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耳国挨近海滩边的客栈不少,簪星住的“仙寻海”那一头靠近城里,风景最好,买东西方便,价钱最高,不缺钱的修士们常常多住于那头。靠近红树林深处的另一头,价钱就要便宜得多,不过风景也不错,离耳国本地的富户官家们,偶尔也会在此小住。
这间出事的客栈,就是靠近红树林那头。
刚一踏入客栈,弥弥就“嗖”得一下从田芳芳肩上跳了下来,直奔某个方向而去。众人跟上,就见在一间房前,白日里见过的、那位琉璃宗的荣余正抱着弥弥,一脸讶然地看过来。
“荣余?”簪星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这附近有药铺,出来给师兄找些药草,路上听见这里出事,就进来看看......”他话没说完,从身后又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居然是赤华门的谈天信三人。
谈天信大概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簪星他们,跟着愣了一下。
簪星见荣余脸上有些淤青的痕迹,心中了然,这人该不会是在这里恰好遇到了谈天信他们,又被找麻烦了吧?
顾白婴不耐与他们寒暄,只拨开众人往房间里走,道:“好大的血腥气,怎么回事?”
簪星也赶紧跟了上去。
这是一间单人住的客房,并不大,甫一进房间,立刻迎面而来一股巨大的腥气。再看周围,客栈里的房间顶上、墙上、地上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迹。挂着的雪白纱帐几乎被血全部染红,床上躺着一个“人”,说是“人”,实在是看不出来有半分人的样子,倒像是一具枯槁的树干,只有一张皮干巴巴地贴着骨头,眼眶深深凹陷下去。
簪星毫无心理准备就撞见了这一幕,“啊”了一声,顾白婴回头:“吵什么?”
簪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挡在了自己眼前,低声道:“......死人。”
活到这么大,说实话,她也不是没见过死去的人,但是死的这般惨的,还是第一次见。情状之可怖,只怕今夜回到客栈都会做噩梦。
“放手。”顾白婴恼怒道。
簪星心中犹豫几下,终于心一横,闭着眼睛松开胳膊,转了个身,背对着那榻上的女尸时才敢睁开眼。刚一睁眼,就听得从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没想到太焱派新收的女弟子,竟是连死人都怕的胆小鬼。”
第82章 妖鲛(1)
自门外走进两人,是一男一女,男的簪星白日在赌坊里见过,就是那个幸灾乐祸爱说风凉话的蓝衣公子,暴发户宗门吟风宗的聂星虹。他身侧的少女倒是很陌生,个子小巧玲珑,一身紫裙,生得玉面芙蓉,眉宇间似有几分天真。
“你是谁?”田芳芳不满:“怎么能这么说我师妹?”
“湘灵派,蒲萄。”这少女望着杨簪星,挑衅道:“你师妹怂还不让人说了?本来就是,哪有修士怕死人的?”
湘灵派?躲在顾白婴身后的簪星心中一动。湘灵派在修仙界中,也是有名有姓的大宗门。此门派中只收女弟子,虽然不知道过去曾和太焱派有何种过节,不过临走时玄凌子曾说过,湘灵派和太焱派的关系,实在称不上一个“好”字。
自己这个行为,确实挺给太焱派丢脸的,簪星正想说几句话挽回一下颜面,就见身边的顾白婴冷笑一声,将她拽到了自己身后。
“怎么,不服气?”蒲萄见状,讽刺道:“这样的孬种弟子还带出来,可真够丢人的,我若是她,早就自绝于人前了,哪还有脸来离耳国秘境试炼。”
顾白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看来,你不怕死人了?”
蒲萄:“当然。”
下一刻,少年手指一动,蒲萄的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悬在榻上女尸的上空,与树皮女尸正眼相对,女尸两个黑窟窿似的眼眶正盯着她,蒲萄先是一愣,短暂地沉寂一刻后,客栈里响起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始作俑者却双手抱胸,冷漠地瞧着在空中花容失色的少女,没有半分动容。站在门口的谈天信见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白日里还觉得这顾白婴太过嚣张跋扈,不将他们赤华门放在眼里,简直是胆大妄为,现在看来,岂止是不将赤华门放在眼里,只怕在他眼中,所有门派都一样。
“连相术?”屋中一位修士见状,惊道:“若不解开,两人会一直连在一起。”
“那个,顾同修,有话好好说。”聂星虹试图将蒲萄给放下来,可他的修为不及顾白婴,解不开顾白婴的法术,只得好言相劝道:“到底是个姑娘,又都是同修,理应怜香惜玉,何必跟一个女孩子计较呢?”
“我管他什么姑娘,”顾白婴眼皮也不抬一下:“又不是太焱派弟子,我为什么要怜香惜玉?”
