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觉得二殿下的确不容小觑。”杜成沉默了一会儿,难得地开口说话,“二殿下监察大理寺,见到曹思雨也不难。更何况这次殿下与三皇子都受害,得益最大的却是二皇子,本来就可疑了。”
又有人说:“杜大人说得有道理,但下官却觉得,皇上是决不会把皇位交给二皇子的,毕竟要为江山社稷考虑。”
“皇上无意,二殿下却未必无意!”杜大人冷哼一声。而周承礼赵承廉二人这时候都不再说话。
“二殿下与漕运勾结这事赵大人有证据。不过我还有个问题。二殿下因什么而通漕运?他究竟在做什么,可是为了搜刮钱财?”杜大人也不愧是正三品大员,立刻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沿着往下查,若能发现是二殿下从中作梗,或者在谋划什么大事。不仅能冲淡三皇子事件给殿下带来的影响,还能拔除一枚心腹大患!”
另外又有人说:“那还得请杜大人一查才能知道了!”
朱明熙想了会儿,轻轻地点头同意了。从宗人府出来之后,他不是没有改变的。朱明熙将长宁所写的奏折收了,递给了杜大人:“这道奏折烦请杜大人上奏吧。”
赵长宁垂首没有说话,她当然知道朱明炽控制漕运是为什么,漕运是他贩卖盐引的通路。而盐引的收益背后肯定还有更大的阴谋。但这个她不能直接说,否则朱明炽肯定不会放过他。只能点出来让别人去查,到时候疯狂打击之下,朱明炽必然顾不上她。
这点私心,她却不能为外人说道。
随后,朱明熙将赵长宁叫入内室,告诉她:“长宁,眼下我还有一件事托付给你。”
“殿下请说。”赵长宁道。
朱明熙沉吟:“外面那些人――我并非全然信得过。”他叹了口气,“但是我不知道哪个是需要被怀疑的,只有你,我却是全然能信的。明日你去山西会馆,里面有个驿站,会有个人送信到那个驿站里,他说要柳刀胡同的人来取信。我需要你替我把这封信取回来――无论用什么方法。”
赵长宁在猜测太子殿下的用意,他为什么突然让自己去取信。而且还是无论什么办法――很明显,这封信不是给太子的。
太子殿下说全然信得过她的时候,赵长宁的手指轻轻蜷曲。
赵长宁说:“殿下想要此信是为何?说得清楚些,微臣取回来的把握更大。”
朱明熙摇头:“我也说不清楚。但你取回来了,我大概就知道了。”
赵长宁应下之后,他又凝视赵长宁道:“但若有旁的事发生,就不要顾忌信了,切记保你自己。”
这信究竟是何人的,朱明熙为何会这么说。赵长宁心里暗思,笑着应诺。
从太子殿下这里出来,迎面吹来就是春天的寒风。
周承礼见赵长宁穿得单薄,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拢在了她的肩上。“你怎的开始帮太子写奏折了?”
七叔的斗篷,长宁也没觉得有什么,拢紧了说:“是殿下在狱中托付我的,当时也没有别人可托了。”
“以后少写,莫让这些事牵连到你。”周承礼叹了口气,走到前面去了。
赵长宁想叫住他问什么,他摆了摆手上马车了。
次日沐休,赵长宁就带着陈蛮徐恭二人,借由喝茶、听梆子腔的名义进了山西会馆。
会馆今天正是开堂唱曲的时候,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徐恭跟陈蛮留在外面喝茶。赵长宁便让他们自己喝着酒,她避开热闹的人群往内,朱明熙说过内里有个号房,是山西的驿站。赵长宁转过拐角果然看到了驿站,一个做儒生打扮的老先生正在记账,这就是山西与京城的驿站了。老先生站起来拱手:“这位公子可是来取信的,姓甚名甚?”
“老先生先坐吧,”赵长宁道,“我喝多了,在外面吹吹凉风罢了。”
老先生笑笑继续记账了。
不过一会儿有个人骑马停在了院内,此人目光严肃,生得一双蒲扇大手,红膛脸色。勒紧了缰绳问那老先生:“柳刀胡同的人还没有来?”
