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陆承则坐在那儿,没有第一时间起身迎上去,像是沉浸在记忆里没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保持坐姿太久的缘故,身子还有点儿僵。
当林昭穆的目光朝他的方向扫过来时,他脊背微直,正犹豫要不要起身时,林昭穆的目光已经转开。
她好像并没有看到他。
和当年不一样,当年明明,能在昏暗与嘈杂里,一眼就对视上。
贺卿尔在等着人来接醉酒的俞芷旋,时不时也会关注门口的方向,他是继陆承则后第二个发现林昭穆的人,不同于陆承则,他立刻就迎了上去,“昭穆?你来了啊,挺快嘛,小旋在这边。”
因为包间太昏暗,还有彩色灯光一闪一闪,刺眼得很,林昭穆没有第一时间认出贺卿尔来,还在想他怎么知道自己名字还叫得那么亲密,有些顾虑,脚步就没有很快跟上,直到顺着他走过去的方向看到了躺在沙发上的俞芷旋,才抬脚上前。
贺卿尔话说得很客气,“辛苦你跑一趟,本来吧就应该我们把她送回去的,但她醉得太厉害,她耍起酒疯来什么样儿你也是知道的,这儿几个熟悉的朋友都是男人,送她回去就不太合适,就只能辛苦你了,你打的来的吗?”
“没有,开车来的。”林昭穆答。
这时候她总算认出了贺卿尔,虽然以前和他见得不多,但陆承则带着她见过并向她正式介绍过的朋友也就这么几个,林昭穆能把人和名字对上号。
她说着,就越过贺卿尔去沙发上叫俞芷旋。
这种场合她不喜欢,不想多待,只想拉着俞芷旋就走。
但俞芷旋不太配合,她眯着眼认出林昭穆后,就大着舌头说:“昭昭,你来得正好!这儿有好几个长得不错的小、小鲜肉,我分给你几个,来嘛,咱们要享受生活!”
陆承则能看出来,林昭穆很尴尬。
他已经能确认刚才林昭穆并没有看到自己,包括现在,也没有,哪怕他就坐在离她两米远的椅子上。
他看着她把俞芷旋拉起来,可起身后的俞芷旋反过来拉着林昭穆晃晃悠悠地要往人群里走,一边走还一边指给林昭穆看:“就那个,拿着酒瓶的,好看吧?还有那个,那舞跳得我都想现在就扑倒他,我忍痛割爱,分给你好不好?”
陆承则见林昭穆拉俞芷旋拉得很吃力,站起身大跨两步走上前,在俞芷旋前方半米站定,“你这么耍酒疯,可能得把安保叫来才行。”
被拦住的俞芷旋起初还被陆承则凛冽的气势吓得往回缩了一步,但随后,醉酒的她也能想起来她身后站着一个能让她在陆承则面前挺直腰板的人,下一秒就在陆承则面前端起狐假虎威之势,“胆肥了啊陆承则,敢凶我?信不信我让昭昭永远不跟你复合啊?”
“噗嗤――”贺卿尔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看看陆承则,再看看林昭穆,一个脸色有点阴沉,一个则说不出地尴尬。
林昭穆把俞芷旋往回扯了扯,嘴角拉出一个抱歉的讪笑来。
在陆承则突然拦住俞芷旋以前,她并没有看到他,只不过在认出贺卿尔时,猜到可能会在这里见到陆承则。
这对她来说没什么,见就见了,前男友而已。
但醉酒的俞芷旋偏偏有本事上这本就不自在的前任见面难堪到能让人社死的程度。
俞芷旋还在叫嚣,“陆承则,赶紧跟老娘道歉!要不然老娘让你一辈子做单身狗!”
林昭穆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吧。
好在,下一刻,俞芷旋胃里翻涌起来,她自己捂住了嘴,踉跄地冲进了卫生间。
林昭穆是真的松了口气,抬眸看了眼陆承则,替俞芷旋说抱歉,又说:“她耍起酒疯来就是这么不着调的,总是胡说一通,你不要往心里去。”说完后,没等陆承则有什么表示,小跑着跟进了卫生间里,留下贺卿尔和陆承则四目相对。
贺卿尔忍笑忍得辛苦,嘴角咧出了几道褶子,他拍拍陆承则的肩膀,“你要真想复合,就去给醉鬼道个歉呗。”
陆承则阴着脸,轻飘飘给了他一个眼神,没说话。
贺卿尔收了笑,表情认真了些,“听和泰说,你还没放下呢?既然人回来了,那就追呗。”
陆承则想说哪那么简单,但突然又不想在这儿聊这些,没说追也没说不追,掏了盒烟,“我出去抽支。”
“不是说要戒吗?怎么还抽?”