门冬小声道:“太焱派的女弟子,也没见你怜香惜玉啊。”
孟盈扯了一把门冬,门冬不说话了。
“喂!”蒲萄被术法定在女尸的上空,怎么都挣脱不开,只得喊道:“你快把我放下来!你这么做,我师父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饶过你们!”
“小辈不懂规矩,多半是长辈惯的。”顾白婴丝毫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湘灵派的长辈不懂教导弟子,那就由我来教你们做人。”他看向蒲萄:“反正你也不怕死人,今晚就在这看个够吧。”
这屋子里里外外众多修士,都没料到这少年竟如此嚣张,一言不合就拿修为压人。更可怕的是蒲萄是湘灵派选中来秘境的新弟子,修为绝不算弱,竟在这少年手中毫无还手之力。
就连吟风宗那位“怜香惜玉”的聂星虹,就算想英雄救美也有心无力,只得站在一边。
那形容可怖的女尸就悬挂在离自己不到三寸的地方,只要对方术法一松,随时就能与女尸“亲密接触”,蒲萄在湘灵派亦是被宠着长大,何时受过这种委屈。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我下去?”
“你顾师叔也不是不讲规矩之人。”顾白婴唇角微弯:“给我师侄道歉。”
簪星:“......”真像两个小学生吵架。
“我又没说错,为什么要道歉?”蒲萄不服气。
“那你就在这呆着吧。”
“等等......好!”小姑娘到底是没见过这种嚣张的人,又惧怕要与这女尸一整夜这样相对,只得屈辱地看向簪星道:“对不起,我不该说你是孬种,我......我错了!”
顾白婴哼笑一声,手指一动,连相术一解,蒲萄赶紧跳开,离那女尸远远的。
“嘁,”田芳芳看了她一眼,似是十分瞧不上的模样:“明明自己也怕死人,还说别人孬种,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看我师妹就不这样,从不打肿脸充胖子,坦率。”
“好了。”簪星低声道:“别说了。”
“那个,”客栈门口的城军首领见风波平息,终于松了口气,道:“几位仙长,还是先看看这具尸体吧。”
女尸躺在榻上,神情痛苦狰狞,四周也并未有打斗的痕迹,那妖物应当一开始就将死者控制住了。簪星不敢直接去看,躲在顾白婴身后,只草草扫了一眼,这具女尸的血液分明是被人吸食干净,凡人绝对不可能做到如此。
在女尸的身边,还站着一对年轻夫妇,女子一边抹泪一边道:“我们来这里住店已经三日了,今日傍晚,妹妹说身子不适想休息,我和夫君下楼用饭,我让店里的厨子做了些清淡吃食,本想拿给她,一推门......一推门.....”她捂住脸,哭泣起来。
聂星虹走到女尸榻边,摇了摇扇子,道:“几位同修,出事时,我和蒲萄正在附近的坊市,听见有人尖叫赶过来的时候,曾感到一股妖气从此客栈离开。我和蒲萄二人追了上去,但妖气到了红树林深处就消失了。”
“你们可看清是何种妖物?”孟盈问。
见是孟盈问话,聂星虹立刻热络地走到她身边,殷勤答道:“那倒没有。不过那妖气很强,寻常妖物断不可能有如此强烈的妖气。孟姑娘请放心,在下一定会尽快抓到那只妖物,不让它惊扰到孟姑娘。”
簪星被这人油腻的搭讪膈应了一下,抬头看向别处。
这间客栈的风格和“仙寻海”不同,“仙寻海”毕竟是高端海边别墅,主打仙气飘渺,帐子皆是离耳国最时兴的“尊贵白”。海风从窗外吹过来的时候,白纱帐鼓胀如云海,轻灵曼妙。
而眼下这一处客栈到底价格要低一点,一分钱一分货,虽然乍看也不错,仔细去看,帐子布料却显得粗糙了些。床榻也不讲究,床柱上甚至还钉了一面巴掌大的圆镜......等等,镜子?
怎么会有人把镜子钉在床柱上?
“簪星,簪星。”身侧有人说话,簪星回过神,见田芳芳盯着她,担忧地问:“你在想什么,怎么都不说话?”
“我在想......”簪星指向那面钉在床柱上的镜子:“这里怎么会有镜子?”
众人一愣,随机目光都落向那面镜子上。
孟盈上前一步,她对榻上的女尸毫无畏惧,只抬手将那面铜镜取了下来,拿到了众人跟前。
这铜镜不大,若说是用来梳妆打扮的圆镜,实在是小了些。何况也不会有人将梳妆打扮的镜子挂在床柱上。蒲萄道:“这镜子背面好像有东西。”
孟盈将镜子翻转过来,见镜子背面的边缘,果真雕刻着一圈符咒,她皱眉道:“驱妖咒?”
