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祺迫切希望自己的身高能在接下去的一年中猛窜一节。
有了身高,以后抱着自家少年转圈圈时应该会好看一点。
所有人都替谢瑾华觉得高兴。对于仆从来说,只有主子们好了,他们的日子才能越来越好,因此他们是高兴的。而对于主子们来说,庆阳侯府内原本就没有什么大的矛盾,众人一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谢瑾华能得一个会元,就连主母张氏都觉得面上有光。当然,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泛酸。
很快,官府的送喜和亲朋好友们的道喜就轮番来了。
即便对谢瑾华来说,接下来最要紧的是准备四月的殿试,他也不得不在府里设了几场宴。
三月初,谢三成亲。三月中旬,谢瑾华中会元。三月下旬,庄氏又检出怀有身孕。谢府在整个三月的每一日中都是热热闹闹的。京城中的侯府有不少,却没有一个侯府能像庆阳侯府这样生机勃勃。
进入四月后,谢瑾华终于能用读书做借口,继续闭门不出了。
四月初有府试,这回终于轮到谢瑾华把柯祺送去考场了。原本由柯祺操着的心现在都换了谢瑾华来操。柯祺不在家的日子,他总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好像身边少了什么。他怀疑自己是太闲了,才忍不住胡思乱想,于是努力让自己忙起来。正好慕老这几日休沐,谢瑾华就日日去他那里请教学问。
即便殿试要到四月下旬才开始,但在慕老这些人看来,谢瑾华的前途已经定了。
安朝每届会试录用的考生不多不少,在两三百人左右。殿试几乎不减人数,只是重新排个名次而已。谢瑾华已中五元,除非他在殿试发挥失常,或者当着皇上的面连放十八个屁,或者皇上忽然抽了风,否则状元之位肯定非他莫属。皇上现在那么盼着能出一个六元,他是不会在关键之处掉链子的。
而殿试一甲前三名按惯例都会入翰林领职,所以说谢瑾华的前途已经定了。
慕老已经想好了,等谢瑾华入了翰林,他立刻申请把徒弟借调崇文馆,这样就能把徒弟带在自己身边,让他参与修书的工作了。而这对谢瑾华来说,确实也是最好的安排。他们师徒俩是能共赢的。
凭着谢瑾华的博闻强识,他其实真的特别适合参与修书的工作。所以,慕老已经开始就着这个方向培养谢瑾华了。他开始对着谢瑾华说他的理想,他的理念,他的安排,好叫谢瑾华的心里能有数。
当谢瑾华到慕老跟前报到时,他总是能见到陈老爷子。谢瑾华都怀疑陈老是直接住在慕宅中了。
别看陈老对着谢瑾华不怎么热情,谢瑾华本人也觉得陈老对自己并无多大兴趣,可慕老了解自己的好友啊,当谢瑾华离开时,他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自己的老友,问:“你是不是在觊觎我的好徒弟?”
陈老摇了摇头,说:“你多想了。”
“怎么能是我多想呢?前些日子,我约你品茶,你说没空。我约你赏花,你说太累。结果,我徒弟一来,你就跟着天天来了,你怎么不说没空了?你怎么不说太累了?”慕老觉得自家老友的良心真是坏透了,“我好容易收了一位这么合心意的关门弟子,你竟然觊觎上了?我是绝对不会把他让给你的!”
