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香回头。
姜宛卿感觉到结香的身体微微僵住,“他走开了是不是?”
结香泪眼汪汪:“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害姑娘在殿下面前出丑了,奴婢该死……”
“停。”趁着拐过了弯,再也看不到凉亭,姜宛卿从结香背上下来。
结香愣住:“姑娘你没事?”
“那么摔一下能有什么事?”
想当初她从树上摔下来也没有怎么样。
结香明白了,姑娘也是想用苦肉计让太子殿下关心一二,结果全被她搞错了。
结香想哭。
姜宛卿只不过单纯想打一打风昭然的脸――装模作样嘘寒问暖有屁用,能不能动一点真格带她去看个太医?
显然风昭然的装模作样仅到此为止。
此时她的衣裳乱七八糟,头上的发簪歪东倒西,便想寻个僻静宫室理理妆。
走动的步子有些急,忽然听到一丝尖利的猫叫,那是猫儿在发出警告。
姜宛卿回头,就见旁边一排书带草,好几只猫儿聚在一处吃食。
一名中年妇人正在给好几只碗里添猫食。
那碗和之前桂花树下的一模一样。
妇人头上只簪了一支银质扁簪,除此之外别无装饰,衣裳也颜色颇为暗淡,料子也是低等宫人穿的棉布。
结香只当她是哪个冷僻宫殿里的年长宫女,便道:“姑姑安好,借问一声,附近哪一和宫室方便理个妆?我家姑娘头发乱了。”
对于一个混得不如意的宫人来说,结香算得上十分有礼了。
但她不是宫人,而是一位妃嫔。
越婕妤,九嫔之一,位阶不低,但在宫中没有人在意她,没有人谈论她,都只当她不存在。
她也很少出来走动,大家都知道的,皇后不喜欢看见她。
她是风昭然的生母。
风昭然养到三岁,皇后误服寒药,以致终身不孕,便选中了风昭然抱到坤良宫教养。
据说皇后不是没动过留子去母的心思,但越婕妤有个弟弟,乃是一员悍将,在北疆杀敌无数,军功卓绝,若动了越婕妤,只怕会寒了越将军的心。
越婕妤不知是自知无望,还是天生与世无争,这么多年,她就住在自己的寝宫,甚少出来见人。
上一世大婚时,姜宛卿还试探着问风昭然要不要去拜一拜越婕妤,惹得风昭然大怒,她便再也没敢提过。
是直到风昭然登基,姜宛卿才第一次见到越婕妤。
那时,越婕妤已经是越太后了。
只是那时的姜宛卿已经开始卧病在床,难得去给越太后请安,对这位婆母一直生疏得很。
此时越婕妤道:“略等一等好吗?这两日因着太后寿辰,宫里人来人往,这些猫儿一直没能吃上一顿饱饭。”
结香还想催促一下,姜宛卿用眼神止住她。
猫儿们看来确实饿了,吃起东西来狼吞虎咽,不一时便将碗吃得干干净净,围在越婕妤身边喵喵叫,似是表示感谢。
越婕妤这才起身,一面领着主仆二人往前走,一面问道:“姑娘也喜欢猫?”
姜宛卿“嗯”了一声,“我以前养过一只狸猫,和里头那只有点像。”
越婕妤微笑道:“狸花可不太好养,她们是猎人,不愿意当宠物的。”
姜宛卿回忆了一下,上一世那只狸花猫确实是高高在上,她想摸一下,很少有不挨爪的时候。
越婕妤的衣饰不像嫔妃,住处也不像,布置得十分素净,用的茶具只是普通白瓷,妆奁匣子一打开,里面只有简单的发簪并一只桃木梳子。
姜宛卿的头发丰厚,今日梳的发髻又特别繁复,这里没有桂花油,一时便很难梳成,姜宛卿让她换一个简单些的发式。
结香惋惜道:“那这些大簪就用不上了。”
姜宛卿:“用不上便用不上吧,本来就沉甸甸的,压得我脖子疼。”
越婕妤接过了梳子:“让我来吧。”
越婕妤的手法比结香好得多,头发在她手里就像那群猫儿一般听话,九曲宛转成髻,一大套发簪一样一样插戴上去,和原来的发式一模一样。
结香大感佩服。
姜宛卿倒是不意外。
越婕妤原是给陛下梳头的宫女。
能在御前侍候,手艺自然十分了得。
“谢姑姑。”姜宛卿依着宫中规矩让结香打赏,既然不认识,自然得装到底。
“姜姑娘,莫要怪太子。”越婕妤当然没有接赏钱,只是望着她柔声道,“他也是身不由己。”
“……”姜宛卿道,“姑姑认错人了吧?我并非长姐姜元龄。”
“知道。”越婕妤的眼神不仅温和,甚至还透着一丝慈悲之意,“你是姜家五姑娘。”
*
直到离开,姜宛卿也没弄明白越婕妤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指他身不由己上了她的床?
