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舍?”银栗惊讶地看着簪星:“不可能的,我已经在多年前魂飞魄散,肉身也早就不在了,夺舍从何说起?”
“多年前魂飞魄散......”簪星恍然:“你是四十年前的那个鲛人!”
四十年前,离耳国的圣宁皇帝为了延续寿命获得永生,四处残害无辜少女,完了还捣鼓出一个鲛人背锅侠。簪星一直不太清楚当年传言中的鲛人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只是皇室为了掩盖丑陋真相而杜撰出来的对象。直到荣余出现,簪星以为他是回来复仇的鲛人,但眼下看来,自己面前的这个叫银栗的少年,才是当年真正的背锅侠。
第105章 银栗(2)
“你......知道我?”银栗有些不安。
“我当然知道你。”簪星答道:“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落到这里来。不过......”她往前探身,仔细打量着银栗:“你和我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离耳国传言中的妖鲛,丑陋凶残,性情凶暴,跟个嗜杀的怪物一般。簪星从小听到大的人鱼,则是活泼可爱、善良动人的精灵。而眼前的银栗,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美丽少年,他穿着离耳国皇宫侍卫穿的侍卫服,漂亮得让人一看就心生保护欲。他似乎也很柔弱,性情腼腆而羞涩,簪星一靠近他说话,他的脸就渐渐红了,如在白玉上浮起一层脂色,艳丽得很。
看银栗越来越不自在的模样,簪星收回目光,沉思道:“可你是元神,外头还有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也是鲛人,不过他脸上有鳞片,而且应当是真正的妖族,不是元神。这又是为何?”
银栗闻言一怔,眉头紧紧蹙起,过了一会儿,他低声开口:“你说的,应该是我的孪生弟弟,银罂。”
“弟弟?”簪星想了想:“莫非,他是为了帮你报仇?”
银栗的脸色变了变,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簪星站起身:“不管了,我得先出去,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你弟弟厉害得很,我师叔打起来都勉强,我得去帮忙。”然而她甫一站起身,便觉得头晕眼花,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银栗忙扶住她,道:“这里连通着灭妖阵的阵心,虽然不会直接将你魂魄绞碎,但你是活人,身上还有妖气,在这里呆得时间越长,灵力会流失得越严重,到最后,会死在这里。”他看了看远处:“我知道有另一个出口,我带你出去。”
......
星宿台边,白玉殿前,一片狼藉。
修士们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地上到处都是血迹。一些溅到玉石做的台阶上,顺着台阶慢慢流淌下去,像是要将台阶染尽红色,连天上的一轮银月,此刻也像是变成了血的嫣红。
然而在沉沉的夜色中,枪锋如银色流霞,将夜空粗暴地撕开一道口子。万点雪花如银海,缠绕在一团黑雾之中,雪色一层层落至地面,竟未将原野落成白色,听得夜空传来一声巨响,众人抬头看去,就见长袍的美貌鲛人落在屋顶,按住带血的手臂。
他冷森森地笑道:“顾小仙长倒是比我想的厉害多了。”
在鲛人对面的少年,身上亦是负了不少伤,鲜血将他的珍珠色锦衣染出层层红色,如在衣袍上绣上的绯色花朵,愈发艳然。顾白婴眉眼冷漠,二话不说,持枪再次冲上。
“连话都不想对我说,”荣余嘲讽道:“看来你的道侣死了,你很伤心啊。”
此话一出,顾白婴持枪的动作有片刻的凝滞,那张如寒霜的脸陡然有了怒意,他斥道:“什么道侣,你胡说八道什么?”
荣余一个侧身,一掌拍向对方的银枪,还不忘奚落对手:“哼,两个人在天禄阁里搂搂抱抱,夜里还共处一室,说什么师叔师侄,谁知道干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修仙界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名门正派,没想到私下里竟也如此淫乱,令人恶心!”
他这话也没有避着旁人,故意说得很大声。一时间,所有人异样的目光都朝顾白婴看来。
田芳芳怔了怔:“夜里共处一室我是知道,天禄阁搂搂抱抱又是怎么回事?”
“共处一室?”他身侧的孟盈诧然开口:“师叔什么时候和杨师妹夜里共处一室了?”
藏在柱子后的门冬抱着头,低声道:“完了完了完了......”