陈老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道:“我原本真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也算是提醒我了。他也算是怀珍的后辈……不用特意拜我为师,我都是愿意教导他的。”陈怀珍就是陈老的女儿。
庶子都得叫嫡母一声母亲,陈老这话也不算错。
慕老抽了抽嘴角。
其实慕老并非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他没打算真拦着陈老,只是嘴巴上忍不住要傲娇一下而已。如果陈老真的看重谢瑾华,有心要教一教这孩子,反正都是谢瑾华得利,其实慕老高兴都来不及呢。
“我徒儿明日不来了。”慕老说。明日府试第一场结束,谢瑾华肯定是要去接柯祺的。
“哦,那我明日也不来了。”陈老故意顺着慕老的话往下说。老头子幼稚起来,比小孩幼稚多了。
谢瑾华回到侯府时,谢纯英把他叫去了书房谈话。身为大哥,谢纯英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找弟弟们聊天,问一问谢二的工作,揍一揍谢三,再查一查谢瑾华的学业。而他平时找得最多的其实是柯祺。
谢纯英问什么,谢瑾华答什么。
说着说着,谢纯英忽然说:“你和柯祺……听说你们有时候要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谢瑾华忍不住笑了,道:“那是方言。不知道是南方哪地的,柯弟小时候跟着某个下人学的。”南方的方言种类杂多,有些地方隔开五里地,就互相听不懂对方的方言了,所以这理由十分站得住脚。
“你们学这个做什么?”大哥完全不能理解。
“就……就是好玩吧。”谢瑾华眨了眨眼睛。这些都是夫夫情趣啊。
大哥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玩的。
谢瑾华忍不住要和大哥分享一下自己的机智发现,道:“其实,我早就猜出来了,柯弟有时候是瞎编乱造糊弄我的。他小时候学的方言,到现在肯定记不住几句了,里面有大部分都是他自己现编的。”
自己编语言好玩吗?面无表情的大哥内心很茫然。
其实是很好玩的。后世的宅男们看了《魔戒》学人造精灵语,看了《星际迷航》学人造外星语,没什么实际用途,这一切就是因为爱啊!同样的,谢瑾华跟着柯祺学“柯氏方言”,也都是因为爱啊!
谢纯英不忍让谢瑾华失望,只好顺着他的话问:“你怎么猜出来他是自己编的?”
“有一个词,是好的、优秀的的意思,他跟我说,那个词念狗的。狗的?怎么不是猫的呢?不就是因为他最喜欢狗吗!”谢瑾华说,“歪狗的,就是特别好的意思。私心太重了。肯定都是他编出来的。”
谢纯英已经接不上话了。
谢瑾华又说:“如果由我来编……好,猫的。特别好,肥猫的。是不是比狗的、歪狗的强多了?”
面对着谢瑾华一脸“哎呀,其实我早就看穿了,但我还是要纵容他啊”的表情,谢纯英慢慢摸上了放在桌上的戒尺。家里的孩子们一旦沉迷于秀恩爱,多半是停不下来的,大概只有揍一顿才能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歪狗的=very good
第一百二十六章
柯祺被关在考场中考府试的第二场时, 谢瑾华开始迎接殿试了。
四月的夜晚还有一些凉意,柯祺坐在狭小的号舍中, 先悠哉悠哉地给自己弄了一碗热汤做夜宵,然后简单地漱了口, 一边掀开铺盖铺床, 一边想着第二天就是谢瑾华进宫参加殿试的日子, 他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这种……老婆大人已经在考博士后了, 我却还在小学里蹦跶的酸爽感是怎么回事?
柯小学生钻进被窝,把外套团成一堆搂在怀里当抱枕。
柯祺以前根本没有抱着东西睡的习惯,可现在若怀里空空荡荡反而睡不着了。他记得自己前世曾在书上看到过一个小故事。一对夫妻,丈夫睡觉打鼾, 妻子刚结婚时不胜其扰。过了几年,妻子就习惯丈夫的鼾声了, 等到丈夫出差后, 妻子一人安安静静的反而睡不好了,只好把丈夫的鼾声录下来。
习惯啊,真是一种既可怕又可爱的东西。
