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正好,顾青竹本不渴的,先抿两口,双手抱了碗慢慢嘬着,想了说:“晚上要游灯会,衣裳便不必备那么繁杂的,首饰也尽量减些,插把玉梳就成。”
这等机会,不说大家闺秀,便是小户女儿也费尽心思往身上添点儿彩头,争奇斗艳的大有人在,颂安心里头纳闷,旋即道:“姑娘说什么呢,老祖宗专程找绣娘制的几身,还说让您穿过去让她老人家看看的。”
“我约了玉怜姐和程姐姐她们一起,表姐那个性子,怕得大逛。”顾青竹又喝了口蜜水儿,难免担心:“身上丁玲咣当的戴那么多实在不方便,这些天哪次穿的不是新衣,祖母夸了好几回了,不妨事。”
理儿是没错,可颂安张了张嘴又问:“前些年也没见姑娘嫌这麻烦啊?”
话说出口颂安就顿住了,后悔的想给自己个巴掌!
之前顾青竹都和家中兄妹出的街,是有傅家大公子陪着,他年纪最长,出门走哪条道,玩什么吃什么提前打点好,连歇脚茶楼的吃喝俱安排妥当了,不用挤人潮,可不就随着心意穿戴么?
顾青竹见她满面的愧疚,抬手摆了摆道:“瞎猜什么,我这是长了一岁,不能总和小时候比,原来折腾个灰头土脸我还不在乎的。”
颂安接了碗,在床边站着说:“新衣也不累赘的,我让如意将环佩香囊去掉点儿,头就按姑娘的意思梳,但也需挑两个像样的压着,不能辱没了身份。”
由于正月十五才是圣人出宫与民同乐的日子,十四这天游赏的,多是趁机会放松的年轻人。正对宣德楼的山棚早就搭好,山棚前横列着三层彩门,门上各式花灯彩带缠绕穿插,煞是好看,御街两旁歌舞百戏,杂耍戏术,喧闹声十余里之外都能闻见。
顾青竹她们从朱雀门下了轿子,人群已熙熙攘攘,过了汴河往北边望去,竟很难找到穿街的路了。
卢玉怜可谓盛装打扮,一身朱红色广袖女袍,外头套上矩文纱的旋袄,腰间系着牡丹纹的香囊,桃色口脂点于唇间,更衬着那嘴小巧玲珑起来。只见她提裙张望了番,急不可耐的转头道:“听说状元楼的分店开门迎客,那地方正对着山棚,瞧景最好,咱们一路玩过去先上楼定个座儿,待人少了再去街边找点零嘴儿吃?”
“你们定罢,我跟着。”程瑶笑着说。
顾青竹也跟着摊了摊手:“我更不清楚,表姐知道路就行。”
卢玉怜性子是急了点,但却不敢托大,嘴上商量的说,其实已派人去状元楼定雅间了,太好的位置不敢打包票,可寻个临街窗口还不难。于是领着她们边逛边买,直到丫鬟手里的珠串彩灯都快抱不下,才恋恋不舍的进了楼。
大堂里高高挂着红绸和灯笼,跑堂的看见贵客,忙不迭的上前先问声好,而后笑脸道:“敢问几位小姐是否预订了席位?”
“卢府。”卢玉阁发现店里人几乎都坐满了,赶紧附上句:“有人提前过来定的。”
听到‘卢府’两字,跑堂的心里头咯噔一下,面儿上却更加恭谨:“呃...是这样的,确实留的有贵府的雅间,二楼的如月居,可适才有贵客到临时用了,小的又给您安排了间更大的留着,茶水点心算小店补偿,您看?”
“都定给我们了怎么还让别人用?”卢玉怜纠起眉不满道:“状元楼可没这等规矩罢!”
跑堂的马上弓腰道歉,一劲儿保证新安排的这间更宽敞更好。卢玉怜头次来新店,没有指明要哪个包间,气归气,却也没真介意,点了头,拉着卢玉阁往楼梯边走。
而顾青竹可听出话中有猫腻,温言细语的说:“表姐且等等。”然后朝跑堂的一笑:“小哥哥能否告知,您新安排的雅间是否临着御街呢?我们是来看灯会的,若正好凑到背面去,外头全是巷子屋顶,岂不扫兴?”
这一问正好戳到死穴,跑堂的脸都笑僵了,但到底见过各色人群,眼前这几位小姐一看就是显贵,不常出门子那种,但如月居里面的更惹不起,只能半真半假的糊弄她们:“如您所说那间并不临御街,但却能瞧见西山,这几日西山灯火漫天,景色绝没的说,套间大的很,姑娘们想在里面玩投壶消遣也可行,灯展嘛,可不在于一个逛字,您随时可以出去瞧灯,雅间留到午夜。如月居虽能瞧见街,但窗子极小,倒不如这边合适!”
不愧是凭嘴皮子赚钱的行当,如此舌灿莲花的一讲,到真个像是误打误撞捡了便宜。
作者有话要说:暴雪挤地铁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地铁都挤停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回
“差点儿被你绕过去了。”卢玉怜恍然停下步子,脸儿一拉,起了小姐脾气:“合不合适我们自己说的算,既然说的这么好,怎不让前头客人用呢?见我们几个姑娘家好欺负!”
