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自家孙女, 虽然知道她做错了事情, 可是英国公作为祖父, 还是想维护她。而且,他想这惩罚也够了。
纪恒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有合适的人家吗?”
英国公听他语气缓和, 心想他大概是接受了这样的惩罚结果,悄然松了口气。迟疑了片刻, 英国公道:“有几个, 还没选好。”
纪恒冲外公笑笑。
英国公叹了口气,说道:“也都是不错的人家。安国公家的长孙,沈大人家的幼子。还有你舅舅前些时日认识的那个今科进士……” 咬了咬牙, 他又道:“我想,把她嫁的远远的吧!”
他猜测, 或许将孙女远嫁是个不错的选择。他自然也想把孙女留的近些, 可以方便照顾一二。但是婉柔的性子, 他再了解不过了。
这姑娘被娇惯坏了, 冲动任性。这回险些犯下大错,三个月禁足, 若能掰正她的性子固然是好。可若是没能掰回来, 她将来未必不会记恨。她鲁莽冲动, 易受挑拨,若再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可能受罚的就不是她一个人了。
纪恒挑眉:“就这么决定了?不再考虑一下?”
他意外于外公的选择。毕竟一众儿孙中,外公最疼爱的就是孙婉柔了。
英国公缓缓摇头:“她的性子该好好磨一磨。早年没教好, 再不管教,怕酿成大祸。至于她的亲事,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天南海北的也不是没有。”
他想远远嫁出去也好,届时没有父母家人在身边,无从任性,她除了收敛自己的脾气,没有别的选择。
待过几年,婉柔性子改了,此事也淡了,也不是没有回京的机会。
纪恒点了点头:“此事还需与舅舅商量。”
英国公笑笑:“那是自然,放心吧,必然会给谢九小姐一个交代。”
纪恒皱眉,开口纠正:“不只是给谢小姐交代,也是给表妹交代。不能再纵容她了。”
英国公连连点头:“是,是,确实如此。”
纪恒告辞离去。
英国公揉揉眉心,重重地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儿啊!
他将长子――即孙婉柔的父亲孙伯健唤来,要他好好约束女儿,禁足三月,打发她嫁的远远的。
孙伯健领命而去,将父亲的话转告妻子康氏。
康氏是续弦,膝下空虚,一直把孙伯健原配留下的子女视若己出。其中孙婉柔长的好看又受宠,她跟孙婉柔极为亲近。知道女儿犯了什么事后,她惊怒交加。既暗恨女儿狠毒,又责怪女儿愚蠢。
在康氏看来,后宅之中,使些小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并不是什么恶事。只要不被人发现就行。――她当初就是凭借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成功嫁到英国公府的。可惜她的女儿实在是太笨了,连算计人都不会。既然不会,就老老实实待着吧,闹什么幺蛾子。
这下好了吧?禁足三个月?还要远嫁?这怎么行?禁足倒也罢了,就当是杀杀她的性子,可是绝对不能远嫁啊。婉柔是娇娇女,家人捧在手里长大的,让她嫁到远处,父母亲人都见不着面,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谁欺负她了,可该怎么办?
康氏想了又想,悄声恳求丈夫去向皇上求情,让皇上给公公施压,不能教婉柔真的远嫁。
孙伯健诧异地看着自己妻子:“你糊涂了?还让皇上施压?这是叫皇上施压的事儿?父亲都发话了,太子也默许,这事儿没转圜的余地了。若是教皇上知道婉柔做了什么,那才是麻烦……”
康氏眼圈儿一红:“我也是心疼她嘛……”
孙伯健比她年长十岁,向来老夫怕少妻,他对这个年轻的妻子颇为疼惜。看她柔弱的模样,心里一软,说道:“我知道你对好,可是,唉……”他叹了口气:“婉柔是被咱们给宠坏了……”
康氏亦叹息,末了又恳切地道:“若有机会,还是试试吧。她年纪小,不懂事,改了就好了……”
孙伯健有些烦躁,他想妻子不明白,这不是改不改的事儿,婉柔这回做错了,且错的离谱。他硬着心肠,对康氏道:“这事儿你不要瞎掺合。她禁足时,你也别去看她。老爷子教她抄佛经,你找几个厉害的嬷嬷看着她,不能再纵着她了!”
康氏见他态度坚决,只能点一点头:“记下了。”
反正她求情也求过了,也算是尽力了。
孙婉柔当天就被禁足了。她初时还不知道祖父打算将她远嫁之事,以为她的惩罚只有禁足。她理亏,就默默接受了。可是抄写佛经时,她还是忍不住掉泪。
她还没对谢芸造成什么伤害呢,表哥就为谢芸撑腰了,要她禁足三个月,三个月!
