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应霖的案子是在秋天宣判的,温鲤没有去旁听,她不愿再见他,一眼都不想。她相信陈鹤迎有那个本事,让江应霖一辈子都走不出牢房。
温鲤也不再去芜城,她怕看到无人机,更害怕看到出事的那座山。她加了墓地管理员的微信,定期转钱,让管理员帮忙,每月给姐姐和父母送一束花。
百合花,温祁最喜欢的。
事情好像结束了,感情也一样,然而,痛苦绵长存在,久不愈合。
温鲤回到了原有的生活,认识陈鹤征之前,她就是这样过的――上课、跳舞,练习剧目,所有假期都用来做兼职,尽量赚钱。那些斑斓的回忆――无人机组成的“红鲤”、live house上的单膝着地,野兽般的川崎h2,更像是一场梦。
只在梦里,也留在梦里。
商祺听到些传言,压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鲤鲤,你跟陈鹤征是异地恋吧?”
不会真的分手了吧?
他看上去那么喜欢她,喜欢到骨子里,是要白头到老的,怎么会分手呢?
温鲤没接话,她只能笨拙地相信,时间真的会愈合一切。
但她也知道,时间带不走爱,她爱陈鹤征,会一直爱,永远爱。
钟晓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笃定温鲤被甩,简直要开心死了,故意说风凉话――倒贴、抱大腿、不识斤两,一心想捞,活该没有好下场,此类种种。
“没有好下场”这几个字,落进温鲤耳中,她只觉嗡的一下,头痛欲裂。
商祺听不下去,正要呵止,温鲤站起来,走到钟晓琬面前,给了她一记耳光。钟晓琬瞪大眼睛,还要说话,温鲤反手,又是一记耳光,更重的一记。
钟晓琬懵了,也怕了,连商祺都被吓住。
温鲤神色很淡,轻声说:“我跟陈鹤征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评价,不要乱说话。”
“耳光事件”之后,温鲤跟室友的关系彻底淡了,钟晓琬躲着她,商祺也小心翼翼。温鲤并不在乎那些,她说不清自己究竟是长大了,还是彻底被放逐。
那段时间,她反复听同一首歌,歌名《小小》,其中一句歌词,她很喜欢――
“小小的人还不会吻,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
心里住着一个人。
*
又是跨年夜,不变的烟火秀。
温鲤预约了纹身师,在脚踝那里,留下一个红鲤刺青。图案很小,当天就做好了,上面贴了层塑料膜,防止沾水。
纹身师问她为什么要选这个图案。
温鲤有点答非所问,说:“因为我得到过很好的爱。”
纹身师其实没怎么听懂,也没再问下去,只说:“祝你幸福啊。”
倒计时结束,烟火升空,新的一年了。
温鲤混在沸腾的人群中,安静的样子,格格不入。她不知想到什么,也许是旧年今日站在她身后的人,也可能是他穿过的大衣,眼泪忽然就掉下来。
温鲤连忙仰头,更认真地去看烟火,阻止眼泪继续掉落。
分手是她提的,绝情的话,是她说的,现在再去哭,有什么意义呢。
看过烟火秀,回宿舍的路上,温鲤点开微博,用一个id是“小雾”的三无小号,发布了第一条动态――
“我爱你这件事,大概会持续很久吧,久到我都老了,爱还在,只是你不知道。”
“我一直爱你,但是,我不告诉你,隐瞒你一辈子,把你当成傻瓜来骗!”
作者有话说:
校园篇结束,虐心的地方差不多全部写完了。
以后,鲤鲤和阿征会越来越好,长命百岁,好人都要长命百岁!
下一章回归现实线,也意味着剩下的内容不多了,大概还有十章吧。
小金继续努力,继续做到不断更!
加油!
第107章
温鲤拒绝了病房里那场不合时宜的“求婚”, 她一连说了好多个“我不”,我不要嫁给你,不要结婚, 不要把合约签给东诚。
决绝的语气和态度, 让陈鹤征黑色的眼睛骤然熄灭,气氛压抑至极,好似五年前那场“电话分手”的戏码再度重演。
也说不清是吵架还是冷战,总之, 关系就那么僵了下来。
回家后, 温鲤一夜长梦,全是多年以前,种种因果, 人非物是, 醒来后眼角湿润,心口一阵接一阵地发空。
耳朵似乎仍能听见跨年夜时烟火升空的声音,人群越沸腾,她越安静,眼里酸楚累积,化作对另一个人绵长的思念。
明明那么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为什么总是带给他伤害呢。
五年前连累他受伤, 一度生死未卜;五年后连累他被非议, 被贴上诸多难堪的标签。
温鲤记得她听过一首粤语歌, 里面有句歌词――
“然而天父并未体恤好人, 到我睁开眼, 无明灯指引。”
陈鹤征明明是那么好的人, 爱与被爱, 他都真诚,为什么总是得不到体恤?
真不公平。
温鲤一场宿醉,情绪沉到底处,同时,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与江家的纠葛,温祁死于流产,这些内情,当时被隐藏得很好,媒体从未报道过,只有涉案的当事人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网络上,又被篡改得面目全非?
