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接着的几天,胡一浪多次给江阳打电话,希望能尽快做完交易,江阳每次都说原件在平康,他还在杭市医院里,很快就回去,让他放心。
直到过了十天后,江阳依然如此答复,胡一浪忍不住了,再次打来电话,问他:“你具体哪天能回平康?”
“很快,很快的。”
“不要再耍花样了,你到底想怎么样?”胡一浪这次显然彻底失去了耐心。
江阳也不再伪装:“很抱歉我拿你们开了个玩笑,原件是在我这里,不过我从来没打算给你们。不要忘了你们当年怎么设计我的,我只不过在临死前最后几个月玩你们一次罢了。”
胡一浪冷声怒道:“你不怕死没关系,别忘了平康还有你的……哼。”
“我前妻和我儿子对吧?”
胡一浪冷哼。
“很抱歉,我们所有的通话我都录音了,包括这段,所以我前妻和儿子如果出什么事,你很难解释清楚。”
“你――”
“谢谢你的二十万元,还想跟我聊点什么吗?”
胡一浪知道对方在录音,没法多说,只得怒气冲冲挂了电话。
江阳望着张超和朱伟,笑道:“我这么讲行吗?”
张超竖起大拇指:“影帝!”
朱伟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江阳不解地问:“阿雪,怎么了?”
朱伟反复握拳,过了好久,转过身,他的一双虎目里泛着泪光:“这个电话打完了,按计划,你……你就剩最后一星期了。”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江阳不以为然地笑起来:“这不是我们早就计划好的吗?”
朱伟重重叹息一声,沉默地坐进沙发里。
“别这样,阿雪,你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别像个女人要我哄吧?”
朱伟瞪他一眼,忍不住笑出来。
“过两天呢,我还要和张老师打架,你可是负责报警的,对了,报警用的匿名手机卡准备好了吗?”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揶揄道,“阿雪,你报警时语气可要自然啊,来,给我们示范下,你到时报警会怎么说。”
朱伟红着老脸:“我……我才不示范!”
“那怎么保证你不会说错话啊,照着计划书念台词,太不生动了,到时别让第一波调查就发现问题。”江阳调侃起来。
“反正我不会辜负你们的,但我心里还是闷啊!你和老张现在谁反悔,我都求之不得。”他乞求地看向他们,他们都摇了摇头。
这样的对话已经发生了无数次,每次总让他失望。
一切,都朝着他们的那个最终诉求,像被一股无法停歇的动力拉扯着,不断向前推进。
2月28日晚上,江阳和张超打了一架,朱伟用匿名手机卡打了派出所电话报警,派出所上门做了调解登记。待警察走后,张超模拟勒死江阳,江阳挣扎着用指甲抓破了张超手臂和脖子的皮肤。送走张超后,江阳没有洗手,为了将指甲里的皮肤保留到最后。
3月1日晚上,江阳穿着张超的衣服,开着张超的汽车回到小区,他把遮阳板翻下,头靠后躲在车内的黑暗中,让小区的监控拍不到他的脸,让事后警方核实案发时间时会认为这是张超进小区的时间点。回到房子后,他准备了一番,然后关上灯,把脖子伸进了设备上的绳圈,按下设备的遥控开关后,把开关直接掷出了窗外。他闭上眼,咬紧牙齿,握紧了拳头,绳子在缩紧。
离房子很远的地方,陈明章和朱伟望着灯熄灭了后,站在原地,等了很久很久,灯再也没有亮过。朱伟一言不发地掉头离去,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陈明章叹了口气,坐上他的奔驰车,驶向了酒吧。
张超躺在北京的酒店里,睁眼望着天花板,就这样看了一夜。
李静在家里,翻看着这几个月江阳、张超拍的照片,无声流泪。
郭红霞在平康家中,哄睡了孩子,独身坐在客厅,茫然看了一晚的电视,直到电视机里出现了雪花,她也没有换过台。
3月2日下午,喝了不少酒的张超故意穿上与平时风格截然不同的脏旧衣服,拖着装江阳尸体的箱子,叫了辆出租车。经过地铁站时,一辆私家车从后面猛然加速,追尾了出租车,双方停下叫来交警协商。
私家车的司机是陈明章公司里一位他极其信任、当作很要好朋友的员工,对方完全不知道他们的计划,但他向陈明章承诺,无论交警还是其他警察问起,他都会说是自己开车不小心引起的追尾,这个说法不会惹上任何麻烦。
于是张超找到合适的理由拖着箱子离开现场,走进地铁站,在地铁站里,陈明章和朱伟站在远处,望着他,朱伟的心里各种情绪交织着,但他只能怒瞪着眼睛,陈明章不动声色地指了指自己的眼镜,示意张超待会儿及时扔掉眼镜,使得被捕后照片上的他与平时的外貌存在很大区别,以免被北京两位客户发现。张超朝他轻微地点下头,让他放心,随机开始了主动暴露尸体的这场表演。
第六十九章
李静轻咬着手指,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刑警搜查书架,过了一会儿,她别过头去,目光投向了窗外很远的虚空。
严良瞥了她一眼,悄然走到旁边,目光也平行地望向窗外,说:“你丈夫很爱你吧?”
