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狱卒挥着鞭子就朝曹思雨身上抽去,一打就是一条血痕,甚至有的地方立刻皮肉溅开!赵长宁才注意到用的生锈的铁鞭,曹思雨似乎想躲避,但却被人按住了,一鞭又一鞭地抽在他身上。她闭了闭眼睛。
他还不肯招,赵长宁凝神片刻,指了第二件刑具,那是一把锥子。这种事也许只需要一个开头,她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反感了,淡淡道:“曹大人不承认,只能上第二个,却也是我不想的。这锥子既可以穿大人的手,还可穿大人的眼。大人切莫再倔强了,否则我证词也写不出来的。”
曹思雨挨了鞭子,却还有力气冷冷地看了赵长宁一眼:“呸!你们这些狗官,我绝不会拖累别人下水!”
赵长宁只能叹道:“用刑吧。”
那锥子入肉,曹思雨的惨嚎声也响起,却被人按着手躲也躲不开。他道:“别进去了……别进去了……”
赵长宁一看,各位大人的脸色却很漠然,似乎并不动容,果然都是练出来了的。
“你可愿意说了?”赵长宁几步走到他面前道,“大人要是愿意,我自然让他们停手。大人不愿意,我也保不下大人。大人可别忘了,被抓的不止是你一个,还有别人。倘若他们先说出来立了功,大人就没有可说的了”
“说!我会说的!”在极端的疼痛下,人类本能地开始屈服。
赵长宁才坐回去继续记证词,她看到沈练看了看她,对于初次刑讯的人来说,赵长宁做得还可以了,非常淡定。但是其实赵长宁拿笔的手却在始终发抖,克制不住。
皮肉绽开的感觉,分明不是她亲自施刑,却似乎留在她的手上。
之后沈练问一句,曹思雨就回答一句。刑讯逼供倒是的确有效。
要到了询问的末尾了,门外的动静却喧哗了起来,似乎有人也进来了。
侍郎先站起来说:“怕就是佥都御史来了,他这一回来沈大人尽可放心了。这个人最厉害不过了,早年审问犯人,逼供,套供,他最拿手。当年在京城里非常有名气,人人都敬他三分。”还对后面的官说,“快过来,今天让你们这帮小子开开眼。”
当官的都比较怕都察院的人。侍郎和沈练都挺慎重的,站到了门口去迎接。
赵长宁是小官,没道理小官也不去。于是这边的审讯暂时听了,她就跟在后面垂手等着。听说这位神秘的佥都御史是刚回京城的,而且手段了得,沈练也觑他几分,赵长宁倒是有点好奇。
人群喧嚷,好久后她才看到门被打开了,有个人缓步而优雅地走进来,随从下属跟在周围簇拥着他,赵长宁从来没见这么多人簇拥着他。他穿了件新做的官袍,正四品云雁纹的补子,绯红色官袍,嘴上带着笑容。
“竟然能看到周大人亲自前来,您多久没有在京城出现过了,真令刑部蓬荜生辉啊!”那侍郎大人说话却非常的客气,笑道,“您请这边来!”
“吴大人太客气,带我去看犯人吧。”这人说话的声音一贯朗和。
赵长宁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怔了很久不知道说什么。以至于这个人被簇拥着走到了前面,她也没有出声。
竟然是周承礼!
他是佥都御史,曾经在京城任职,备受别人尊敬……这是她认识的那个七叔吗?
第51章
一众人围拥着周承礼坐下,他还含着笑跟刑部左侍郎说话。说完之后才看向犯人,随后下了位置走到他面前,淡淡地问了句:“曹大人?”
浑身冷汗的曹思雨抬起头,一看到周承礼,眼睛里出现一抹奇异的亮光,却又慢慢将头低下了,声音喑哑道:“……竟然是你!”
“曹大人尽可将一切招了,免得受这些苦楚。你也知道周某人是读书人,见不得这些血腥的场面。”周承礼温柔地说,“但周某人若是真的动了手,却是比常人要狠些的,曹大人要考虑清楚。”
曹思雨闭了闭眼睛,血从他的额际缓缓流下来,他疲惫地道:“说了这些还不够么?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周承礼似乎在背后沉思什么,沈练看了会儿,招手叫长宁过来,吩咐道:“……去写证词。”
好吧,现在她又成辅助角色了。
赵长宁坐下来蘸了笔墨,将二人所说的写下来。
周承礼回过身,他是在看墙上的刑具,刑部的刑具一向是最全的。刑部的环境阴暗,他扫到末尾,才看到坐在那里的赵长宁,一开始只是觉得感觉相似,等赵长宁抬头起来,他才发现真的是她!她表情宁静,手执毛笔――执笔的姿势,还是他亲自纠正过的。
周承礼看着她,嘴唇微动,竟没想到她在这儿!