*
温鲤约了杜鑫彭杜律师在咖啡厅见面。
几年过去,这位“桐桉辩护第一人”还是老样子,瘦长脸,风度翩翩,私下里完全看不出法庭上那股铿锵逼人的气势。
无论当年的“温祁案”、“江应霖案”,还是陈鹤征起诉两万余名网络用户的事,杜鑫彭都有参与,温鲤简单提了几句,他便明白。
“你要去探视江应霖?”杜鑫彭思考一瞬,没拒绝,提了个建议,“我觉得,这种事还是由小陈总出面比较好。”
温鲤拿着小调羹,将咖啡表面的白色拉花搅碎,慢慢地说:“江应霖和叶清时一样,对陈鹤征又嫉又恨,阿征去问,他是不会说实话的。也许,我能问出点什么。”
她依稀记得,江应霖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她的。也许,这点喜欢可以拿来利用。
杜鑫彭看着她,忽然问:“温小姐做这些事,不单是为了自己吧?”
温鲤的指尖白而细软,贴在咖啡杯的杯壁上,几乎要和骨瓷的颜色融为一体。
她看着窗外的灿烂日光,轻声说:“当你足够爱一个人,是会想要保护他的。就算你的力量又弱又小,就算螳臂当车,也想为他做点什么。”
*
杜鑫彭人脉强大,安排探监这种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城南监狱,阳光倾斜照落,探视室里一片清冷的寂静。
温鲤独自坐着,手心里浮起汗湿。直到狱警的身影出现,脚铐锁链拖行过地面的声音传来,她下意识地绷紧脊背,连心跳都高悬。
直到此刻,温鲤才发现,江应霖带给她的恐惧,已经深刻入骨。她忘不了海盗身上燃起的火,也忘不了陈鹤征身下那张鲜血汇成的红色的毯。
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他就要杀死她最爱的人――这一认知,在温鲤心头环绕不去,让她恨得彻底,也让她畏惧多年。
如果可以,她一辈子都不要再见江应霖。但是,现在,她不得不来见他,就算怕到发抖,也要竭力忍耐。
隔着厚重的特制玻璃,江应霖慢慢坐下。
几年不见,他基本摆脱了药物成瘾的问题,却瘦得更厉害。头发全部剃光,露出青色的皮肤,脸型凸显出来,有点野,有点倔,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阴,格外鸷戾。
温鲤几乎不敢与他对视,迟疑着,拿起台面上的通话器。
江应霖淡淡地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那些消息,”温鲤咬唇,压低声音,“是你散出去的?是你教会他们,如何利用我来给陈鹤征找麻烦!”
探视室有监控和录音,江应霖朝狱警的方向瞥了眼,拴着手铐的手,敲了敲面前的玻璃。温鲤不得不抬起眼睛,她看见他的三根手指,都有断裂后,又缝合的痕迹。
江应霖想了想,缓缓开口:“三个月前,有个面生的远房叔叔来看我,往我的劳改账户上汇了笔钱。他说,只要我‘好好听话’,钱每月都有。确切的信息,你们可以去查转账记录。”
“‘叔叔’问我,是不是还在介怀以前那些事,如果一直放不下,可以跟他说说,全都告诉他,他会很耐心地听,也会帮我‘想办法’。”
江应霖的手指在玻璃上划了几下,温鲤辨认出,他在写字,是个“陈”字。
温鲤很想把身下的椅子砸在他脸上,咬牙骂出一句,“江应霖,你滚蛋。”
江应霖抬手,在玻璃上那个写过“陈”字的地方敲了敲,继续说:“我会配合那位‘叔叔’,并不是为了那点转账,是因为我知道,只要这位有麻烦,你一定会来见我――你看,这不就来了。”
温鲤掌心冰凉,几乎发抖,哑声说:“见不见我又有什么意义?你家破人亡,难道我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一而再地伤害?”
“这就是我要再见你一面的原因,”江应霖看着她,“我的确想要姓陈的去死,到现在,我依然这么想,但那是我和他之间的账。对你――温鲤――我是保护过的。”
温鲤恨到要发笑的程度,她别开眼睛。
江应霖拔高声音,强调,“我保护过你!”
狱警叫了声江应霖的囚号,提醒他注意纪律。
江应霖眼底泛红,一手撑在玻璃上,“江瑞天对你下手那天,是我拦住他,是我救了你。也是我打开书房的门,放温祁进去,给了她报仇的机会。不然,你们姐妹两个肯定会落在江瑞天手上,被他利用,生不如死。”
最不愿回忆起的那些往事,被江应霖牵动着,再度朝她袭来,温鲤似乎又闻到了涂在毛巾上的麻醉剂的味道。
她扔下对讲器,起身,脚步慌乱地朝探视室外面走,恨不得堵住耳朵,再不要听他说出的任何一个字。
特制的防弹玻璃,隔音效果良好,江应霖握拳砸在上面,歇斯底里地吼:“温鲤,我救过你!”
他用尽全身力气,穿过玻璃,透出来的声音,却细弱蚊哼,风一吹,便散了。
江瑞天出事后,江应霖在芜城伏击陈鹤征,到他被捕、宣判、入狱,漫长的时间里,江应霖一直没有机会见到温鲤,或者说,她不见她。
那位远房叔叔找到他时,江应霖立即心动了,因为他知道,这是他见到温鲤的最后机会。
最后的,机会。若错过,就不会再有。
有些话,他必须当面说给她听,希望她能永远记住――
鲤鲤,我保护过你。
他是个烂人,跟江瑞天一样烂,唯一一点人性,唯一一点不那么烂的地方,他都拿出来,给了温鲤,给了曾让他心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