“当然。”李静平淡无奇地回应。
“你也很爱你丈夫吗?”
“当然。”
严良转过头:“那为什么不阻止他?”
李静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们的计划我已经知道了十之八九了。”
“是吗?”李静依旧头也没回,很是冷漠。
“我相信只有其他所有可能的路径都被封堵了,你们才最终选择了走这条路,这一定是个很艰难的决定。我很早就意识到了一些东西,可我权力有限,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说服赵铁民继续调查下去。”
李静慢慢转过头,看了看他,却什么话也没说。
“我只是好奇,江阳是怎么说服他前妻的,张超又是怎么说服你的?”
李静仰起头,看向了天花板,呢喃着:“郭红霞是个坚强的人,我也是。”
不消片刻,一名刑警从书架上找到了一个文件袋,拿给严良,打开后,里面有一些照片。部分照片从像素判断,隔的时间很久了,拍的是卡恩大酒店前的场景。另有几张很新,上面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十来岁模样的孩子走在一起的画面。两类照片都是偷拍的。
除照片外,文件袋里还有一份名为“葛丽”的户籍、现状资料,以及一个男孩的户籍、转户记录、就学、目前所在学校年级班级的资料。
严良看了一遍,把新旧两种照片仔细比对了一番,然后挑出一张发黄的照片出示给李静,指着上面一个似乎拉着一名女孩的手并行进入酒店的男人,问:“这个人是谁?”
“十多年前金市的副市长,现在省xx副x长夏立平。”
严良皱眉思索几秒,沉重地点点头:“我明白张超想要什么了。”
他随即告诉几名刑警的头儿,搜查结束。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张超家时,李静突然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吗?”
只见李静紧紧握着拳,指甲都陷进了肉里,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她欲言又止,过了几秒,终于艰难地说出几个字:“拜托了。”
严良朝她用力点了下头,转身离开房子。
这一刻,他觉得这个女人确实很美。
张超看到只有严良一人,没有安排刑审队员,又抬头看了眼摄像头,摄像头对向了死角,他微微一笑:“看来今天又是一次特殊的聊天。”
这时,他注意到严良面前放着的那个文件袋,不由叹口气,说,“相信严老师已经知道了我的动机。”
严良点点头:“你们的计划很谨慎,并没有直接要求专案组为十年冤案平反。”
张超苦笑:“我知道专案组权力有限,如果我要求专案组平反十年冤案换取我交代真相,结局一定是,我的要求实现不了,你们也得不到江阳之死的真相,何必彼此伤害,陷入一个永远没有结果的死局。”
“所以你的最终诉求很简单,要我们拿那个孩子和夏立平、葛丽的基因做亲子鉴定,只要证明这孩子是夏立平与葛丽生的,加上出生时间倒推,就能证明夏立平与当年未满十四周岁的葛丽发生性行为,触犯刑法。只要夏立平被采取强制措施,这个犯罪团伙的一条线就能被打破,江阳的十年努力才不至于白费。”
张超没有否认,说:“做个亲子鉴定,这个要求对你们而言并不困难。”
严良反问:“你觉得以赵铁民的级别去调查夏立平,不困难吗?”
