,特地跑去问了一声,孟秀才只告诉他,家里没钱付束脩,况且在哪儿念书不是念呢?又不是刚认字的时候了,还要先生眼巴巴的盯着。
无奈又气愤之下,万年老二跑到先生跟前添油加醋的告了状,一次不成便两次,几次下来原先对孟秀才抱以极大期望的先生,也顿觉失望不已,只觉得这人骄傲自大,不过是伤仲永罢了。恰此时,先生的闺女年岁也大了,本想着孟秀才前程远大,才想促成这么亲事,如今越看越不像样,竟是寻死腻活的要另嫁他人。在苦劝无效之下,他只能为他闺女和学生办了亲事……
所以说,其实杨树村那头从一开始就弄错了,孟秀才的确是他先生眼中的乘龙快婿,可事实上俩人压根就还没有定下来,只是先生有那么个意思,也同孟秀才通了气,后者没答应亦没反对,这事儿便算是默认了下来。
可谁叫世事难料呢?孟秀才的双亲意外身亡,他本人要守孝,没法再继续进学不说,又因为他双亲亡故时,正好是他考上秀才的后一年,他这一耽搁就是两届也就是五年的时间。
秀才并不稀罕,举人才叫真的稀罕。
人家本身盘算得好好的,孟秀才十四岁中了秀才,三年后十七岁就能考举人,考中了立马成亲。可因着双亲的亡故,孟秀才得在今年也就是他二十岁及冠之年才能考上,且他还在这期间浪费了足足五年光阴……
完了,彻底完了,这亲事不作罢也不成了。
哪怕他先生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却最终败在了妻女手上,在彻底绝望之后,他便托人跟孟秀才说了一声,说得很是委婉,只是告诉他,闺女已经定亲了。
那是发生在前年的事儿,那时候万年老二刚考上了秀才,加上他家境不错,也勉强能跟乘龙快婿搭上边,
然而,甭管怎么说,两边多少还是有些不满意的。万年老二虽不曾拒绝这门对他有益的亲事,可心底里终究还是有些不舒坦,只觉得自己又一次成了老二。先生家的闺女也一样不怎么舒坦,先不说前程不前程的,就算亲爹是读书人,她本身也没多少文采,她看的是人!
若说孟秀才是面冠如玉的俊朗公子,那么万年老二……
基本上就三山子那种德行吧,不能说他样子不好看,只能说平凡,可因着素日里比较会打扮,看起来倒也还算是挺精神的。起码单独看着还真不赖,凑到一起就一下子显出谁是山寨货了。
这小俩口只这般磕磕碰碰的过了两年,一朝听闻孟秀才要成亲了,皆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万年老二觉得,就孟家穷成那个德行,正常姑娘家都不会愿意嫁的,也就是先生看在前途无量的份上才愿意将女儿搭上,这还失败了,只能说命太差。先生家的闺女也琢磨着,再好能好过她?女子本就好比较,尤其在打听出嫁给孟秀才的不过是个乡下姑娘后,更是生起了一股子自豪感,非要亲眼瞧瞧不可。
瞧就瞧呗,这不,瞧出祸事来了。
……
“你这泼妇好生无理!孟兄怎么会跟你们这种人家结亲?”
“就是!孟大哥怎么变成那样了,好生没眼力劲儿!”
周家阿奶见他们在回神之后居然还敢回嘴,登时怒了:“哪里的疯狗跑上门来叫嚣?你奶奶我这辈子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你说我无理就是无理了?还是书生呢,尊老知不知道?没爹没娘教训不要紧,你奶奶我今个儿就好好教教你个孙子什么叫做讲理!孙子!!”
“孙子!孙子!!”
被一个乡下老妇人指着鼻子骂孙子已经够丢份了,没曾想一个破鸟还跟着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