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朕重新下一道圣旨,夺了你的郡主身份,再把你嫁给外头的乞丐!”楚怀川使劲儿瞪了她一眼。
方瑾枝忍俊不禁地躲到了陆无砚的身后。之前在宫宴上见到楚怀川的时候,方瑾枝还觉得他变了不少,可如今听他这般说话,好像他仍旧是当年那个任性的小男孩。
“无砚!你不管管你媳妇儿吗?”楚怀川把目光从方瑾枝身上移开,看向陆无砚。
陆无砚认真点了点,他偏着头,对身后的方瑾枝说:“以后别总说实话。”
方瑾枝低着头,不敢吭声了。她怕再气着楚怀川。果然,楚怀川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本就苍白而消瘦,一双眼睛格外大。
“行行行,你们一伙的成了吧?”楚怀川收了脸上的笑容,略微严肃一些。他看着陆无砚,说:“以后若是得了空就进宫去坐坐。”
他顿了顿,“也不知道还能再见几次了。”
话至此,已染上几许无奈和苍凉。
陆无砚皱了眉,认真地说:“陛下会长命百岁。”
楚怀川像听到好听的笑话一样开始大笑,他笑着笑着就弯着腰,剧烈地咳嗦起来。
“陛下!”身后的小宫女马上赶过来,递上明黄的帕子。又不停顺着他的背。
一阵剧烈地咳嗦之后,楚怀川手中的帕子上已经是点点血迹。小宫女急忙递上时刻备着的水囊和药丸。楚怀川吃了药,要倚靠着小宫女的肩才堪堪站稳。
方瑾枝敛了容,手中捏着的帕子也不由抓紧。她这才明白他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
楚怀川向一旁退开两步,他咧着嘴角,大大咧咧地笑着说:“现在启程你回去也要夜里了,不能再耽搁了,走吧!”
陆无砚走过去,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扶着他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我说了陛下会长命百岁就一定会。”
陆无砚说的太认真,使得楚怀川差一点就要相信了。
他回过神来,不甚在意地说:“是是是,你说能长命百岁就一定能!可是那你也得多进宫啊,别整天围着那个臭丫头转!”
他说着还回头看了一眼方瑾枝,方瑾枝低着头跟在后面,恭敬而乖巧,仿若没有听见一样。
过了许久,陆无砚缓缓道:“知道了。”
楚怀川愣了一下,他没有想过陆无砚会答应。虽然陆无砚是他的晚辈,可是在楚怀川的眼里,陆无砚就像他的兄长一样,还是那种永远嫌弃他,但是他若有危险第一个站出来护着他的兄长。
陆无砚将楚怀川一路扶到停在外面的车鸾里,一直目送着他的车鸾消失在视线里。然后才带着方瑾枝回温国公府。从这里到温国公府平日要花两个时辰,如今因为天气不好,路上覆了一层冰,他们花了足足三个时辰才回去。马车停在温国公府院外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三哥哥。”马车停下来的时候,陆无砚刚刚起身,手腕就被方瑾枝握住。他疑惑地转过头望向她。
方瑾枝笑嘻嘻地摇了摇头,说:“没事儿!”
她想道谢来着,可是又觉得她与陆无砚之间,若是真的要每一件事都道谢,她不知道要谢他多少。
陆无砚敲了敲她的头,笑道:“太晚了,回去以后早点歇着。有什么事儿,明儿再说,明儿再办。”
“好!”方瑾枝重重点头,“放心吧三哥哥,明天早上我不去喊你起床,你就尽情地睡吧!”
方瑾枝今日要回来的消息已经提前送回来了,所以等她回到自己的小院时,卫妈妈、乔妈妈、和米宝儿都站在门口等着她,小院灯火通明的。
“姑娘,您看!”盐宝儿指着灯笼下的卫妈妈、乔妈妈和米宝儿。
远远的,方瑾枝望着小院子里暖融融的光,并那几道人影,她心里也不由被一股暖意充盈。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竟是也把这处小院落当成了家。
她望着空的牌匾,心里想着不若也给自己的小院起个名字。
“姑娘回来了!”米宝儿眼尖,隔了好远就瞧见了方瑾枝,她小跑着过来,帮着盐宝儿拿东西。卫妈妈和乔妈妈的脸上也挂了笑意。
几个下人在等着方瑾枝,平平和安安更在等着方瑾枝。
两个小姑娘如她们的姐姐一样,向来习惯早睡早起,现在这么晚了,她们两个瞌睡的不行,可就是不肯睡,互相监管着,一定要等她们的姐姐回来。
“姐姐回来啦!”方瑾枝将两个小姑娘搂在怀里。方瑾枝之前在锦熙王妃赠给她的礼物里挑出一对精致的祥云长命锁,用她亲手编的红绳穿起来,系在两个妹妹的胸口。
实在是太晚了,方瑾枝和两个妹妹说了一会儿话,就拉着她们去睡。方瑾枝离开的这十多日里发生的事儿,以后再慢慢讲给两个妹妹听也不迟。
第二日,吴妈妈就来找方瑾枝告诉她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为平平和安安找到合适的庄子了。
“只是那庄子并非咱们方家的地方,是一位富商手下的花庄。庄子上甚至有富商的别院,价格可不菲。”吴妈妈蹙着眉给方瑾枝叙述。
“花庄?”方瑾枝有些惊讶。
爱花之人不少,名门望族之中更有为了名卉一掷千金者。花这个东西,因为雅致,若是经营得好,也算是暴利。
只是听吴妈妈说这处庄子是花庄,方瑾枝心里就已经满意了。她点点头,说:“好,不要在意价格。买下来就是。”
“会影响我们手中现在的生意吗?”方瑾枝又问,“还有现在三奶奶手中的酒庄的事儿办得如何了?”
