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是在赞扬我。”
“这莫不就是……调戏?”
作者有话要说:“就算是调戏……”
“嗯,他很有眼光。”
第十四章
对于柯祺来说,在谢府中的日子过得比在柯家的日子更为平静。哪怕随着谢瑾华身体渐好,柯祺需要跟着他一起去向侯爷、夫人请安,两人走出了维桢阁,在这个府里也没有受到什么不好的待遇。
谢侯爷年轻时弃笔从戎上过战场,如今身体依然很硬朗。他是这个时代中的那种非常典型的大家长,在子女面前总表现得很冷淡,严守着自己身为父亲的威仪。夫人张氏比谢侯爷小了十多岁,因为保养得当,看上去就更显年轻了。柯祺看得出来张氏并不怎么喜欢谢瑾华,但也仅仅是不喜欢而已。
嫡母不喜欢庶子,这是可以理解的。而且,不喜和厌恶是两码事。
不过,张氏的不喜叫柯祺都一眼看出来了,可见张氏确实是个没什么心计的人。
除此以外,谢二的亲娘苏姨娘也还活着。但她不过是个姨娘,谢瑾华平日里自然不需要去向她请安。只是有一次谢瑾华带着柯祺在花园里碰见了苏姨娘,苏姨娘立刻避到了一边,这就算是见过了。苏姨娘为人老实、恪守规矩,当初就是因为看她本分,张氏才想出了借腹生子这一招叫她生了谢二。
谢瑾华的亲娘却已经死了。他和柯祺一样是生而丧母的。
谢侯爷的后院如今就只有张苏这一妻一妾。
柯祺终于可以念书了。念书的地方设在内院、外院之间,也是一处很大的院子。到了这时,柯祺才知道,原来侯府请来的西席不止一位。有一位西席是教文化课的,他同时也教书法和围棋、象棋等等。除此以外,还有一位专门教古琴的老师,一位专门教绘画的老师,一位专门教拳脚功夫的老师。
哪怕谢二、谢三都已经没了科考上进的心,但他们也是要日日读书的。谢二对自己日后的职业规划是成为谢大的辅助,因此老师们对他的文化课要求就低了,但谢二还需要在琴棋书画中专精一样。谢三也是如此。但谢三年纪还小,教文化课的老师似乎得了谢大的嘱咐,对着谢三从来没有放松过。
谢瑾华是学霸,除了那位教拳脚的师傅,其余的老师们人人都爱他。
这些都是柯祺自己琢磨出来的。他在学堂里总表现得很安静,这是他早已养成的习惯。他还隐隐注意到了一点,老师们知道的东西,谢瑾华似乎都知道,但谢瑾华知道的东西,老师们不一定知道。
这已经不是用“天才”二字可以概括了的吧?
但谢瑾华有意在人前藏拙,柯祺也就从来都没有揭穿过。
甚至,柯祺从来没有就这个问题对谢瑾华表示过疑惑。他仿佛非常平静地接受了一切。
三月快要走到尽头时,谢大终于和谢瑾华说起了要他从府中搬出去的事。谢大心中过意不去。他虽是信了法严大师说的每一句话,毕竟大师确实算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真相,如此为了谢四的身体,他的确要搬出去住。但是,谢四大病初愈,十四的少年就需要住到府外去了,真的能照顾好自己吗?
谢大的面无表情下藏着非常复杂的情绪。
然而,谢瑾华却是很高兴的,说:“……大哥,你已经为我选好地方了吗?”