但在世人眼里,这是姜家五姑娘费尽心机阴谋得逞,越婕妤劝太子别怪她还差不多,怎么会劝她别怪太子?
莫非是越婕妤与世隔绝得久了,听错了消息?
她一路想得有点入神,冷不丁被结香拉住了,结香紧张兮兮地压低声音:“姑娘快瞧,那是不是太子殿下?”
前面不远处的树丛中,露出一角竹青色的袍角,上面无绣无纹,正是方才太子穿的那一件。
“太子在这里做什么?”结香满怀希翼,“是不是担心姑娘,所以在这里等着?”
姜宛卿:“……”
人可以想多但最好不要想这么多。
“走吧。”
不管风昭然在这儿做什么,反正绝对跟她没有关系。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时候,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昭然哥哥,什么都别说了,我们的缘分已尽。龄儿祝愿你和五妹妹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这声音微带颤抖,显出十分的柔弱,铁石人听了也要心生怜惜。
“龄儿你当真要这样说吗?”
风昭然的声音低沉,柔和,“你和孤从小一起长大,自懂事起,你我便知道今生要与之白头的人是谁,孤的心意你比谁都清楚。”
“可是你已经和五妹妹在一起了!”姜元龄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哭腔,“你们的婚事已经定下,你是要做我妹夫的人了!”
“那你呢?”风昭然低声问,“你是不是要嫁给七弟,做孤的弟妹?”
姜元龄哭道:“你怎么会这样想我?我谁也不嫁,我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好了龄儿,我们都别吵了……那一日的事其实是有心人作局,我身受其害,有口难辩。”
风昭然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有一丝疲惫。
结香掩住嘴,眼睛睁得滚圆,眸子里全是担忧。
怎么会?
怎么会偏偏撞见太子殿下说这种话?姑娘要难过死了。
上一世的姜宛卿确实是很难过的。
那种难过很难用言语来形容,甚至不是痛,就像是有人往心尖上拴了一块大石头,坠着她的心一直往下沉,无边无底地往下沉。
风昭然登基之后,将姜元龄接进皇宫,她作为名义上的皇后,和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每见一次,就要难过一次。
后来结香干脆吩咐宫人,但凡瞧见这两个人在的地方,就不让姜宛卿过去。
眼不见为净,倒也挺好。
只是姜宛卿自己常常会想,不知道那么冷然不近人情的风昭然,和心爱的人说起情话来,会是什么样子。
上一世的悬念在此时揭晓。
也……不怎么样嘛……
声音依然是清清冷冷的,衣袍都没有动一下,说到如此动情之处,难道不该抱一抱吗?
姜宛卿没有兴趣再听下去了,转身准备离开。
“……龄儿你若是愿意,孤这便抛下太子之位,和你一起远走天涯,从此做一对亡命鸳鸯,好不好?”
姜宛卿整个人僵住,一脸难以置信。
结香在旁边看着无比心疼,低声劝道:“姑娘,咱们走吧。”
又努力安慰道:“太子殿下和大小姐毕竟是多年的青梅竹马,这个……这个一时难以割舍,也是人之常情,等到成婚之后,太子殿下一定会喜欢姑娘的,姑娘人这么好,没有人会不喜欢……”
其实此时此刻姜宛卿心中只有一句话――世上竟有这等好事!
姐姐,快点答应吧!
盘缠包在我身上,我砸锅卖铁也要给你们筹出来!
这一瞬间姜宛卿连自己的后半生都想好了――东宫太子和姜家长女就算私奔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找回来,生米一旦做成熟饭,那便是天下皆知,就没有人会在意她这碗半生不熟的饭了。
一切回到正轨,风昭然与姜元龄完婚,而她则因情伤甚重,自请去庙里带发修行。
修它个一年半载,选一个月黑风高之日,金蝉脱壳,鱼龙入海,重获新生。
光是用想的,姜宛卿都激动得指尖微微发抖。
“姑娘,庆王来了。”结香低声提醒道,声音里有一丝戒备。
结香不喜欢庆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