安朝的殿试在文和殿举行。
天还没亮,考生们就要在宫外等候入场了。在谢瑾华认识的那些人中, 叶正平和柯祐的大哥都有资格参加殿试。谢瑾华和柯家大哥不算熟悉, 因此只打了个招呼,却拉着叶正平在一旁小声地说话。
叶正平的手格外凉。谢瑾华直接把自己的小手炉塞给了他, 道:“正平兄,你莫要紧张。”
叶正平叹了一口气。读书多年只为这一日,他如何能够不紧张?再说, 殿试是皇上亲自主持的。对于此时的人来说,面圣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出于对皇权的敬畏,考生大都神情严肃、内心惶恐。
“你竟连小手炉都准备了。”叶正平努力寻找话题,以便能转移注意力,好缓解紧张情绪。
这都已经四月了,虽说还没彻底暖起来,可少有人想到要准备手炉。但考生在宫外等着,正站在风口处,他们又穿着统一的单薄的学生服,为了避免殿前失仪,还饿着肚子没有吃,其实真有些冷。
谢瑾华骄傲地说:“是柯弟叫我带的。”
“柯贤弟真是心细如发,再没有比他更周全的了!”叶正平发自肺腑地感慨道。
谢瑾华的面色忽然有些古怪,骄傲之中又难掩羞愤。柯祺确实是个周全人,周全到什么程度呢?他竟然还想过要让谢瑾华裹上尿布!要不是谢瑾华宁死不从……谢瑾华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考生们是不敢在殿试中途去解决生理问题的。因为这点,他们一整日都将会不吃不喝。不过,就算如此小心了,尿意真来了时,有时候还真不是想憋就能憋的。柯祺来自于后世,知道有成年纸尿裤这种东西,他虽没用过,但他用过卫生巾(大学军训时用卫生巾垫鞋底),节操在那时就随风而逝了,所以他才灵机一动想让谢瑾华垫上块尿布。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谢瑾华震惊极了。
如果想出这个主意的人是别人,谢瑾华一定会觉得那人是个变态。
但想出这个主意的人是柯祺,谢瑾华虽然没有采纳,却很护短地觉得柯祺是个机智的……变态。
所以说,太周全了也不好啊。
等了好一会儿,宫门才开。谢瑾华和叶正平就不说话了。考生们历经验身、入场、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过程后,终于拿到了卷子。殿试只考一场,且只考一题。这一题是由皇上所出的策问。
谢瑾华叩拜皇上时,心里其实也有点紧张,他还做不到真正的心如止水。但他只要一想到柯祺说的话,把考场中的所有人都想象成萝卜,考生是穿着挥舞着萝卜须奋笔疾书的萝卜,太监是被虫子啃了口的萝卜,侍卫是挺拔一点的萝卜,而皇上也不过是一颗明黄色的萝卜而已,他就忍不住想要笑。
谢萝卜打开卷子一看,这一题问的竟是如何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
这道题目其实很好答,想要实现长治久安,上位者必须要做到勤政廉洁、爱民如子,至于如何廉政、如何爱民,这在经典中都有着明确的回答。但这道题也不好答,因为没法别出心裁答出新意来。
谢瑾华想了想,决定从正反两方面入手。先总述观点,再用实际例子说明,如果这么做了,就能千秋万代;如果不这么做,就很有可能亡国。正面,当然是以安朝为例;反面,就是以前朝为例了。
当然,从古至今没有一个朝代能真的做到千秋万代,谢瑾华之所以这么说,归根究底还是在投开瑞帝所好。文人嘛,就算是以前不太接地气的谢瑾华,他也知道当着谁的面就该说什么样的话。这并不能算是拍马屁,不过是有一点审时度势的本事而已。真正清高到目空一切的人注定了不可能走远。
文和殿很大,能坐下约六百左右的考生。不过,安朝的殿试从来没有那么大的规模,这回也只有两百三十一位考生而已。考试次序是由抽签决定的。开瑞帝在贴身太监的提醒下,注意到了坐在中排的谢瑾华。他仔细看去,因考生低着头,都看不到他们的脸,一时看不出谢纯英这位幼弟长得如何。
皇上盯着谢瑾华看了好一会儿,见他十分沉稳,好似胸有成竹,就满意地点了点头。