谢大扯了扯嘴角,说:“自然都随你,你想要住在哪里都可以。两条街外就有一处院子,原本是工部尚书钱大人的居所,但他在几天前告老还乡了,院子已经空了下来,我就想着把那一处买下来……”
谢大没有说的是,那院子当初是由圣上赏给钱大人的,钱大人走了,房子自然会被朝廷收回去。谢大求到了太子面前,才能把院子买下来。太子是皇上唯一的嫡子,至少在此刻,太子之位还是非常稳固的。只是太子自幼身体不好,虽没生过什么大病,但每年刚刚入冬的时候,他总要病上数把月。
谢瑾华轻轻地说:“大哥,我、我想要住到京郊去。”
“……你若是住在了那里,平时两府走动时,也不过是一刻钟的事,方便得很。”谢大刚刚说完了自己的安排,就听见小四说要住到郊区去。这一刻的谢大就像是一位得知了女儿想要远嫁的傻老爹。
谢瑾华眨了眨眼睛。他其实并不怎么敢反驳谢大的话,因此只点到为止了。
谢大在心里叹了口气,让小四搬出去住就已经委屈他了,在其余的事情上总该让他如意。如果小四住在了京郊,平日里走动时当然不如住在临街方便,可是一日之中也能走个来回了,并不算太远。
不、算、太、远。谢大努力说服自己。
谢大把京城外的百里之地都在心里过了一遍,道:“我在红林山附近有处园子,那里离秋林书院不远。你若是喜欢,我就把园子给你。”那园子算是谢大的私产,是个观赏园林,当然也是能够住人的。
“谢谢大哥!”谢瑾华十分恭谨地说,然而他的语气中却透着显而易见的欢喜。
柯祺起身给谢大续了一杯茶。在他看来,此刻的谢大肯定有一种拿错了剧本的荒谬感。或许在谢大看来,谢瑾华一定舍不得离开家吧?平时再如何懂事,在这种时候也该觉得委屈了,需要让大人哄一哄,说不定谢瑾华还会红着眼眶说不愿意离开大哥。结果,中二少年早就想好要跑去外头隐居了!
老父亲的心都要碎了!
当然,以上都是柯祺的脑补。事实上,谢大虽然总是操着一颗老父亲般的心,但他的心绝对是钻石做的,并没那么容易碎。谢大快速在心中衡量了利弊,道:“秋林书院很是不错,倒是适合小四。”
秋林书院十分有名气,然而规模很小,这是因为它的招生条件非常严苛。
不过,谢大对谢瑾华非常有信心。
谢大之前未曾想过要把谢瑾华送去秋林书院,是因为书院中的日子对于勋贵子弟来说很清苦。进学院时是不能带伺候的下人的,虽说学院里雇佣了一些人为学生们做饭、洗衣,但还有很多别的事情需要学生们自己去做,而勋贵子弟往往连穿衣服都需要由着下人伺候,他们并不适应学院中的生活。
不过,如今谢瑾华身边有个柯祺了。
谢大并没有把柯祺当作是服侍谢瑾华的人,可柯祺在某些事上明显要比谢瑾华老练些,两个人若能在学院里互相照顾,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了。这般想着,谢大又看向柯祺,道:“我问过府里的夫子了,夫子们都道,你虽基础薄弱了些,但异常聪慧又很勤勉,说不得能和小四一起进秋林书院念书。”
秋林书院并不好进,但只要柯祺自身有实力,其余的事情都可以由侯府帮他搞定。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谢大送给谢瑾华的院子名为“问草园”,园内原本已经准备了一些下人仆从,而谢瑾华搬到那里去时,还会把维桢阁内的原班人马都带过去。如此,伺候的人虽然不算多,但对谢瑾华来说也够用了。
谢瑾华这种情况不算分家,这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他依然能用侯府之名在外行事,坏处则是不分家他就拿不到什么产业,于是手里依然什么私产都没有。不过,好处显然是远远大于坏处的。
因为知道谢瑾华没有私产,谢二、谢三送他的乔迁新居的礼物基本上都是些黄白之物。
离府的那天,负责送谢瑾华离开的人是谢二。谢瑾华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去落泉村中看一看。反正落泉村离着红林山不远,他们先去落泉村里看过,也不耽误他们当天傍晚时回到问草园中休息。
谢瑾华的要求并不过分,谢二自然就应了。他们俩和柯祺一共三人都坐在马车里。
柯祺在落泉村中置办了房产,这个事情并没有瞒着谢瑾华。谢瑾华其实就是想要去看看柯祺的房子,说不定他日后还能跟着柯祺去落泉村中小住。柯祺却说:“……我那时把图纸给了舅舅,房子是叫他寻人改建的,至于到底建得如何了,其实我一直未曾见过。而且我自己都不知道房子落在何处呢!”