宗门里的修士们正打得热闹时,冷不丁得知这么一桩风月秘闻,看向太焱派众人的目光便带了些促狭之色。牧层霄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这些人还想些乱七八糟的。”
再看屋顶上,顾白婴气得脸色铁青,手中动作更加凶厉,边打边骂:“混账!妖物!满口胡言,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今日一定要杀了你,把你剁成碎片丢到西海里喂鱼!”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荣余冷笑。
正缠斗的时候,忽然听得破空之声,一只箭穿过黑雾,刺中了荣余的右心房。
星宿台上,离珠公主再次搭弓射箭,道:“心口左一寸。”
“公主!”侍女试图将她拉走:“这里太危险了!”
“不必管我。”离珠公主面上没有半分动容。
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妇人,捡起了侍卫撤离时留下的弓箭。她的大红礼袍太长,便干脆自己用刀斩断,再将长袖挽起,竟如在山林中身穿骑装的猎户,而她手中的那把弓,紧绷而又有力量。
这一箭她用了十足的力气,准确地射向荣余的心房左一寸。
然而箭矢没能穿过黑雾。
鲛人手握着那支对着自己的箭矢,微微一用力,长箭就从中间断为两截。他又毫不在意地将右心房那支箭拔下,甚至一点儿伤痕也没留下。荣余看向离珠公主,讽刺地开口:“无能的凡人,又怎么能伤得了我?”
“哦,差点忘了,四十年前,你也是这样,用一箭将那只鲛人的尾巴钉在地上,不过,我可不是当年那只鲛人。”他猛地用力,那团黑雾迅速爬上离珠公主身侧,离珠公主感到似乎有一只手扼住了她的喉咙,沉闷的窒息感传来。
她挣扎道:“你不是四十年前的那只鲛人,那你是谁,你不是来复仇的吗?”
“复仇?”荣余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真切地笑起来,他边笑边道:“为何要复仇?当年那只愚蠢的鲛人因为爱上一个女人,不惜献出妖丹也要变成凡人,可惜的是最后却死在他所爱之人的手中。这种愚不可及之人,只会沦为全妖族的笑柄。凭什么值得别人为他复仇?”
离珠公主感到自己脑子“嗡”地一声,似乎很多声音都离她渐渐远去了,她看向荣余,艰难地开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吗?”荣余欣赏着她的模样,不紧不慢道:“当年明明是你的夫君杀了那些女人,可最后血债却全都落在了妖鲛身上。公主殿下,你难道不一点儿都不奇怪,当年的王宫里,为何会出现那只鲛人?”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啊。”荣余和气地看着她:“我那愚蠢的哥哥,一心想要帮你摆脱成为祭品的命运。所以即便没有妖丹也要硬闯灭妖阵,好救你出险境。谁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呢?”
离珠公主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还没到你寝宫就被灭妖阵困住了,而你,殿下,你用你手中的箭,亲手杀了他。”
......
甬道里,银栗扶着簪星走着。
这甬道比想象中的长,一时间竟走不到尽头。听银栗说,这里是皇陵的一处墓道,不知怎么被簪星从灭妖阵连通了。
银栗也没有说谎,簪星体内的元力在慢慢流失。短短的一截路,走起来都格外费力。她道:“银栗,你弟弟真是个人才,居然把妖气种在我体内。我今日差点就死在灭妖阵里了。”
“对不起。”银栗赔礼道,他想了想,又有些奇怪:“不过但凡只要沾了妖气之人,哪怕是凡人,一旦落入灭妖阵中,都会魂飞魄散,绝无生还可能。可杨姑娘,你怎么能通过灭妖阵,还连通了这里的另一个甬道呢?”
簪星心想,或许是因为枭元珠。这枭元珠虽然有时灵有时不灵,但每次倒是老老实实地将她的命给保住。
只是这话却不能对银栗说。
“我好歹也是太焱派玄凌子的亲传弟子,”簪星随口道:“宗门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保命秘法,你们妖族不懂。”
银栗懵懂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簪星看着他,这少年看起来纯良得很,穿着一身侍卫服的模样,就是个年少的小侍卫,当年圣宁皇帝那一帮人,究竟是如何忍心对他下狠手的。
还把人家雕刻得那么丑,多半是妒忌。
见簪星一直盯着自己,银栗脸又红了,他小声问:“杨姑娘为何一直看我?”
簪星一边往前走,一边道:“我只是很奇怪。银栗,当年残害那些少女的,是圣宁皇帝。圣宁皇帝为了延续寿命获得永生才修此邪术。但最后之所以能推到你身上,是因为你确实出现在了王宫里。”
“银栗,你怎么会出现在离耳国的王宫?”她问:“还是说,你是被他们在外头捉住的,只是为了顶罪,才将你拉到了这头?”