“今天是迟到了,阁下不如先下来歇会儿。”老先生连忙笑着迎上去。
那人皱眉道:“如何会迟到,我今日还有急事要赶回,晚了就赶不上出城了。”
赵长宁眉毛微微一动,此人一口山西口音,瞧他胯下的马又疲惫不堪,难不成是一路从山西疾驰过来的?她再仔细打量,却看到他那双靴子,那是军营特有的黑靴,鞋底比普通鞋底厚半寸。柳刀胡同……正是太子所说的。
应该就是这个人了。
赵长宁面色不改地坐在院中晒太阳。这人没等到柳刀胡同来人,却又不肯把信交给老先生。但随着时间越来越久,他就有些焦躁了。
老先生忍不住道:“阁下还信不过我么?我在这里坐馆二十多年了,从没有送错过信。”
那人着实耐不住了,只能从怀里拿出个包裹,递给他:“除了柳刀胡同的人,就是给别人看一下也不行,可记清楚了?”
老先生点头答应,一匹马又从偏门疾驰出去了。
赵长宁这才起身,走到了老先生周围,笑着问道:“老先生在此已经二十多年了?那我倒是有个人要向老先生打听打听。”
赵长宁跟老先生说了个,自己贫寒时被一位兄台接济,一直心存感激,却找不到这人的故事。
她与老先生边聊天边喝茶,茶水灌得多。时间紧张,趁老先生上个茅房的功夫,她已经迅速无比地解开包裹,探手进去摸出了封信放进袖中。等到老先生回来,才跟他感叹道,“……可惜老先生不认得此人,我是找了多年也没有发现他的下落的。今天说到这里,怕要跟老先生告辞了。”
老先生大感可惜,跟她说:“……若有发现跟公子说的像的人,我一定告知公子。”
跟老先生辞别,赵长宁从后院走出来后,才拿出了信。这信与普通的信差不多,只是信封上写了‘贤兄亲启’四个字。
究竟写的是什么?
这时候门口传来熙攘的声音,连会馆主人都亲自去迎接,似乎是有大人物来了。赵长宁把信放回袖子里,准备行个礼就出去了。抬头一看,却发现门已经开了,会馆的主人跟在来人的身边走进来,来人竟然是朱明炽!
他被众人簇拥,正好看到了赵长宁。
赵长宁立刻跪下请安:“二殿下。”
朱明炽看她在自己面前跪下,嘴角一扯:“竟然是赵大人,起来吧,我不想惊动别人。”
赵长宁站起身,朱明炽又没说让她退下,她只能站在他对面。不由地想朱明炽亲自来山西会馆干什么?总不可能是来听戏的吧。
“赵大人来山西会馆做什么?”朱明炽却先问她。
“取友人所寄的一封信而已。”长宁倒是一副非常自然的样子,还略露信的一角,以表明自己的确没有说谎。
朱明炽看了赵长宁所拿的信一眼,眼睛一眯,眉尖微挑。“哦?赵大人是来拿你的信的?”
“的确是下官的信,难不成殿下也是来取信的?”赵长宁已经将信收入袖中。
“我只是来听曲而已。”朱明炽抱肩看着她。
“……此信是我早年结识的朋友所寄,故今日来取。”赵长宁又说了句。
“嗯,赵大人竟还有山西的故交。”朱明炽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长宁拱手:“那下官告退了。”
“既然大人要忙着拿信,那我不打扰大人了。”朱明炽侧身让她。
这时候响起了唱戏的梆子腔,朱明炽似乎顿足听了片刻,才跨过门槛离开。
赵长宁也隐约听到了高亢的唱腔,带着塞外的苍凉,千变万化,婉转动听,唱的是杨家将征战沙场的故事。山西的戏曲,朱明炽在山西边关保了边疆八年,肯定对这个很熟悉吧。
她也听了很久,才从侧门出去。
朱明炽站在后院,唱腔依稀可听,他闭眼仔细听着。旁边有人低声道:“殿下,方才赵大人拿的信封不是咱们的么!您怎么……”
刚进来的时候,朱明炽就知道她拿的是自己的信,不过笑着看她搞什么明堂,偷拿别人的东西,还不知道主人就在她面前。
院子里伏地跪了一群人,面对亲自到来的朱明炽噤若寒蝉。
朱明炽淡淡地道:“随她高兴吧。”他看着手里的信封,居然是一笑,“反正……她也拿错了。”
山西那边的边疆会一次给他送三封信,只有一封是要紧的,其他的都是掩人耳目之用。若不是这些人出入府会惹人怀疑,朱明炽也不会借山西会馆来传信。方才虽然只有一瞬间,他已经看清楚了,要紧的那封信上会有个红腊封印,但赵长宁带走的那封信上并没有。
第54章
当赵长宁回到赵府之后,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
山西会馆……朱明炽曾在山西多年,送信的人是军营的,而且朱明炽还亲自前去会馆。