那接下来的刑讯该如何进行?
周承礼似没看到她,又转过头跟左侍郎说:“他既已经奄奄一息,倒不如休息两日再审。换个人刑讯――”又是语气一顿,“让这些人先出去吧,我不喜欢有人在场。”
于是顷刻,赵长宁就被清退出场了,只三位大佬留在牢内,他们这些小官在外面吹风。
不远处就是刑部的马厩,大雪里盖着温暖的稻草,马们的皮毛都油光水亮,慢吞吞地吃草。末尾那马小了一大圈,看着他们这些在外面吹冷风的官员,甩了甩马尾巴,悠然自得。然后长宁才发现这分明就是纪贤的驴,它脖子上还挂着刑部专用的牌子。跟马养在一起,抢马的草料吃,马儿们都怕它三分。
大雪又开始飘扬,只见得有个穿着厚厚长棉衣的人走过来,懒洋洋地抱了个手炉。却是个熟人,纪贤。
赵长宁身边的多是刑部官员,给纪大人打招呼。纪大人却看到了赵长宁,笑眯眯地说:“咦,这不是赵大人吗?许久不见啊。”
“纪大人这么冷还要出门?”赵长宁笑问。
“人穷志短,出去喝杯酒而已,赵大人要一起去吗?”纪贤道。
大明朝的官员俸禄真的很低,例如海瑞,他是出了名的清廉,平时只靠俸禄吃饭。他老娘过生日的时候买了两斤肉吃,竟然传为稀奇事,连皇上都问身边的太监:“朕听说海瑞昨天买肉了?”
听说纪贤在京城为官,从没有人知道他家世如何,只靠俸禄活,当然是真的很穷了。
“不善饮酒,纪大人去吧。”长宁淡淡笑道。纪贤就道:“那赵大人继续吹吧。”从马厩里牵出他的毛驴,骑着毛驴一颠一颠地走了。
凛冽的北风从空旷之处席卷而来,吹得满天际都是乱雪。
――
天色暗下来,大雪不断,赵家却前所未有的热闹。挂了红绉纱灯笼,前院还摆了几桌席面。数位朝廷大员前来道贺,车马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都察院佥都御史周承礼复职了,多年前他被外派去江浙一带,至于去做什么没有人知道。这番回来却是官复原职,早年听闻过他威名的、与他结交的都来了。他笑语晏晏地站在宴席之间,与同僚对饮。
一辆轿子停在门口,轿子门压低,有个人从轿子里跨了出来,却是身着正三品官服的杜成。自从赵长宁与杜若昀的亲事不成,杜成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过赵家了。原来周承礼在官场从未表明过他是从赵家出来的,现他才知道是周承礼是赵家的养子。他看着‘赵府’二字叹了口气,对随从道:“行了,进去吧。”
赵老太爷听说杜成来了很惊讶,亲自去迎了杜成进来。进来之后杜成却与周承礼、赵老太爷进了里屋说话。
赵长宁坐在宴席里喝茶,自从七叔这次回来后,走到哪儿都是众人围拥,可见身份不一般了。都察院佥都御史虽然和詹事府少詹事同为正四品,但是佥都御史却是有实权的,两者比不得。她连单独跟他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她百无聊赖地偏头对四安说:“四安你看,这时候咱们头上那块匾额要是掉下来了,砸死十个人里八个都是太子党。”
四安哦了一声,好久才问:“少爷,什么意思啊?”
“自己想吧。”长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赵长淮侧头看了看长兄喝茶,嘴角微微一扯。“那大哥也是其中一个了。”
赵长淮受翰林院侍读学士赏识,前段时间已经升为修撰了。如今翰林院的庶吉士里,他是最出挑的一个。他坐在那里默默地喝茶,似乎周围的繁华,周围的一切与他的干系都不大。
有时候看着这个弟弟,赵长宁也有种他心思沉如大海的感觉。竟和周承礼一般,看不透。
梦里,他最后官至兵部侍郎。
赵长宁没有接他的话。
等宴席散了都没有看到周承礼,但应该是要去给他请安的。回屋子里看了两本卷宗,长宁才去东院。
周承礼还在跟个长宁不认识的官员说话,看到她过来,招手让长宁随着他一起出来。周承礼背着她面对雪夜,问她:“今天我看到你在刑部,做什么?”
“刑讯犯人,我是跟着沈大人一起去的。”赵长宁说。她原来有很多话想问周承礼,但这个时候,外头是雪夜,头顶是灯笼,冷风静静地吹拂着。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了。
周承礼转过身看她,他比她高了很多,长宁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她闻到他身上一股陌生的淡香。
“你刑讯犯人了?”
赵长宁点头:“既然是大理寺官员,倒也无可避免的。”
周承礼很久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她,替她挡住从外面吹进来的风。“怕吗?”