考试的时间很宽裕,要到日落时才收卷。考生们大都还在构思,谢瑾华却已经在稿纸上洋洋洒洒地往下写了。皇上见他下笔时特别流畅,很好奇他都写了些什么。按说皇上完全可以放任自己的好奇心,走到谢瑾华身边去看一看。在前几届科举的殿试上,他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但此时的皇上却又担心自己靠近后会让谢瑾华心生压力。万一因为自己的好奇心害到嘴的六元飞走了呢?皇上不敢赌。
皇上站了起来,又重新坐了下去。
文和殿的太监对皇上不算了解,认真琢磨了一下,觉得皇上应该不是尿急了。
其实,皇上虽然看重谢瑾华,但这种看重只是因为他想要把谢瑾华摆出来当个重要吉祥物而已。他治国靠得是能臣,而不是文人。比起谢瑾华,皇上作为一个统治者、领导者,他反而更看好柯祺。
皇上当然是知道柯祺的。
当《秋林文报》的策划书被摆在龙案上时,皇上不看重这份报纸的文学价值,只看重这份报纸的政治价值。因此,虽然谢瑾华是报纸的灵魂人物,皇上却对藏在幕后负责行政工作的柯祺更感兴趣。
于是,皇上小小地调查了一下柯祺。
这一查就把忆仙楼查出来了,这如今已是文人心中聚会首选之处的酒楼也是柯祺一手建起来的。然而柯祺这才什么年纪,竟能当得起一句老谋深算了!尤其是报纸这东西,皇上真不觉得是个小小少年能弄出来的。当然,他更不觉得这些事都是谢家做的按在了柯祺的头上,因为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再往前查,《行善记》和柯祺的关系也暴露了,他创造《行善记》的目的当然也暴露了。
只能说柯祺确实有超过他年纪的眼光和谋略。
当然,皇上手底下不缺能用的人,他虽看好柯祺,却也不到非用柯祺不可的程度,所以他有耐心等着柯祺一点一点往上考,而不是立刻把柯祺叫来面圣。但不管怎么说,柯祺已在皇上心里挂号了。
在皇上看来,柯祺这样年轻,其实完全可以留给太子培养他的班底。
想到太子,皇上忍不住皱了眉头。他对太子唯有一点不满意,那就是太子至今只有一位病怏怏的嫡子。这孩子若是能像李旭那样健健康康也就算了,偏偏隔三差五就得喝药,喝得一身都是药味儿。
太监恭敬地站在皇上身边。皇上面色如此古怪,心中有些忐忑,所以皇上到底是不是尿急了啊?
殿试结束后,考生们依次退场。卷子封存,等到阅卷日才会被打开。
谢瑾华不在意成绩,他终于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柯祺身上了。
要问庆阳侯府中谁的日子过得最苦?不爱读书的谢三觉得是柯祺最苦,天天被他四弟督促着要上进。柯祺却觉得是谢三最苦,因为谢三每天被他媳妇提溜着蹲马步,腿软得像面条,只能飘着走了。
按说于真柔这么对待谢三,张氏心里肯定不舒坦。但拦不住谢三他自己说要上进。而且张氏不知道于真柔有武功,只以为她手里有来自于府的兵法秘籍。张氏私下好好琢磨了一回,于府战功赫赫,拿出来的东西肯定不假,连二房都眼巴巴把孩子送到她儿媳妇面前了,总不能便宜都让别人占了吧?
于是,张氏每日盯着厨房给谢三炖汤进补,其余一概不管了。
柯祺和谢三在花园里碰面时,看向对方的眼神都满是同情。
等等,这倒霉孩子凭什么要同情我?柯祺和谢三很有默契地想到。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沉默了一会儿后,柯祺和谢三彼此微笑了一下,然后很有默契地转开了脑袋。呸!他肯定是在嫉妒我!他媳妇对他那么狠,所以他肯定嫉妒我媳妇对我这么用心!嫉妒啊嫉妒,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第一百二十七章
柯祺的第三场府试刚刚考完, 皇帝就于文和殿举行传胪大典,宣布殿试结果。
谢瑾华等众多参加殿试的考生们再次排队入宫。
考生们其实挺不容易的, 他们照样是天还没亮就得在宫墙外等着,经历了搜身、验身等程序后才能入宫。文和殿外正对着白玉铺成的广场, 周围没有树木的遮挡, 考生们就站在广场上等候宣读。吉时一到, 礼部的官员手捧皇榜站在高阶之上, 先念三甲得中者的名单,再念二甲,最后才念到一甲。
这种情况与前朝相反。在前朝,最先被宣读的其实是一甲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