“影响总会是有的,恐怕手头也得拮据一段时日。”吴妈妈想了想,“姑娘放心,酒庄那边的事儿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姑娘再给老奴三五日一定做到万无一失!”
方瑾枝松了口气。他们方家的酒庄,就快要夺回来了。她等这一天已经好久了。不仅是这一处酒庄,还有其他被三奶奶、五奶奶握在手中的家产,终是要一件件夺回来。
两件事情都有了眉目,方瑾枝的心情不由变得很好。下午的时候,她将之前绣了一半的喜被摊开,继续绣起来。她要在陆佳蒲成亲之前这这一床喜被绣好。
一束芍药还没有绣完,府里就出了大事――陆佳蒲服毒自尽了。
听到消息的时候,方瑾枝的手一抖,针尖扎在她的指肚,沁出一滴血来。
“救回来没有?”方瑾枝颤声问。
“姑娘别急,四姑娘已经救回来了!”
方瑾枝放下心来,她细细想了一番,听说秦四郎今日来了府里。那陆佳蒲在这个时候服毒自尽,必是她和秦四郎的婚事出了差错!方瑾枝知道陆佳蒲一直都是对这门婚事满意的,对那秦四郎也是上了心的。这婚事到底能出什么差错?方瑾枝也不敢多耽搁,匆匆赶过去。
陆佳蒲的小院里哭天抢地的,可是那哭声竟是陆佳茵。方瑾枝原以为陆佳茵是心疼姐姐,又或是受了惊。可是等到她进了屋,才发现陆佳茵跪在地上。
“四姐,我知道错了,你不要怪我……”陆佳茵哭喊着,泣不成声。
陆佳蒲虚弱地躺在床上,她的眼睛直直望着屋顶,一片空洞。对陆佳茵的哭声仿若没有听见,也不理会坐在床边抹眼泪的三奶奶。
陆佳蒲是个好姐姐,对方瑾枝这个表妹都是尽心尽力的。对她的亲妹妹陆佳茵更是关怀备至,有什么好的东西都恨不得留给陆佳茵。如今陆佳茵哭得这般可怜,陆佳蒲却全然不顾,方瑾枝不得不猜测这次真是陆佳茵犯了天大的错惹得陆佳蒲伤了心。
先前方瑾枝还怀疑陆佳蒲是因为和秦四郎的亲事,看来是想岔的。
“四表姐如何了?”方瑾枝立在床边,有些心疼地望着陆佳蒲。
如今陆佳蒲的样子实在是憔悴到可怜。
纵使三奶奶不喜欢方瑾枝,可平日里方瑾枝和陆佳蒲的关系还算不错。这个时候,三奶奶也顾不得别的,她拉着方瑾枝坐在床边,哽咽地说:“瑾枝,你过来劝劝你四表姐,让她宽宽心,也不要再怪佳茵了,佳茵还小……”
方瑾枝有些茫然地坐在床边,她问三奶奶:“四表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三奶奶欲言又止,她说不出口。
三奶奶身边的明妈妈掀开帘子进来,她看了一眼床上的陆佳蒲,才说:“秦家四郎想要见一见四姑娘……”
陆佳蒲一下子坐起来,她抓起身边的枕头砸下去,愤怒地说:“让他滚!”
她随手一扔的枕头在地上弹了一下,又恰巧砸在了陆佳茵的身上,陆佳茵惊呼了一声。
陆佳蒲冰冷的眸子落在陆佳茵的身上,她冷冷地说:“你也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方瑾枝惊了一瞬,陆佳蒲似乎永远都是温柔的性子,温声细语,春风十里。这么多年,方瑾枝从未见过她发火,甚至连她生气皱眉的样子都没见过。
“姐!”陆佳茵扑到床边,握住陆佳蒲的手,一边哭一边说:“姐!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我……我是真的喜欢他……他、他心里也有我……”
有泪噙在陆佳蒲的眼眶里,可是她将眼泪生生逼了回去,她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望着自己一直疼爱的亲妹妹,说:“你知道他的身份吗?他是我的未婚夫,是你的姐夫。我们的婚期还有不足三个月!”