赵长宁笑了笑:“很奇怪,我也以为我会怕,但却觉得那不是怕,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说不清楚。”
周承礼就叹了口气:“以后还是不要往刑部跑吧,科举做官都罢了,我随着你折腾。这些你怎么能做。下次再让我看到,我当众拉你出去!”他又道,“我这几个月不会在家里住,你有事可以叫人带信到都察院给我。”
长宁苦笑,七叔还记得她的身份呢,有时候她自己都忘了,她说,“那侄儿就先告辞了。”
周承礼嗯了声同意了。
赵长宁离开了东院,只是走在路上的时候,周身都浸没在黑暗中。赵长宁突然顿住了脚步,抬起了手。
她的手,竟然还在微微地发抖。
刀入骨,锥入肉,血液飞溅的声音,皮肉绽开的声音。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她臆想出来的,但是都很清晰。
她把发抖的手握成拳头,表情冷了一些,她必须要学会心硬。这个世界里除了自己之外,谁还能真正的庇护她?
她轻轻地喃喃了一句:“所见非真,所听亦非真。”
四安跟在她身后问:“少爷,您究竟在说什么?什么不是真的?”
赵长宁摇了摇头,将肩上的斗篷拢紧,淡淡道:“无事,走吧。”
――
三天之后,曹思雨的审问就有了结果。
周承礼是皇上调回来专门审查税银案的,都察院专门督察官员贪污,这方面比大理寺跟刑部厉害。
听说周承礼用了十二种刑法,一种比一种残酷,令人毛骨悚然。最后崩溃的曹思雨才吐露出,是三皇子在背后指使。赵长宁不知道这个结果是不是周承礼逼出来的,这段时间她都看不到他。而沈练的确也没带她去过刑部了。
一时间朝廷中的三皇子党人人自危,证词递到了皇上面前,三皇子就被罚了禁闭,听说是李贵妃在书房外面跪了两个时辰,皇上也没有松口。
这样一来,三堂会审主笔这个位置,却没有人愿意去了。
原来没牵涉到皇子的时候,这是个美差。但倘若在写证词的时候,冒犯了皇子惹了皇上生气,可能连命都保不住!沈练一时两个人选都找不到,许大人不肯推荐蒋世文了,庄肃也不推荐小师弟了。这事可不能开玩笑,写好了皇帝未必高兴,写得不好惹得皇帝大发雷霆,脑袋搬家却是一句话的功夫。
最后,沈练就把赵长宁找了过去,告诉她:“――这个主笔由你来当。”
庄肃当即就生气了,道:“沈练,你要干什么!现在让蒋世文过来当主笔,他不是很愿意吗?”
沈练凝视着赵长宁:“你记住了吗?”
赵长宁拳头握紧,但还是应了声是。上司的话,哪里有你反对的余地。
以至于她在教导五殿下的时候也有些走神,想着这桩案子。沈练这次选她做主笔,大理寺倒没有人有怨言了。
赵长宁给五殿下布置了一篇字,孩子就在那儿乖乖的写。他拿笔都还不太稳。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道:“赵大人,你有什么心事吗?”
长宁就看着他,朱明谦说:“我今天写错了三个字,你都没有提醒我注意。”
这孩子不愧皇室血脉,小小年纪聪明异常,甚至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可惜上头三个哥哥争得你死我活的,他的年纪还太小,等他长大,那三个早已经争出了胜负,黄花菜都凉了。
这样一想,长宁对这个干净无暇的孩子又柔和了些,半蹲下身跟他说,“下官方才没有看到。殿下写错不打紧,后面更正就行了。”
朱明谦却放下笔,奶香的小身子下了座位,走到赵长宁身前,稚气地问她:“赵大人,你是不是担心太子哥哥?”他说,“前段时间,母后就为了太子哥哥担心得吃不下饭。太子哥哥会做皇帝的,你们就不要担心了。”
赵长宁听他说这话,却立刻皱了眉头,握住了朱明谦的肩膀道。“殿下,你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是不是有人教你的?”
她第一反应是有人要害朱明谦,这话她听了倒还好,被有心人听去了。朱明谦和太子都会遭到皇上的厌弃,毕竟帝王无情,最忌惮的就是别人觊觎他龙椅下那块地方。
朱明谦摇了摇头:“没有人教过我。”
长宁还是心存疑虑,非要问清楚不可。否则让这个孩子到处去说,岂不是害了他!“那殿下这话可对别人说过?你要老实告诉微臣,可是有嬷嬷教你的,还是三殿下身边的人?”
炉子烧得暖烘烘的,风吹动帷幕,光影一阵一阵的明灭,孩子陷入团团的雪光中,更精致得如雪球一般,他抿了抿嘴唇,说:“不是别人教我的,是我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