陆承则脑子里就突然涌出林昭穆的小心翼翼的声音,“你不要抽烟好不好?”
他第一次戒烟就是因为林昭穆。
陆承则顿了下,尔后就把烟盒丢进垃圾桶里,改口说:“我出去透个气。”
贺卿尔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的话那么管用。
吐过之后的俞芷旋消停很多,脑袋也稍微清醒了点,没再耍酒疯,只有气无力地嚷嚷着头疼,林昭穆架着她往外走,因为俞芷旋的重量大半压在她身上,她走得吃力,期间被周和泰看到,又被他热情地叫住,邀请她一起玩,最后还是贺卿尔给挡了,说:“没瞧见小旋醉成这样?昭穆是来接人的。”
贺卿尔搭了把手,帮忙架住了俞芷旋的另一侧,送她们走出包间。
陆承则就站在包间门外侧,倚着墙,见他们开门出来,侧过头来,走廊吊顶上暖黄的灯打下来,在他高挺的鼻梁下投出一道阴影。
在长相上,他一直是上乘,加上他的多金和身份地位,对女性的吸引力不可否认。
但林昭穆看到陆承则,眼里只有惊讶和尴尬。
她不太能理解为什么陆承则要杵在门口,像在等她们一样,难道俞芷旋的醉话让他生气了?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可是何必要跟一个醉鬼较真呢,印象里陆承则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呀?
她跟陆承则没什么话好讲,她低下头更卖力地架起俞芷旋,让自己吃力地做手头的事,就有理由不去进行她不想要的社交。
贺卿尔很上道,他目光在陆承则和林昭穆两人间扫了两圈后,就把俞芷旋的胳膊往陆承则那儿递过去,“则哥,既然你闲着就帮忙送一下,我想起来我找和泰有事儿谈。”
林昭穆步子一顿,朝贺卿尔看去,她觉得贺卿尔像故意的。
但贺卿尔无视了她的目光,已经退后一步,把俞芷旋另一侧的位置让给了陆承则,而陆承则也顺势架起俞芷旋的胳膊。
不知道是有意避嫌还是受不了俞芷旋的酒气,陆承则虽然架起了俞芷旋的胳膊,但身子往旁挪了半步的距离,没挨到俞芷旋身上,但用的力道却不轻,把俞芷旋身体扯正了些,没让她再把半个身子都压在林昭穆肩上。
贺卿尔闪身钻回包间里,很快过道上就只有林昭穆和陆承则,以及一个昏昏欲睡的醉鬼。
林昭穆犹豫了下,还是对陆承则说了句,“麻烦你了。”
陆承则:“没事。”
两人一起架着俞芷旋走出酒吧,来到林昭穆停在路边的车前,把醉鬼塞进后座,安顿好后,林昭穆关上车门,再次向陆承则道谢,并说:“那我先带小旋走了,你进去吧,你们好好玩。”
陆承则没顺着她的话离开,反而道:“等会儿你一个人架她上楼会很吃力,我送你们吧。”
林昭穆滞了下,她想说她一个人可以,但陆承则已经绕过车头,开门坐上了副驾。
她没来得及拒绝。
第7章
林昭穆坐上驾驶座,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她没有那么厚的脸皮把热心的陆承则赶下车去,也只能作罢,带着他一起往回开。
本来前任见面就不会是和谐平顺的场面,加上俞芷旋的那一番醉话,让林昭穆临近社死,而这儿车里昏睡的俞芷旋可以忽略不计,算得上林昭穆和陆承则单独相处。
林昭穆都感觉车里的空气像静止一样。
她很怕这种尴尬的氛围,绞尽脑汁地想着该说些什么,这些年怎么样?用这种老掉牙的前任打招呼方式?可不用想都知道,他肯定过得不错的,林昭穆在国外时都能在财经新闻上看到他,陆氏的发展这些年越来越好,陆承则在福布斯富豪榜上的排名也节节攀高。
反观自己,日子并不怎么样,想来他们那个圈子里都已经传开,陆承则肯定知道。
询问这些年的境况有点儿自取其辱。
或者向陆承则道谢?上次俞芷旋说因为陆承则发话,现下他们圈子里关于她的流言少了许多,这也是该道谢的,但现在提起这个,难免就会让人联想到俞芷旋的醉话,提这个就好像在说,嘿,你这么关心我,是不是想复合。
那岂不是更尴尬。
所以林昭穆是真不喜欢和前任的叙旧,她甚至破罐子破摔地想,算了,反正够尴尬了,那就沉默到底吧。
林昭穆这纠结又尴尬的表情,陆承则太熟悉了。
他知道她不喜欢冷场,知道她很容易犯尴尬症,知道她现在肯定很不自在。
他其实在等她先开口,但她表情纠结又不说话,他就知道她是想不好说什么。
大概碰到他这个前任,真的能让她几乎犯起社交恐惧来。
于是陆承则主动开了口,以一个他早就知道答案的问句开场,“回来多久了?”
