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樾瞥见她新发来的那行字,喉结不自然地咽了咽,微微错开眼,大步迈出宿舍楼,往校园超市走去。
超市里只剩三四人,零零散散地闲逛。
萧樾问收银员要了个塑料袋,走向那片从未驻足过的区域。
好巧不巧,色彩斑斓的货架前正站着一名选购的女生。
女生看到萧樾,目光一怔,显然认出他了,双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本以为萧樾会很快从她身后经过。
没想到。
他竟然停在了她身边。
下颌绷成凛然的直线,薄唇也抿着,眉心微微蹙起,好像在对付一道世间罕见的难题。
萧樾艰难地无视身旁那名女生不间断的偷瞄。
液体?网面?棉柔?日用?夜用?护垫?
这些词汇,大部分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额角冒出青筋。
既然无法理解。
那就每样来一包吧。
萧樾几乎是闭着眼横扫货架,动作迅疾而凌厉,身旁女生投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从探究,慢慢转变为震惊――
这就是校草宠女朋友的方式吗?买给她一年也用不完的卫生巾?
好硬核,有点被帅到了。
等一下。
校草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所幸收银台那边只有收银员一人,萧樾面无表情地递上一大包女性卫生用品,收银员哪见过这种架势,这里是高中,不是外面超市,男生给女生买卫生巾他是头一次见,买这么多更是令他瞠目结舌,遂忍不住发出疑问:
“你不是来倒买倒卖的吧?我们超市卖的可不便宜。”
萧樾一脸木然,眼神示意他赶紧算钱,别他妈废话。
时间不早了,校道上人迹罕至,夜色浓重如化不开的砚。
她说她在四楼洗手间最靠里那间蹲着。
萧樾大概想象了一下画面,耳朵像被火舌烫到,呼吸一瞬间急促起来。
他不敢怠慢,怕她一个人等太久会累会怕,脚步迈得极快。
走到教学楼楼道口,他主动发了条消息,掩饰自己的行为:
【其实我没带卫生巾,去超市帮你买的,所以多花了点时间】
阮芋看到消息,心说难怪这么久都没来。
温老师对她可真好。
阮芋感动坏了,想到马上要和神秘又强大的温老师相会,好像景仰女神多年的崇拜者终于得以窥见女神真容似的,她的心情紧张而又雀跃,同时还有一丝难以言状的尴尬,因为她现在的状况实在算不上得体,甚至可以说是糟糕得不得了。
阮芋刚才站起来放松了一会儿双腿,现在又蹲下。
不敢站太久,怕把血弄到裤子上。
四楼东侧楼道口,离洗手间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
萧樾已经在这儿磨蹭了十几秒。
爬楼梯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拜托某个女生把东西送进去,那个女生可能会认出他,然后阮芋也会知晓他的身份,他就要玩完儿。
来到四楼后他才发现。
别提找个女生帮忙了,这一层连个人影都难瞧见。
他只能自己上。
这就意味着,他要进女厕所。
萧樾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那扇敞开的门前,他抬起手,僵硬地敲了两下门板,还是有些放不下这难以为继的礼貌。
里面应该没有其他人了。
少女清脆细柔的嗓音立刻响起:“温老师吗?我在这儿!”
洗手间里亮着一盏暗淡的白炽灯。
所有认识萧樾的人都无法想象他那张冷淡倨傲的脸现在涨得有多红。
他垂着眼,目不斜视走向最靠里的那间隔间。
脚步很轻很轻。他不确定男生和女生的脚步声有没有区别,过于拘谨的后果是,有一瞬间他甚至同手同脚,忘了平常是怎么走路的。
洗手间的卫生条件很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柑橘芳香剂味道,几乎没有异味。
在等待温老师到来的时间里,阮芋至少冲了三四次自己的坑。
她听见隔间木板门响起“叩”的一声,轻得像被风吹了下。
“就是这里。”阮芋的声音也不由得放轻,有些窘迫地说,“你从下面的缝里递过来就好。”
萧樾默不作声。
不太清楚女生洗手间的构造,担心蹲在里面的人会从门板下边看到他的球鞋,所以他站得离门板有点远。
他的嗅觉在不该发达的时候变得特别发达,竟然依稀闻到一股血腥味。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条狗,脑子很乱,便没听阮芋的,直接把那一袋子东西从门板上面更大的空间里甩过去。
阮芋本以为温老师会从底下递一片过来,慷慨一点的话可能递一包,所以她听见塑料袋哗啦作响的声音,循声抬头,看见那一大袋卫生巾出现在头顶上,犹如目睹卫星撞地球那般,连声制止道:“等一下!”
