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贵平死前和岳军多次发生冲突,岳军扬言要弄死侯贵平,你说侯贵平强奸了你,以你和岳军的关系,你自然会把这件事告诉岳军,他怀恨在心,所以跑去杀了侯贵平,对不对!”
“不是不是,他没有杀侯贵平。”
“这件事你也知道,你也有份,对吧?”
“没有没有,不关我们的事,侯贵平真的不是他杀的!”丁春妹紧张地叫起来。
江阳一动不动盯着她:“那是谁杀的?”
丁春妹慌忙低下头:“我不知道。”
此后,无论江阳怎么问,丁春妹始终否认她和岳军杀了侯贵平,在谁杀了侯贵平这个问题上,她坚称不知道。
一个多小时后,朱伟满头大汗地赶回来,把江阳拉到一旁,低声道:“岳军坚称孩子是捡来的,还去民政局办过收养手续,是用他父母的名义,不过很奇怪,派出所户口登记里,这小孩没姓岳,姓夏天的夏。”
“为什么?”
“不知道,这孩子户口是冬天上的,又不是夏天捡来的,岳军只说他有个朋友姓夏,当孩子干爹,所以跟着他朋友姓。这事先别管了,我刚才问了旁边的几户人家,他们说丁春妹从来没来借过热水,农村最不缺的就是柴火,哪里会没热水。”
江阳心领神会。
朱伟转过身,望着坐立不安的丁春妹,肃然喝道:“周围那几户人家都问过了,你从来没有向他们借过热水,你撒谎!”
“可能……可能隔了几年,他们忘记了。”丁春妹连忙想出这个理由。
朱伟冷笑:“是吗?可是岳军在派出所交代了一些对你很不利的事情。”
他们注意到丁春妹的神情更加慌张了。
江阳轻轻握住了拳,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说实话!侯贵平到底有没有强奸你!”
丁春妹脸色一瞬间惨白,嘴角微微抖着。
看到这个表情,两人都是一喜,江阳是根据丁春妹撒谎说借热水这一点,怀疑强奸一事很可能存在隐情,于是故意试探,她这副表情毫无疑问证明猜测是对的。
江阳更加有信心了:“他说你报了假警,此外,他还交代了一些事情,我们要跟你好好核实,你不要想着继续隐瞒了,他都招了,你坦白交代会从宽处理。否则――”
“我……”丁春妹眼睛一红,忍不住哭了出来,“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我真没想到侯贵平会死。”
第三十章
在朱伟和江阳的连番攻势下,丁春妹这位并没有多少应付调查经验的农村妇女的心理防线很快崩溃,交代了当年的真相。
当初岳军给了丁春妹一万块钱。
2001年的时候,一万块钱还是很值钱的,在县城上班的普通人工资是四五百,一万块差不多抵普通人上班两年的收入,对农民而言则更多。岳军要丁春妹做的事很简单,勾引侯贵平睡觉,然后到派出所告他强奸。
对丁春妹而言,勾引侯贵平睡觉不为难,她年轻守寡,又有姿色,总有年轻人来勾搭,贞节牌坊是不用立的。可是跑派出所告对方强奸这事,丁春妹犹豫了,这是诬告,谁愿意没事跑派出所找麻烦?
岳军几句话就打消了她的顾虑:只要侯贵平和她睡了,谁能证明她是诬告?只要一口咬定侯贵平强奸就行了,派出所肯定向着本地人,哪能帮外地人?何况,简简单单的一件事,一万块到手,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
丁春妹唯一的顾虑是侯贵平拒绝她,但岳军说侯贵平喝了酒,酒里有药,他又处于欲望最强的年纪,独自待在他们这穷乡僻壤的,这捆柴,一点火准着。
那天晚上岳军找到她,说侯贵平把酒喝了,让她现在过去。她去找了侯贵平,借口借热水,进屋勾引侯贵平,于是就和侯贵平发生了关系。她按照岳军的吩咐,用毛巾擦了些侯贵平的精液,带了回来。
朱伟和江阳听完这段讲述,震惊了。
他们马上推断出下一个结论:在侯贵平屋内发现的女孩内裤上的精斑,就是那块毛巾擦上去的。
先拿到精液,再谋杀侯贵平,然后栽赃,这是一个完整的局啊!