每说出一个字,都心如刀绞。
“我知道……”陆佳茵跌坐在地上,“可是我喜欢他呀……真的好喜欢……我知道姐姐对我好。那些衣服、首饰我都还给你好不好?姐姐……你再疼我一次……”
“你设计让两家的长辈撞见你们私会的场景,如今已经用你的方式把他抢走了啊,又何必再问我……”陆佳蒲闭上眼睛,那眼泪终究是没有忍住,滑落。
“姐姐……”陆佳茵又去求三奶奶:“母亲,您劝劝姐姐,让她原谅我……”
三奶奶擦去眼角的泪,望着陆佳蒲心疼地说:“我的孩子,母亲知道你委屈。你妹妹这事儿办得不对,可是这事若传出去,她以后就别想嫁人了!我苦命的孩子,母亲知道你是个心善的,难道你忍心看着你妹妹受人欺负,被人指指点点吗?不若……”
三奶奶咬咬牙,继续说下去:“母亲再给你挑一门更好的亲事可好?”
方瑾枝震惊在那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她忽然冷冷地开口:“六表姐既然口口声声说知道错了,那打算如何弥补呢?”
三奶奶和陆佳茵都没有想到方瑾枝会说话。陆佳茵止了哭,望着方瑾枝,不知该如何作答。
“六表姐是要吃斋念佛忏悔呢?还是一边承认错误一边心安理得嫁去秦家?”
“我……”陆佳茵立刻站起来。
“佳茵!”三奶奶看了她一眼,打算她的话。三奶奶愁眉苦脸地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能寻找谁都不伤害的法子。”
她又絮絮叨叨地重复倘若不把陆佳茵嫁去秦家,陆佳茵就会遭到别人的指指点点,再说亲就难了。
方瑾枝冷笑:“就算六表姐嫁去秦家,这辈子也抹不掉抢自己亲姐夫的罪名!”
陆佳蒲握住方瑾枝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方瑾枝就将肚子里的话忍了下去,再怎么说,她都是个外人。而陆佳蒲又一直都是随和、宽容的性子。倘若陆佳蒲只是生气几天就原谅了陆佳茵呢?方瑾枝并不好多说。
“佳茵不是个会算计的,这次的设计是有人指点了她吧?”陆佳蒲望着自己的母亲。
“你、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母亲偏心帮她不成?”三奶奶急忙说。
陆佳蒲望着三奶奶,轻声说:“我听说当初瑾枝搬来咱们家的时候,她家里的商铺被您和五婶代为打点。可是前几日,五婶把她手中所有方家的商铺都给了您。”
方瑾枝愣了愣,这怎么还牵扯到她家里的商铺了?她之前离开了十多日,这事竟是一点都不知道。
三奶奶也愣了一下,她目光犹疑,带着一抹慌张。
“女儿听说这次选秀,咱们陆家得出一个女儿。适龄的姑娘,只有我、佳萱和佳茵。而曾祖母暗地里说过佳茵的性子莽撞,若是入宫说不定会惹祸连累陆家。”陆佳蒲望着自己的母亲,眼睛一眼不眨,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你、你说这些做什么?”三奶奶望着自己的女儿,心中惊惧。她捏着帕子的手忍不住颤抖。
“竟是真的……”陆佳蒲缓缓摇头,她望着自己的母亲,眼中溢满怀疑,她问:“我真的是您的亲生女儿吗?”
“不是这样的,佳蒲你不要多想!是谁!哪个杀千刀的在你耳边挑拨!”三奶奶声音尖利,像是震怒一般。可是那声音里的慌乱完全掩盖不了。
大抵是眼泪都已经哭尽了,陆佳蒲反而轻笑了下。
“母亲,是不是我不争不抢不哭不闹,您就认为我是蠢的、傻的、呆的、笨的?”
她又转过头,望着床边的陆佳茵,绝望地说:“我原以为我订了亲,家里会在你和佳萱之中选。宫中凶险,陛下命不久矣。入宫极有可能落得殉葬的结果。我怕曾祖母选中你,所以格外关心此事。我甚至想过若是最终选了你,那就让我代你入宫吧……”
陆佳茵震惊地望着陆佳蒲,完全呆住。
陆佳蒲缓缓摇头,“在姐姐全心全意想要护着你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背地里一次又一次和我的未婚夫私会。”
陆佳蒲捂住脸,大声哭出来,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只是泪水已干,一滴眼泪也没能再哭出来。
她纵然满意和秦家的婚事,纵然中意秦四郎。可是远不到非他不嫁的地步。秦四郎喜欢上别人,她或许心里会不舒服,但绝对不至于痛苦。让她生无可恋的正是自己的母亲和妹妹。
“四表姐……”方瑾枝心疼地将陆佳蒲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后背,也忍不住落下泪来。方瑾枝曾觉得陆佳蒲虽然对她很好,可是不太喜欢她性子太软,总觉得她不够精明。却不明白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对待自己的至亲之人心存善念。
“佳蒲……”三奶奶望着自己的女儿这般模样,心里也针扎一样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