这封信是朱明炽的!难怪方才她觉得朱明炽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看到自己拿走了他的信,还装作是自己的,不知道心里怎么想。
如果刚才朱明炽发现她拿了他的信了,却还让自己拿走了……
赵长宁立刻将信封拆开,果然,这封信不过是普通的信件,写的也只是些边疆琐事。
长宁喝着茶沉思,方才太过匆忙,她也没有检查那包裹里是几封信。朱明炽为人谨慎,传信都不走自己的府邸,可见里面是设了个障眼法的。说不定有四、五封信,只有一封是真的。她那时候行迹匆忙,竟然没有全部拿走。
她看着那封信片刻。
眼下她的处境其实很危险,一方面她不能得罪朱明炽,否则可能是鱼死网破。另一方面,太子殿下肩负她的抱负,有仁君之相,她也有辅佐太子之心。所以她只能在这两个人之间周旋,尽量保全自己,若能拥护太子殿下登基最好。若不能的话……朱明炽上位,她也要保全自己。
其实赵长宁很希望太子殿下能制住朱明炽,最好能杀了他。那么,她的秘密就能永远掩没在这个人口中了……
笔尖悬着的一点墨晃悠地滴入了盘中,慢慢地晕开。赵长宁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提笔给太子殿下写了一封信,让人一并给太子殿下送过去。此人谨慎异常,太子殿下若是想制住他,恐怕还要下苦功才行。
春来破冰,万物萌发。日头渐渐地暖和了,按往年的习惯,每年开春之后皇家会有一场春狩。
太子殿下刚被从宗人府挪出来,皇上召见了两次,父子之间的关系是渐渐回暖了。这次春狩,皇上便特意带四位皇子出行,连尚才五岁的五皇子也带上了。
赵长宁正在给五皇子上课,朱明谦便带了她一起前去。
三月春狩是早就有的习俗。猎场是一片原野混杂林子,羽林军常在里面放养野兔、山鸡之类的野物,给这些爷猎着玩。至于里面原来的野物,早就被清理干净了,免得哪个不甚伤人,他们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到了猎场,赵长宁先下了马车,朱明谦便向她伸出了短胖的小手,赵长宁抱了他下来。
她抬头看去,林海原野,广袤的原野上松柏成林,映着春日斜斜的阳光,晨曦在原野上照出大片大片暖和的橘色光。猎场里已经来了很多人。她一眼就看到了朱明炽,他骑在一匹高大的马上,回头凝望着一望无际的晨曦。穿了身战甲,背后领着禁卫军。
“殿下要过去给二殿下请安吗?”长宁问朱明谦。
朱明谦摇了摇头,轻轻说:“太子哥哥说,以后要离二哥远一些。”
朱明炽却看到了他们,他将马头一牵,朝他们这边跑了过来。赵长宁身侧的人立刻跪下给二殿行礼。只见他翻身下了马,战甲在晨曦中显出一阵金属冰冷的光,他的带疤的侧脸也显得冷硬了几分。
他的浑身却有种气魄,大概平时是感觉不到的。只有身穿战甲,才会给人这样的感觉。
“二哥。”朱明谦终于还是含笑喊了他。
朱明炽也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五弟也来了,一会儿可要猎只雉鸡才行。”
几个弟弟里,朱明炽也独对这个最小的弟弟好一些。他低下身,从怀里拿了个东西给他:“二哥送给你的。”赵长宁看到朱明炽从怀里拿出来的是一只草编的小鸡,大概是上次朱明谦喜欢,所以才编了给他的吧。
朱明谦立刻笑着接下了:“这个真好看!”
“你喜欢就好。”朱明炽大手揉了揉弟弟的头,也没看他身边跪着的赵长宁,又上了马离开了。
朱明谦看到朱明炽走后,随手把东西扔给了伺候他的嬷嬷,似乎并不在意。
赵长宁凝视了那只编得精致的小鸡一眼,突然想到自己那只会吐舌头的小狗,问朱明谦:“殿下,你不喜欢这个吗?”
朱明谦就说:“喜欢,但那是二哥送的啊。太子哥哥看到会不高兴的。”
赵长宁不再说话,有股轻微的寒意渗透了她的身体,她突然觉得,太子他们应该感谢这孩子才五岁。
太子殿下的马车同皇帝的御驾一起来了。大家一群人乌泱泱地去跪见。皇上披着斗篷,大病初愈,精神不错。笑着指挥场上的人:“今儿谁猎到的猎物多,朕赏他两千金!”
一群人四下散开,皇上则被扶进了帐篷里休息。
赵长宁本来跟着朱明炽吃些点心,也不打算上场打猎,但太子却派人来传她过去,非要让她也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