“我并不奢望直接调查夏立平,只不过要一份亲子鉴定,你们一定能想出很多办法实现我的这个小诉求。”
严良笑了笑:“看来你对警方的能力很了解,想必这个计划一定有那位杰出的老刑警,平康白雪朱伟的功劳吧?”
“朱伟完全与这件事无关,是我想出来的,他可一直恨我害江阳入狱,见我就想揍我,怎么可能合作?”
“是吗?”严良不置可否,“那么陈明章又是如何帮助江阳自杀的?”
张超停顿片刻,道:“我不是很明白这句话。”
“胡一浪他们是不会去谋杀江阳的,因为江阳已经肺癌晚期,活不了多久,而且他手里也没有任何能对胡一浪他们造成威胁的实质性证据。他的死因,只可能是两种,自杀,或者你们协助他自杀。在中国,安乐死不合法,属于犯罪,江阳是不会忍心让朋友协助他自杀,触犯故意杀人罪的,所以,他只可能是自杀。不过,普通人自杀是不可能让公安鉴定出他杀的,技术上要做到这一点,只可能是得到了陈明章的帮助。此外,我们还知道了,当初你进地铁站前坐的出租车被一辆私家车追尾了,而那辆私家车的车主正好和陈明章相识,这未免巧合了一些。”
张超眼睛微微一眯,严肃道:“陈明章与这件事无关,是我和江阳诱骗他,问出如何做到伪装成他杀,他压根儿对江阳最后的决定完全不知情。”
严良叹息一声:“也罢,江阳为了翻案不惜提前几个月结束自己的生命,你为了救赎过去的错误自愿入狱,朱伟和陈明章就不要牵涉进来了。那么,等我们拿到亲子鉴定报告后,你希望我们接下去怎么做?”
“把报告向专案组全体成员公开。”
“你觉得公开就一定能把夏立平绳之以法吗?”
张超冷笑:“我一直在赌博,但我们不得不相信我们会赢。我们只是觉得,如果连这次的赌博都不能赢,那么十年的真相就可以彻底画上一个句号,因为我们都尽力了,再也不可能了。”他叹息一声,目光直直看着严良,“专案组成员来自省公安厅、省高检、市公安局,还有很多人都在关注这案子,亲子鉴定结果向专案组这么多领导公开后,他们会向各自单位报告。我就不信这么多人这么多单位都知道的犯罪事实,夏立平依然可以安然无恙!”
严良投去了敬佩的目光,朝他点点头,过了半晌,说:“假如这起案子你并没遇到赵铁民和我,而是一个……比如希望息事宁人的专案组组长,你有考虑过吗?”
张超笑了笑:“当然做过你的这种假设,所以我一直要引导警方的调查,让专案组更多的人逐渐知道十年的真相,越多的人知道真相,真相才越不容易被掩藏。而不是一开始就告诉刑审队员真相和我的诉求。如果警方不愿继续追查下去,那么江阳一案也将成为永远的死案,公安无法给社会各界一个满意的答复。这是我和警方之间的博弈。”
他顿了顿,朝严良重重点头,说:“我内心很感激严老师,严老师第一次接触我就开始怀疑我的动机,但你没有阻止,反而促成警方顺着我的提示调查下去。”
严良微笑问:“你怎么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产生了怀疑?”
“因为你是第一个问我眼镜和装扮的人。我有近视,那天地铁站的行动筹划很久,不能出错,我必须戴着眼镜。但被抓后,我必须摘掉眼镜,装扮和发型都显得土里土气,这样才能让新闻里的我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避免被北京的证人提前辨认出来,不然计划在一开始就破产了。所以你多次问到我眼镜的事,我很紧张,我知道瞒不住你,我一心期盼你能保守我这个秘密。”
严良坦诚道:“我一开始只是好奇你究竟想干什么,所以没有把我的怀疑直接告诉赵铁民,等了解了更多信息后,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就是让赵铁民查下去。”
第七十章
周末晚上,杭市滨江区的一条空旷马路上,非机动车道上停着一辆不起眼的私家车,严良坐在驾驶座上,车窗摇落一小半,他和赵铁民正朝远处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