她回想着表哥说的话,委屈、难受,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将纸上的墨迹晕染开来。
她放下笔,呜咽出声。
孙婉柔被太子纪恒送回了英国公府,受孙婉柔指使的丫鬟樱桃被朔平伯府的少夫人给带走了。
少夫人久久不见自己的丫鬟,后听说丫鬟心大,巴巴地往男客那边跑,被人当成贼给关起来了。少夫人面色难堪,也不想久坐了,当即提出告辞。她自然不肯教这丫鬟坏她的名声。
樱桃被谢怀良给敲打过,知道该怎么向少夫人解释今日的事情。――比起收人银子,去害未来太子妃的名声,还是想攀高枝靠近男客更容易让少夫人接受。
至于谢怀信,忠靖侯大手一挥,让下人先给他关了起来,寻思着待今日客人散去,再好好处置他。
丢人不能丢到外面。
申时左右,客人陆续散去。忠靖侯这才开始正式处置谢怀信,他叫了谢律夫妇过来,又对打算告辞离去的谢怀良道:“你就站在这儿!”
谢怀良只得留下。
谢律夫妇还不知出了什么事,惴惴不安。
忠靖侯看他们夫妇一眼,冷声道:“真是教的好儿子。”
谢律与妻子对视一眼,齐道:“孩儿/儿媳惶恐。”
话音刚落,就有下人扭了谢怀信进来。
谢怀信刚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了。把他押送到存晖堂,祖父、父亲都在,他想,他这回逃不了一顿打了。
他不禁心疼自己,短短半年,已经被家法处置两次了?这是要第三次了么?这回还不比前两次,现在是夏天,穿的衣衫薄,这一棍子下去,他肯定就屁股开花了。再噼里啪啦一顿家法,他估计几个月都不能下床了。
忠靖侯见他倒也乖觉,怒气稍微退去一些,喝道:“你把你做的事儿,跟你爹娘说一说!”
薛氏眼皮直跳,身子晃了晃。她定了定神,才勉强站好。
谢怀信眼珠骨碌碌直转,再一次将事情挑挑拣拣说了。他将自己说的很无辜,说自己只是一时糊涂,都是孙婉柔使计害人,是她贿赂他,收买他。他没有跟她同流合污……
薛氏听到孙婉柔教人试图毁了阿芸名声,她低呼一声,身子一晃,几乎要跌倒。还是谢律扶了她一把,她才勉强站好。
她害怕极了,还好没成。若那人奸计得逞,那阿芸的名声不全毁了?不,毁的不止是阿芸的名声,还是阿芸的命啊!皇上疼爱太子,不可能教一个没有清白名声的姑娘嫁到东宫。那么等待阿芸的是什么,是退婚?还是毒酒?或者是白绫?
还好还好,没有出事。神天菩萨保佑,阿芸还好好的。
一时之间,她恨极了那个孙小姐,对谢怀信,面上也没有好颜色。
忠靖侯冷笑:“这时候还不老实?你以替她保存秘密为由,向她勒索一千金。你敢说没有此事?”
两人先时在那里互相揭短,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事情的原委他也猜了七七八八。
谢怀信动了动唇,强辩道:“是她污蔑!”
忠靖侯颇为失望,污蔑么?孙小姐承认了设计害人一事,却声称谢怀信拿此事要挟她,要她出一千金。她没有,只能以首饰相抵。
这些,忠靖侯并不怀疑。若非如此,他想象不出一个公府的小姐为何会将自己贴身的首饰,给予一个陌生男子。
忠靖侯叹了口气:“老五,你真是让人失望。你莫不是忘了你姓谢?谢家儿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听说有人想害你嫡妹,你竟然是去敲诈勒索、同流合污。难道说你妹妹不好、谢家不好,你就能好了?你心里没有谢家,那谢家也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
谢律悚然一惊,没有容身之处?这是要将谢怀信给驱逐出门?他连忙道:“父亲三思!”
谢怀信也懵了,祖父是什么意思?
忠靖侯肃了面容,指着谢怀信,说道:“你前年随父回京,于学业、庶务上均无建树。每日呼朋唤友、斗鸡走狗,我都装作没看见。毕竟谢家子孙多,我也没有精力一一看顾……”
谢怀信一脸呆滞望着祖父。
谢怀良在一旁沉默地站着,他脸上也热辣辣的。学业、庶务均无建树,这话固然是在指责五哥,可对他也同样适用。他这次会试,也落榜了。
忠靖侯叹道:“况且,我还想着,你年纪小,在绥阳的时候,可能拘束太多了。回了京城,见了世面,想玩儿几年,也在情理之中。等你娶妻生子,自然也就懂事了。可是,你先是养外室,被人找上门来。后是纵容旁人戕害嫡妹,被未来岳母撞个正着。谢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谢怀良听着尴尬极了,明明不是说他,可他也羞得抬不起头来。
谢怀信忍不住想辩解:“祖父,孙儿不是……那个杨氏,是个误会,本来孙儿真是救人的。她找上门,孙儿完全不知道啊。还有今天的事儿,真是有人要害我。本来没人看见的,不知道怎么突然有个奇怪的声音,然后金夫人就蹦出来了。对,是有个声音!”