萧樾攥着袋口的手一顿,卫星静止在阮芋头顶上。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啊?”
阮芋难以置信道,非常不理解温老师的脑回路。
要说慷慨,她这未免太过头了,一袋子坠下来估计能把阮芋砸死。
门外的人依旧不答复。
阮芋只好说:“我现在不太方便……”
顿了顿,想到对方也是女生,没什么好害羞的,于是又说,
“站起来可能会弄到裤子上,你能不能帮我拿一片加长日用?一片就行,从下面递过来。”
悬在头顶上的那一大袋子倏地缩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阮芋的错觉,她总觉得那团东西撤退的动作显得慌不择路。
萧樾将袋子摊开,就着不甚明朗的光线,挑拣阮芋所说的“加长日用”。
他像刚跑完两千米似的,热得额角冒汗,手在袋子里毫无章法地搅,似是突然不认识汉字,折腾了半天才找到符合她要求的一包。
她只要一片。
于是又扯开外包装,里面的内容物是片状、粉红色的,他飞快抽了一片出来,一声不吭地,闭着眼往门板下面塞进去。
阮芋大概猜到了,温老师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应该是不想暴露自己的声音。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谨慎小心的人,从始至终保持着神秘感,不暴露任何一点个人信息。
阮芋有一点点伤心,不过她选择尊重温老师的个性。
既然温老师不说话,那她就一个人说,不然两厢沉默待在深夜空荡的洗手间,未免太尴尬。
阮芋根本没看见脚尖前面多了片粉色的东西:
“你慢慢拿,不着急,我现在肚子已经不难受了。”
“就是蹲太久了,腿有点麻,屁股也有点冷。”
门外突然传来两声急促的咳嗽。
声线很是低沉,尽管已经刻意放轻。
阮芋这才看见地板上那片粉色卫生巾,变魔术似的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啊,你已经塞进来啦,我刚才没注意。”
她声音依旧细细甜甜的,甚至比以往气音更重,更嗲了些,没话找话似的东拉西扯,
“我例假前两天量特别多,一不小心就会弄得到处都是。”
“你说我这么瘦怎么会流那么多血?不过我一般来例假不会肚子痛,而且周期特别稳定,固定是30天,比日历还准,今天要不是被那些不卫生的烧烤害得,我也不会提前两天就来,搞得措手不及,还要麻烦你。”
“我爸说他们产科很多指标不正常的孕妇受孕前都有长期的月经不调,我这样就属于卵巢发育特别健康的,要好好维持,以后结婚了……”
“咳咳咳……”
门外又响起几声咳嗽。
阮芋已经贴好姨妈巾,站起来穿裤子了。
就听外面又传来清晰的脚步声,由近向远,随后又响起水龙头开启的吱呀声,以及一串淅淅沥沥的流水声。
似是在提醒阮芋,她走了。
阮芋嘴还没闭上,小声道了句,再见。
心里顿时有些没滋没味,她叹了口气,拉裤子拉链的时候,听到洗手间外边响起一道突兀的、来自中年男子的训斥声。
具体说了什么没听清,应该是锁教室门的保安在轰人。
终于离开这可恶的蹲坑,阮芋边捶腿边往前走。
地面中央躺着一个硕大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少说也有二十包卫生巾。
留下来送给她的吗?
阮芋走过去,把它拎起来,挂到左手臂弯,心里不禁想,世界上怎么会有温老师这样奇奇怪怪又可可爱爱的人。
走到盥洗台前洗手,阮芋抬头瞧了眼镜子里面色苍白的脸,才刚拧开水龙头,身侧的洗手间大门突然被人用力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