他就见林昭穆像是一下子从一个拘谨的状态里解脱了出来,快速回答:“快两个月吧。”
陆承则想,算错了,不是快两个月,是已经到了两个月,算上今天是两个月零五天。
他又问:“打算长住吗?”
“嗯,已经找了个工作。”
“在出版社做翻译?”
“不是,商务翻译。”她难得多说了些,“我婆婆介绍的工作,她觉得我一个人宅在家翻译容易跟社会脱节,希望我去公司上班,不过我还是会接些文学翻译的工作,毕竟这是我专业,而且现在这个公司的工作……真的很闲,根本没活。不过可能等有了项目就会忙起来,说不定还要到处出差。”
“嗯,这类工作确实容易忙一阵闲一阵。”
酒吧离俞芷旋的住处不算远,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就到了小区。
林昭穆把车停进地下停车场,两人下车一起将睡得迷糊的俞芷旋架上楼,到了俞芷旋卧室门口,陆承则就停了步,没再进去。
林昭穆在卧室里安顿着俞芷旋,陆承则留在外边等。
他第一次来俞芷旋的住处,却依然有不少熟悉感,因为客厅里的一些小物件、小装饰,是林昭穆的风格。
诸如沙发上的一对粉色猪头抱枕。
曾经就有类似的抱枕放在他家里的沙发上,只不过在林昭穆搬走的时候,抱枕也一并被拿走,当年她似乎不想在他家里留下任何关于她的痕迹,搬走前是真的收拾得彻彻底底。
陆承则在客厅内转了圈,走到次卧门口时,脚步不自觉停下。
次卧的门开着,床褥被收拾得很整洁,这里大概就是林昭穆的卧室,陆承则的修养不会让他在别人的卧室门口窥探,但这一回驻足后却有些挪不开脚步,因为路过时那无意识的一眼,让他瞥见了放在床头柜上的相框。
相片里是林昭穆和方嘉远。
他认得方嘉远,见过不少次,最后一次是在方嘉远和林昭穆的婚礼上。
他们的婚礼在意大利的一个古堡里举行,他没收到请柬,但他去了。
俞芷旋眼尖发现了他,没告诉林昭穆,告诉了方嘉远。
随后,方嘉远小跑过来拦在他面前,用蹩脚的中文对他说:“你是不是想来婚礼上闹?我以前觉得你是一个体面人。”
那时陆承则的思绪如同一团交错的乱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干嘛,面对方嘉远的质问,他恍惚了一阵,咬了咬后槽牙,最后就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你的中文再好好学一学吧,很烂。”
那是陆承则和方嘉远最后一段对话,即使他经常听到有关林昭穆和方嘉远的消息,但他没和他们碰见过。
陆承则目光扫过相片上方嘉远的脸,最后落在林昭穆的笑容上。
他好多年没有见到林昭穆这样的笑容了。
上一次他看到她这样开怀的笑,依然是在她和方嘉远的婚礼上。
方嘉远没告诉她他过来了,她笑容里都是满满的幸福,没有一点儿烦恼,而他就在教堂的角落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