江阳强压着心头的惊怒,这件事太恐怖了!在警察去找侯贵平前,侯贵平已经被人带走杀害了,而歹徒把带着精斑的女孩内裤藏在了他室内,将性侵女孩导致其自杀之罪嫁祸给侯贵平。而此前从女孩体内提取的精斑在公安局里丢失,使之无法与侯贵平比对,才让嫁祸顺理成章。此案再次超出了他的想象。
胆大包天!
朱伟紧握着拳头,嘴唇颤抖着问:“这一切都是岳军指示你干的?”
丁春妹老实地点头。
“侯贵平是岳军杀的?”
“不是不是,”听到这个问题,丁春妹连连摇头,“侯贵平在水库被找到后,岳军也很害怕,跟我说,他不知道侯贵平会出事,闹出人命来,他也吓坏了。”
朱伟慢慢凝神盯住她,道:“一万块钱是岳军给你的?”
“对。”
“这钱是他自己的吗,还是哪来的?”
丁春妹慌张道:“我不知道。”
“你和他相处好几年了,这件事你怎么可能没问过他,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你别问我,你去问他吧。”
朱伟怒喝道:“他我自然会问,你现在给我交代清楚,这钱到底是谁出的!”
丁春妹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她双手捂起脸,用出女人最原始但最经典的一招,大哭起来。
女性天生擅长哭,尤其在与异性吵架的过程中。
哭大体有两种,一种是情绪性发泄,真受了委屈,表达内心痛苦,老娘命比纸薄,怎么遇到你这样的臭男人;一种是技术性防御,比如男女朋友吵架,女方明明理亏,但只要开始哭,最后都会发展成男方理亏,主动道歉而告终。许多男性朋友对此总是束手无策,其实办法很简单,你可以心里骂娘,但只要表面上道个歉,最后开一堆空头支票,对方准能破涕为笑。
朱伟还有个更直截了当的办法,他喝了句:“号个屁,再浪费时间,现在就把你带看守所关起来审!”
丁春妹马上止住了哭。
“说,谁出的钱!”
丁春妹哽咽着,显得万分犹豫:“我……我问过岳军,他说,他说这件事千万千万不要传出去,我们得罪不起,要不然下场跟侯贵平一样。”
“我问你,他们是谁!”
“我……我不是很清楚,听岳军提过一次,好像……好像是孙红运的人。”
“孙红运!”朱伟咬了咬牙,手指关节捏出了响声。
江阳对这个名字倒是第一次听说,但看朱伟的样子,他显然知道这人。
朱伟深吸一口气,又问:“那块毛巾去哪了?”
“我拿回毛巾后,先赶回家,岳军看到我拿到了毛巾,就给他们打了电话,他们让他马上就把毛巾送过去。”
“后来你过了多久去报的警?”
“岳军回来后,就让我一起在屋里等着,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岳军接到他们电话,让我马上去报警。”
江阳思索着这些信息,显然,对方拿到毛巾后,趁精液未凝固涂到了女孩内裤上,然后去侯贵平宿舍下了手,布置妥当后,让丁春妹去派出所报警,一切都在计划中!
问完后,江阳把笔录递给丁春妹,让她把笔录抄一遍,做成认罪书。
这时,他看到朱伟紧皱着眉头,兀自走到门口,点起一支烟,用力地吸着。他也跟了出去,道:“怎么了?是不是……你刚刚听到孙红运这名字,好像神情就不太对劲。”
朱伟眼睛瞪着远处天空,猛抽了几口烟,又续上一支,恼怒地点点头。
江阳狐疑问:“孙红运是谁?”
朱伟冷哼道:“县里一个做生意的。”
“这个人是不是比较难处理?”