甬道里,半晌没有人回答。
簪星转过头,少年的侧脸在火把映照下,镀上一层茸茸暖意,他五官漂亮得挑不出一丝瑕疵,如西海深处一个瑰丽的美梦,而那双湛蓝的眼眸里,第一次涌上了忧伤的情绪。
“是我主动进宫的。”
他抿了抿唇,目光有些怅然。
“......我想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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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焱派风评被害(╯°□°)╯︵┻━┻
第106章 缘生(1)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银栗是一只鲛人。
他和别的鲛人不太一样,胆子很小,说话声音也不大,常常被别的鲛人欺负,一被欺负,眼泪就掉个不停。
孪生弟弟银罂总是骂他:“别哭了别哭了,你这么能哭,被那些人族抓到,一定让你每日哭个不停。”
银栗便吓得躲到礁石后,悄悄抹眼睛。
世人虽然惧怕妖魔,但鲛人性情温和,很少伤人,常有人在海上以捕猎鲛人为生,抓到了要么高价卖给富人做玩物,要么留在家中令鲛人日日流泪化珠,西海深处的鲛人已经越来越少。银罂和银栗打算换一个地方,离开西海。
但没等他们离开,有一日,银栗被抓住了。
抓住他的是一窝海盗,海盗们将他绑在船头的桅杆上,拿刀去割他鱼尾上的鳞片,银栗吓得瑟瑟发抖,泪流不止。
他们见他能哭出珍珠,就越发高兴,有人开口:“等靠了岸,把这鲛人卖给那些有钱人,咱们能大赚一笔!”
“仔细一看,他长得还挺漂亮的。”另一人蹲在他身前,有些遗憾:“就是脸上有鳞片。”他作势要用刀去割银栗的脸:“要不拔了吧?”
银栗脸色惨白。
海盗头子骂道:“拔什么拔?交货时少一片鱼鳞,你知道能少多少钱吗?没见识!”他招呼手下:“把他给我关起来,别让这鲛人死了!”
银栗便被关在了二层的舱里。
这船是货船,海盗劫了人家的货船,将船上的男人和小孩全都杀掉,将女人留下来享乐。每到夜里,银栗都能听到头上传来女人哭泣挣扎的声音。偶尔也会有重物坠入海中传来的“扑通”声,他常年在水中生活,听得清楚,那是死去的人落入水中的回响。
猎鲛者用的是特制的捆妖绳,他挣脱不开,只能呆在船上。心中亦是恐惧,那些被富人买走的鲛人,命运各不相同。好一些的尚能留得性命,终其一生困在院落狭小的水缸中做一个玩物,坏一些的......银栗曾见过海边有人拍卖鲛人皮下的油膏。以鲛人膏脂做灯油,其火万年不灭。
银栗想,他大概也快死了。
然而竟有人救了他。
有一夜,银栗靠在船舱的角落,正昏昏欲睡间,听得头上传来刀剑相撞的厮杀声。他愣了一下,睁开眼,有人从外面进来,进来的一道还有西海的海风。将这沉闷的、令人窒息的浊气一扫而光,他看到了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她手持弓箭,一眼瞧见了银栗。
为了避免上岸后被人窥见引来麻烦,海盗们给银栗罩了一件宽大的布袍,将他那条银色鱼尾给掩住了。面上被鳞片覆盖的地方也涂了黑泥,这令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脏兮兮的普通少年。
红衣女子显然也没发现银栗的异样,还以为他是被海盗绑在此处的货船里的人,她走到银栗身边,在银栗身边半蹲下来,一边替他解开身上的捆妖绳,一边问:“你是这船上的人吗?”
银栗紧张极了,他不敢说话,也怕被这女子发现自己鲛人的身份,待身上的绳索一除开,便迅速跳了出去。
“哎?”红衣女子吓了一跳,“你......”
银栗纵身跳进了大海。
人族都是一样,看见鲛人,便想着将他们抓起来卖掉,他可不能再落到人族手中。
银栗看见那女子匆匆跑到船头,令人去寻自己的踪迹,她自己则扶着船上的栏杆低头往下看,银栗这才看清楚,她穿的,好像是一身裁短了的嫁衣,袖子也被挽了起来,有点古怪,不过并不难看,很特别。
侍卫们没有找到银栗的踪迹,又回到了船上。银栗远远地跟着,他看见红衣女子将货船上那些女人放了出来,他听见那些人叫红衣女子:离珠公主。
原来这就是她的名字,银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