一直在门边没敢进门的谈天信也走了过来,看了看那镜子,忽而伸出五指,一股元力拂过铜镜所刻的符咒之上。过了片刻,他收回手,轻咳两声:“这驱妖咒灵力充沛,应该是有人特意留下的。”
“特意留下?”簪星奇道:“难道一早就有人知道这里会有妖物作祟吗?”
众人看向客栈的掌柜,掌柜的一愣,支支吾吾道:“这、这怎么可能?这就是之前有位仙长留下的,恰好遇上了......”
“恐怕不只是碰巧,”顾白婴看向他:“你们城里,近来应该风波不少,如这样的惨剧,也不是头一次吧?”
“师叔这话是什么意思?”牧层霄问。
簪星也不明白。
“之前在‘仙寻海’客栈院子里,我曾见凤凰木上钉着一面铜镜。之前没有在意,现在想想,恐怕那铜镜的背面也刻了驱妖咒。”顾白婴道:“铜镜后的驱妖咒专克妖邪。每间客栈都如此,这样的事情,应当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他这么一说,簪星想了起来,‘仙寻海’院子里的凤凰木上,的确挂了一面镜子,出门前她还照了照。现在想想,客栈院子又不是什么玄关,怎会特意留一面镜子在树上?确实十分古怪。
“这妖物作祟不是第一次了?”蒲萄奇怪,“可我们来离耳国已经有两日了,怎么从未听人说起过?”
掌柜的神情闪烁,躲避着众人的目光。
簪星心中也疑惑,若真不是第一次出事,那就说出实情,这般躲闪隐藏是为什么?总不可能是因为怕影响修士们心中对离耳国的治安印象,使这里的旅游业大受打击吧?
掌柜的还在搪塞:“没有、真就是第一次,各位仙长,这其实是个偶然......”
“什么偶然?”那遇害女子的姐姐,正哭泣的女子突然抬起头来,红着眼睛愤愤道:“明明就是那妖鲛复仇来了!为何要躲躲闪闪?”
第83章 妖鲛(2)
“妖鲛?”门冬不久前才听了簪星的故事,正印象深刻着,闻言就问:“是四十年前在离耳国作祟的那只鲛人吗?”
“不是不是!”掌柜的急了:“那只妖鲛早就被老国主杀死了,怎么可能回来?”
“怎么不可能?”女子急急回道:“我娘说过,当年那妖鲛杀人,也是吸食年轻女子的鲜血,就如眼下我妹妹的遭遇一般!”她忽而转头看向簪星他们:“我不知道为何国主要下令封口,不让城中议论此事,可若早一日说出真相,这些仙长法力高强,说不定就能早一日抓到妖鲛,那我妹妹也不会死!”
“夫人!”她身侧的丈夫捂住她的嘴:“别说了!”
那女子挣扎了几下没挣扎开,遂又痛哭起来。
“怎么回事?”蒲萄看向屋子里那个垂头不语的城守军首领:“大人不该解释一下吗?”
首领后退一步,似是十分为难。
正在这时,外头又有人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一行侍卫闯了进来,为首的侍卫拱手道:“众位仙长,属下奉国主之命,请诸位即刻进宫,共商降妖一事。”
方才还说是头一次出事,眼下又要“共商”,众人面面相觑,倒是谈天信不以为然地开口:“这么快,看来是瞒不住了。”他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意识到了什么,故作镇定地看向顾白婴:“你们可要一起去?”
“当然要去。”聂星虹抢先一步答道:“修仙者,降妖除魔为民除害是本分。”他又热情地邀请孟盈:“孟姑娘也一起去吧,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在下实在是不放心。”
孟盈根本不搭理他,只是询问地看向顾白婴,顾白婴瞥了谈天信一眼,道:“走吧。”
这就是要去了。
簪星跟在顾白婴身后,心中有些奇怪。原著里,确实有离耳国秘境这个情节,但那也是给牧层霄升级打脸用的,并未有什么妖鲛一类的支线副本。剧情是发生了改变?她低头看向掌心的红痕,并没有变深的痕迹。
至少,她还没有抢牧层霄的主角光环,也不至于被原著针对。
“簪星,快点啊。”田芳芳在前头催促她。
她收起心中的思虑,抬腿跟了上去。
......
离耳国到了夜里,天气就变得很凉。
白色宫殿在白日里被日头照着,确实圣洁典雅,但到了夜里,处处都是白色,就显得空旷冷清,有些萧瑟起来。
宫殿的殿门外挂了一排镜子,不必想,全都是刻了驱邪咒的。门边脚边则贴了不少黄色的符纸。夜风穿过大殿,将泛白的灯笼吹得微微摇晃,殿中明灯摇曳,看起来不像是大殿,反而像是祭坛,让人毛骨悚然。
离耳国的国主坐在高座上,神情忧虑地望着走进来的一行人,请他们坐下,才长叹了口气,道:“西海岸上发生的事,孤已经知道了。诸位仙长刚刚从客栈过来,想必......也早已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