跑堂的哎呦一声,忙道:“小的哪儿敢,您们几位气质出尘,小的不用多瞧就知是金枝玉叶啊!话绝对是实话,若非逢灯会,西边的雅间可是我们的头等,事已至此,您看有什么要求我尽量满足,如果别的客先走了,定头一个打扫好给您调换,可行?”
酒楼来往迎客,免不了人情关系,既让出去了如今说什么用处不大,卢玉阁拽卢玉怜的袖子让她消消气,程瑶也开口劝起来。
二层除了雅间,还有五六张茶座,临的窗子足足有八扇,御街和宣德楼俱看的清楚,顾青竹扫了几眼,觉得不错,提议道:“我们不如麻烦店里用屏风将这处隔开,待会游灯时坐到这边瞧,即能观赏西山又不误灯展,一举两得。”
“是哩。”程瑶先附和了声,待打量起茶座,便真心喜欢上这个主意,轻推着卢玉怜到窗边瞧外头的街景:“你自己看,青竹这点子实在妙极。”
卢玉怜微微探头看去,御街尽收眼底,心里头认同了八分,脸上扮作不情愿的哼了声,朝跑堂的说:“就这么办,再有什么差池咱们得要计较计较了。”
“自然自然,小的这就吩咐下去,一定招待好各位贵客!”跑堂的捏了把汗,心说城里千金们都是不好糊弄的,将她们送到雅间后蹬蹬的下了楼,让人搬屏风过去。
楼里屏风均是现成的,样式不同,顾青竹特意嘱咐要了水墨山水那套,样子差些胜在没有镂空,私密性好。
西山灯火一路而上,仿佛要入了天际,顾青竹她们吃茶谈天,因为是套间,颂平、颂安几个丫鬟在外间小桌也备了茶果,轮流伺候几位姑娘,剩余的也能坐了松乏松乏。
约莫两盏茶的时间,锣鼓声明显密集许多,顾青竹侧耳听了会儿,说:“约莫要巡灯了。”
卢玉怜正端着茶杯,喝了口赶紧放下来:“咱们快瞧瞧去!”说着拉起卢玉阁就往门边走。
出了雅间,程瑶在后面紧步跟着还落下几米,顾青竹想开口劝她慢点,不曾料嘴还没张开,侧边雅间突的冲出来一个姑娘,刚好把卢玉怜撞了个正着,所幸卢玉阁在旁边拽着她,否则摔上一跤没跑儿。
顾青竹鬼使神差的留意起雅间的门侧的木牌,小楷相当漂亮的三个字‘如月居’,正是先前她们预定的那间。
两人都愣了下,卢玉怜揉着肩膀还未回神,那姑娘却先嚷嚷起来:“真不长眼!”
待看见朱凤珊气急败坏的样子,顾青竹简直想翻翻黄历,看今日是否忌出行。
朱凤珊穿着件水粉色的千褶裙,腰带镶珠,头戴赤金花冠,柳眉怒挑看向卢玉怜,大概是认出她们,稍微敛了敛:“原来是卢府的姑娘,和瑶姐姐。”也不知顾青竹站的远还是人家没看见,朱凤珊连招呼都没打的将她略去,随后说:“卢姑娘走路多看着些。”
卢玉怜向来看她不顺,明明是被撞的,却由朱凤珊倒打一耙,忍了忍,口气才不至于太坏:“朱四姑娘再想想,我在前面走,你从后面出来,理应你留意才对。”
“凤珊,你没事吧?”此时,雅间里跟出个青衫公子,眉眼生的很是秀气,个子不算高,手里拎着布袋,里面装了好些小玩意,一看就知刚从街边摊子上买的。
朱凤珊不理他,只顾目光不善的盯着卢玉怜,嘴边客气的笑也消了:“廊道宽敞,你从中间走,无论那边出来人都要碰着,这道理没人教么?”
这话就诛心了,可大可小,往险恶里说,就在数落卢家姑娘没教养,听的卢玉怜当即气红了脸,走上前两步想要和她理论,结果被青衫公子出言劝解道:“在下姓徐,姑娘对不住,还请多见谅。”
江宁府徐淮,众人了然,这便是朱凤珊的未婚夫了。
“你道什么歉?”朱凤珊也不管旁边站着闺秀丫鬟,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留,没好气道:“你凭什么管我的事儿!?”
徐淮性子好,反倒颇有耐心的压了声音,笑着哄劝:“别生气,既然你们都认识,都没伤着就行。”
“不用你多事。”朱凤珊看不上徐淮,哪里都生厌,见他只当和事佬的从中化解,没半分男子气概,自己居然被迫嫁给这种人为妻,日后还不是随意被人拿捏欺负?
顾青竹没管其他,见卢玉怜没伤着哪儿,弯了弯唇道:“徐公子说的没错,大家各退一步,再耽搁下去怕连灯队的尾巴都瞧不见,再说...”她故意顿了下,眼神暧昧朝朱凤珊和徐淮之间扫了个来回,虽说订了婚,孤男寡女连丫鬟随从均不带的呆一块,引人遐想的地方多了去了:“咱们站这说话影响别的客人,也耽误朱姑娘和徐公子的事儿呢。”
绵里藏针大抵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