“没事的,农家小院的样式应该都差不多。”谢瑾华说。比起问草园,他其实更想要住在农家小院里啊!最好是稻草搭的屋子,细木头扎的篱笆,碎石块铺的院子,石块的空隙间长着杂草……再养上三五只小鸡,种上一两丛野菊,什么熏香都不要,只有淡淡的野花香似有似无……谢瑾华想得很美。
马车在落泉村的村头停下了,柯祺下车问了路,在村中孩童好奇的眼光中,领着谢家兄弟朝自己的舅舅家走去。时人似乎并没有关院门的习惯。柯祺推开门,一阵激烈的狗叫声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谢瑾华被吓住了!
内有恶犬!
在这一刻,稻草屋、木头篱笆、杂草野花统统从谢瑾华的脑海中消失了。
“恶犬”还是幼犬,个子小小的,被拴在了大门口。柯祺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是正宗的中华田园犬啊,它身上的每根黄毛都仿佛在透着萌感。在柯祺看来,这狗一点都不凶,不过是在尽忠职守而已。
柯祺对着在院子里择菜的刘园说:“表姐,是我!”
“恶犬”继续叫个不停。
柯祺又回头看向谢家兄弟,说:“到了,就是这儿……”
咦,谢瑾华的脸色怎么这么白?他为何看上去如此慌张?柯祺从未见过谢瑾华有这样的表现。
这是……被盗号了?
第十五章
刘谷的妻子姓金。刘金氏听到了动静,立刻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这一处屋舍就是属于柯祺的,刘谷一家不过是暂住而已。当初因着谢家的聘礼,柯祺手头好容易有了些银子,他就立刻打发刘谷出来置办了一些田地,还让刘谷务必为他寻找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那时,柯祺刚知道自己被亲爹送去冲喜,他不知侯府众人的性情如何,只觉得万一冲喜没成功,说不定会被人狼狈赶出府。因此,他便叫刘谷尽快把落脚点准备好。他想要座青砖大瓦的好房子,正巧落泉村中有一旧屋符合条件,刘谷就把旧屋盘了下来,按他的意思重点改建了厨房和卫生间两处。
至于田地,此时的人除非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否则轻易不会把田地卖出去。刘谷先弄了房子,又在外头奔波了好些日子,才勉强置办下了二十亩良田。刘谷一家这些年都为人奴婢,他手上的钱大部分是柯祺给他的,自己的积蓄并没有多少。因此,他就带着家人先住在了为柯祺准备好的房子里。
当然,刘谷是不敢住正屋的。正屋给柯祺留着,刘谷一家只收拾了两个厢房住着。
自从恢复良民的身份后,刘谷一家自己的屋子也已经开始建了,再有两个月估计能够建好。那房子肯定没有柯祺的房子好,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他们自己的房子,等建好了他们自然会搬出去。刘谷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总觉得自己外甥日后是要出人头地的,他帮不了外甥什么,那就努力别拖他后腿。
谢二看着这一座在村子里算是好房子的房子,隐隐明白了柯祺的打算。
柯祺自穿越后定下的目标就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如今有房有田,已成耕读之家。即便已经离开柯家,日后还要离开谢家,但他并不觉得慌张。他以后再点拨舅舅一家帮他做些小买卖,两家算是共赢,然后他再安心备考,日子就会越过越好了。
但凡脚踏实地又有进取心的人都不会对未来产生茫然。
如此想着,谢二忍不住看了四弟一眼。
谢瑾华正被小奶狗吓得四肢僵硬。
刘金氏做了半辈子下人,就算柯祺一直把她当成舅母尊敬,但在她的心里,柯祺先是主子少爷,然后才是外甥。此时见柯祺带着两位华服贵人站在自家门口,她赶紧低头行礼。又见阿黄把其中一位贵人吓住了,她低着头快步走到门边,想要把阿黄喝住。却不想,阿黄围着刘金氏的脚叫得更欢了。
谢瑾华紧紧地攥着谢二哥的胳膊,整个人下意识往谢二身后躲了躲。
柯祺也看出了谢瑾华应该是怕狗的,但为了顾及中二少年的面子,他并没有把这一点说出来。
眼看着柯祺非常贴心地牵着恶狗走进院子里,把门口这块地方让了出来,谢瑾华这才跟在二哥身后,故作坦然地走进大门。他先对着刘金氏作了一揖礼。侯府谢四自然用不着对一个平民百姓行礼,但谢瑾华却需要对着柯祺的长辈行礼。即使刘金氏曾为人奴婢又如何,谢瑾华未曾见过自己的生母,他的母亲应该只是个没有名分的通房丫头而已,如此在别人的眼中,他不也是由“奴才”生下来的吗?