他后知后觉想起了那声口哨,像是抓住了黑暗中的一抹亮光。本来金夫人不会看见的,都是那哨声的缘故!
他不大明白为什么祖父这般生气,其实仔细想想,他也没做什么啊。
忠靖侯额头突突直跳,到现在谢怀信还不知道他错在哪里,只以为是因为外室找上门,是因为金夫人撞见。谢怀信竟没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吗!
冷笑一声,忠靖侯道:“合着你清清白白,都是旁人的错?你不怪自己养外室,倒怪杨氏找上门来?你不怪你自己贪利寡情,倒怪金夫人撞破了你的秘密?老五,你这么多年的饭,看来是白吃了。”
谢怀信动动嘴唇,一时没有接话。
谢律则不住地请父亲息怒,说自己教子无方。对谢怀信,他满心失望。
当初在绥阳时,他把谢怀信当作嫡子教养,一应待遇都跟嫡子比肩。谢怀信要读书,他就给准备上好的笔墨纸砚;要办诗会,他就大力支持。他当时管一县公务,忙得很,但也不想忽略了对谢怀信的教导。隔三差五,都会检查儿子的功课。怕琬琬薄待怀信,他甚至给了谢怀信不少便利之处。琬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有深究。
然而谢怀信回报了他什么?说是状元之才,可是身上一点功名都没有。回京城后,更是胡闹。去年谢怀信养外室,他还可以说是少年风流,少不更事。可今天的事情,他听了首尾,只觉得谢怀信果真如父亲所说贪利寡情。
阿芸是谢怀信的亲妹妹,谢怀信竟能说出“也想害谢芸,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这种话?他真想看看,这孩子的心是红的还是黑的。
薛氏本就不喜谢怀信,一直无视谢怀信。今日事情一出,她对谢怀信更加没有好感,此刻一句求情的话也说不出来。
忠靖侯盛怒之际,曾想直接将谢怀信驱逐出去,给其一笔钱,要他自行谋生。但他上了年纪,到底不如年轻时心肠硬。这毕竟是他孙子,虽然不在他跟前长大,可也是谢家的骨血。
他正要说话,忽然有小厮来报,说是金大人求见。
忠靖侯一愣,对谢律道:“你去看看。”
谢律应下,匆忙出去迎接,将其迎到了书房。
金大人四十来岁,性情耿介,这两年稳步上升。他见到谢律,拱手道:“老哥哥,小弟这回来是有事相商。”
谢律心里一咯噔,脸色不变口中道:“金兄请讲。”
金大人笑了一笑:“我说,之前儿女们的那桩亲事,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这话怎么说?都快要请期了,怎么突然就说再考虑呢?”谢律有些慌神。事情都凑到一块儿了。
金大人道:“谢兄,你我心里都如明镜一般,何必再挑明呢?”
“金兄何出此言?”谢律猜测着可能是因为谢怀信的事情,但是仍存着一丝侥幸心理。
金大人哂笑:“你既然非要问个明白,那我就照实说了。内子与我商量了一下,觉得令郎心术不正,不堪为婿……”
谢律“啊……”了一声。这婚事算是没了?
金大人又道:“小弟不才,一个姑娘还是养的起的。大不了一直养着她,也不能教她嫁个心术不正的人!”
他素来耿直,说话也不客气。他同意这桩婚事时,谢家的九姑娘还没许给太子。他也没让人细细打听谢怀信,只听说谢家儿郎都不错,就同意了。
后来隐约听说,谢家五郎品行不端,还养外室,他那时就想着要退亲来着,思索再三决定再给一次机会。这回又来一遭,让他对这婚事彻底没了任何信心。
姻亲,是结两姓之好,就冲谢怀信这样子,将来可别再带累了他们。想他金某官声颇佳,怎么能要一个品行不端的女婿?
其实金大人也有些头疼,他的女儿从小熟读《烈女传》,先前听他说要退亲,就赌咒发誓,说是此生非谢郎不嫁。不管谢郎是好是坏,既然许了亲,就没有退亲再嫁的道理。
那就养着吧。一个姑娘,他还是养的起的。
谢律心中纷乱,他知道该挽回一下,可是一时半会儿他也没心情仔细应对此事。他想着既然交换了八字,互换了庚帖,这事儿就算是定下了。金大人冲动之下的一句退婚,做不得数的。
此事尚有转圜余地,他日带着谢怀信去求情道歉,谢金两家的鸳盟未必不能谐。于是,他没有阻止要离开的金大人,任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