朱伟深吸一口气,过了许久,才叹息道:“这人听说年轻时在社会上混得很好,黑白通吃。九十年代我们县里的老国营造纸厂改制,当时资不抵债,孙红运把造纸厂收购了,我想你也猜到了,那家造纸厂后来改名叫卡恩纸业。被他收购后,厂里效益越做越好,成了县里的财政支柱。就在几天前,卡恩纸业在深交所上市了,不光是平康县,这可是金市第一家上市公司。”
江阳沉默着不说话。平康县最高的一座楼就是卡恩集团的,最大一片地也是卡恩的。金市位于浙西,多是山区地形,经济远比不上浙江沿海的那几个城市,平康县自然更加落后。而卡恩是全县最大的企业,贡献了县财政三分之一的收入。里面更是有着几千名员工,是关乎社会稳定的基石。卡恩在深交所挂牌上市,市领导班子集体到了县里庆祝,全县都在热烈宣传。
如果是卡恩的老板孙红运涉案,这个时候抓了老板,会怎么样?
金市唯一一家上市公司,刚上市老板就被抓?厂里还有几千个员工,这在领导看来,是影响社会稳定的大事。
怎么抓?
县公安局会批吗?市公安局会批吗?政府班子会同意吗?
江阳瞬间感到前所未有的困难。仿佛前路一片渺茫,就算现在眼睁睁看到孙红运亲手杀人,要办他恐怕也要颇费周折吧。
这时,朱伟接到一个电话,挂下后,回头道:“局里通知我晚上要抓捕一个盗抢团伙,我先走一步。你留在这等她写完材料,人先不用带去派出所,你是检察官办不了公安的手续,谅她一个女人也跑不了。等过几天抓捕行动处理完了,我再来找你。”他顿了顿,胸膛起伏着道,“管他什么上市公司老板,这么大的刑事命案一旦证据确凿,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他,看着吧!”
第三十一章
接下去的几天,江阳打过几次朱伟手机,他总是关机,只有一次回复他正在带队日夜蹲点抓捕犯罪团伙,等过几天再找他。
而从妙高乡回来,知道了孙红运这个名字后,江阳每天上下班,都会绕一圈远路,经过卡恩集团的大楼。
他并不指望朝里张望一眼能发现什么线索,只是自从知道孙红运涉案,他本能地想亲眼看一看孙红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未能如他所愿,他一次也没见过孙红运,可是有一天下班回家的路上,他看见岳军抱着那个疑似拐来的小孩从卡恩大楼走出来,他心中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二天他坐上中巴车重新回到妙高乡,找到了丁春妹的小店,却见店门紧闭,敲了好一阵,无人应答,向旁边邻居一打听,得知丁春妹这几天都没开过店门,像是不在家。
畏罪潜逃!
他急忙掏出手机打给朱伟,幸好朱伟此刻手机开着。
“丁春妹家里没人,旁边邻居说她这几天都不在家,怕是潜逃了!”
朱伟做梦也没想到丁春妹这一个女人会选择潜逃,她虽然报假警,但侯贵平不是她杀的,那天他们也向她宣传了政策,她的行为虽然属于犯罪,做伪证,但性质并不严重,主观上并未预料到侯贵平会死的结果,并且有主动交代的从宽情节,只要她将来出庭作证,检方会建议法院用缓刑。
可是她却潜逃了!
一个可以适用缓刑的证人,却选择了最笨的方法,逃跑!
朱伟连忙叮嘱:“你等着别走,我马上带人过来!”
一个小时后,朱伟开着警车,带着两名刑警和陈明章赶到丁春妹家门口。
江阳奇怪地问:“陈法医来是……”
朱伟冷声道:“跟你打完电话后,我细想这事情蹊跷,我不相信丁春妹会为这事潜逃当通缉犯,老陈听了后说他来现场看看。”
朱伟打电话叫来了镇上的派出所警察做见证,他们撬开了小店的木门,初一看就觉得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