这一揖礼却把刘金氏吓住了。她连连摆手,紧张得连什么场面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瑾华将半个身在藏在谢二身后,道:“在下庆阳侯府谢四,冒昧上门,多有打扰。今有幸见到柯祺至亲,心中颇为激动。”他停顿了一下,又在小奶狗汪汪汪的叫声中说:“此犬真是……伶俐可人。”
好吧,刘金氏可以确定谢四爷是真怕狗的了,否则哪有刚上门就拿着别人家的狗用于寒暄的?
表姐刘园已经是个大姑娘,和柯祺交换了一下眼神,又对两位富贵少爷行了礼,便转身去厨房泡茶了。不多时,刘金氏也转身去了厨房。茶泡好后是刘金氏送上来的。刘园就躲在厨房里不出来了。
柯祺先把奶狗栓回了大门口,然后领着谢家兄弟进堂屋里坐下。
阿黄也许是叫累了,也许是见主人对这些陌生人很尊敬,自三人进了屋子,它就趴回窝里不再叫唤了。柯祺两辈子都很喜欢狗。但因为谢瑾华怕狗,柯祺也就按捺住了想要和狗狗尽情玩耍的心思。
刘金氏上了茶。
这茶当然不是什么好茶,谢瑾华意思意思地沾了下唇,就把茶杯放回了原处。
谢二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道:“这屋子不错,只是收拾得不好。日后你们二人若是想要回来这里住,记得先遣人过来好好打扫一番。若能得三分雅,三分静,再得四分野趣,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谢二这番话是替谢瑾华说的。
在谢二看来,自家四弟肯定住不惯这样的农家小院——即便这已经是村里最好的房子了——但因着谢瑾华和柯祺之间的关系,要是谢瑾华一直对着屋子和屋内的摆设挑三拣四,柯祺听多了,难免会觉得不舒坦。如此,还不如谢二做了这个恶人,先把各种要求提一提,谢瑾华和柯祺还是一条心的。
谢瑾华笑着说:“二哥,我觉得就这样也挺好的。”屋子里很干净。摆设什么的可以慢慢添置。
谢二默默转了眼神,不经意间看到了阿黄窝前放着的狗盆,里面盛了满瞒的一碗狗粮。
咦,那狗粮看上去色香味俱全啊。
没过多久,外出办事的刘谷和在小溪里玩的刘亚都回来了。刘亚在柯祺面前很活泼,但当着谢家兄弟的面就不敢放肆了。谢二心知柯祺难得出来一趟,肯定和他舅舅有一些话要说,便很体贴说要领着谢瑾华出去看看风景,还特意点了刘亚为他们带路。如此,柯祺就有了能和刘谷单独相处的时间。
谢瑾华出门时,小奶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但因为有刘亚领路,阿黄并没有叫。
谢瑾华立刻觉得刘亚这孩子怎么看怎么顺眼,不愧是跟着柯祺一起长大的表弟!
“阿黄是村头高木匠家那条叫阿花的母狗下的崽。阿花可厉害了!我听村里人说,去年有坏人来村里拐孩子,阿花冲出去咬了那拐子的屁股!把那人咬得哭天喊地的!”刘亚很努力地说着村里的趣事。
怕狗的谢瑾华把手背在了身后,慢慢地挡住了自己的屁股。他不是拐子,但是他心虚啊!
谢二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但他已经决定要把此事绘声绘色地说给大哥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