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糖推着他往外走:“……这还用说,有人心里内疚,想哄我。”
程皓不敢使劲,就顺着她的劲往外走, 她却身子一晃,忽然“弱不禁风”地扑向他,直接搂上他的腰。
他诧异低头,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她贴在他怀里,抬眼笑看着他说:“哎呀……心里太难过了,得抱抱。”
程皓:“……”
她一身都是红花油的味道,穿着皱巴得睡衣,抱着他又可爱又令人心疼,他这两天每天都比一年还长。
他说:“那天……在公司地下室门口,你自己说过的话,忘了吗?”
她不讲理地说:“这一会忘了。”
程皓心跳狂乱,看着伊糖,她把头埋在他怀里,抱着他,不管不顾,不问前程。
而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来是找伊威说话的。
“你没有生我的气?”他问:“今天袁曦笉的父亲来公司,说他们没有控制好手下专家,让咱们公司用银行存东西的消息泄露出去,他希望可以用他在行业里的名声地位做保证,以后他女儿不再捣乱,希望我也揭过昨天那件事。”
“你别难过。”伊糖说:“他来不过是怕你报复伤了他的女儿。如果不拿你当个人物,他不会来的。”
程皓心里霎时间五味杂陈,他说:“我是给你说这个事情,不是让你安慰我。”
伊糖抬头看着他笑:“可这事情本来就是应该你更不痛快,需要抱抱的是你呀。我又不会难过,我被袭击,和王矫出车祸那事情本质上一样,难道王矫还生气?”
程皓:“……我才发现,我说不过你。”
她还看着他笑,像要把他笑出情难自禁来。
程皓觉出危险,生怕她忽然又不知会干什么。他抬手,顺了顺她的头发说:“你的头发睡得太乱了,去梳梳。”
伊糖却直接笑着对他伸出手,像要搂他脖子,程皓顾忌她身上有伤,也不敢躲。
正犹豫间防盗门响,伊糖连忙收回手,火速站好。
门开,伊威回来了。
他看到程皓明显有些意外,对伊糖举了举饭盒说:“我抽空回来给你送点水果。怕你不爱吃饭。”
伊糖挪过去接过。
伊威对程皓说:“你来找我还是找她?”
“找你。”
“那出去说。”
伊糖端着饭盒走到了卧室门口,听见这话回头看他们。
伊威说:“你上床躺着,我一会就回来。”
他和程皓一前一后出了门。
小区环境不好,晚上散步的老人还多,俩人就默契地上了车。伊威在前,程皓的车在后。
到了二环边上,伊威停了车。
他开车门下车。
程皓停在后面,却没有下车。
他原本以为程皓会过来,等了会,他走过去上了程皓的车。
合上车门,车窗落下。
他掏出烟来,递给程皓一支。
“还生气吗?”
程皓垂目接了,说道:“这句话我倒是想问你。”
“之前冲动了点。”他给程皓点烟,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
程皓却觉得有点陌生。
他转身,从后面拿过给东仁的欠条副本,递给伊威:“签好了。”
“什么东西?”伊威翻开一看,脸色渐渐尴尬。
有些事情兄弟间心知肚明,就好像大家去餐厅吃饭,吃完叫了服务员买单,可这时偏生有人借故要上厕所,全世界最笨的笨蛋都知道那是逃避买单。
这件事伊威心里清楚,对于他们兄弟间的了解而言,就是这样明白逃避买单的行为。
伊威说:“这盘子的账,昨天你去打欠条,我知道你会签你自己的名字也没有拦,你怪不怪我。”
程皓把手上的烟伸出窗外,看着远处高速的灯火,平白直续道:“……那账目和你无关,你是要替伊糖背,但是这件事上她是没有责任的。如果我们是正规企业,按照程序,最少应该给她提供一个安全的工作环境。出了这样重大的安全问题连累到她,我一辈子都没办法原谅我自己。”
伊威抽烟的手顿住,忍着没有去看程皓。
他说:“以后有钱我还是会还给你的。但是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觉得我真的不适合这一行,我已经和伊糖说过了,我想改行。”
程皓好像早有准备,他抽着烟问:“准备去哪儿?”
“还没有决定。”伊威说:“其实东仁的老板,就是昨天见的那个,他叫过我过去,但我还没有想好。”
程皓点点头: “兄弟们想志同道合,有时候也要看自己是不是适应这个行当。大家分开也许早有预料,不过我没想到第一个说这话的人会是你。”
伊威说:“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伊糖,她还会暂时留在葆皓。不过我知道,有些话我不说你也心里有数,你不能保护她,又不能照顾她,糖糖为你吃那么大的亏,连仇都不能报。”
程皓抽着烟,看也没看他更正说:“只是暂时不报,不代表以后不报。”
“以后是以后。我最生气是在于她这次是命大,你看那伤口靠近太阳穴,再万一伤在脸上。什么才能重要过自己的身体健康,她现在回来,中文不行,国情不了解,你知道样貌对女孩多重要。你也说她以后万一找对象,希望她找个好的,那脸如果伤了,什么都没了。”
程皓心里堵了个实打实,把烟头摁了,对他说:“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
程皓疲惫地回到家,却发现家里有人。
“妈?”
他妈妈从厨房出来,“咦,你喝酒了?我给你熬了汤。”
“我坐会。”程皓坐在沙发上。
客厅没有开灯,只有厨房的灯亮着,照到客厅,他靠在沙发背上,手背搭在眼睛上。
他妈妈端了汤出来,站在厨房门口,敏感地发现到程皓的沉郁,她走近把汤放在茶几上,小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公司有事?”
程皓用手挡着眼,继续保持着姿势,好像放下手,难过就要从眼睛跑出来。
他妈妈担忧地看着他,自己的儿子,当妈妈的从姿势就知道他在伤心。
“公司出事了?”
程皓说:“……就是丢盘子的那事情。”
“你不是都说自己负责了吗?还有什么事?”
程皓放下手,坐了起来。说:“东西是伊糖丢的,我心里,就和我自己丢了一样。所以我从头到尾没有想他们来背这个账。可还是挡不住要离心。”
“和谁离心了?”他妈妈表情有点困惑:“你这么多年对他们都好,怎么这么小的事情就能离心?”
程皓摇头:“这么多年,大家并没有实质性的经济考验。这件事其实一出,我就知道怎么做都是错。兄弟一定离心。这笔账算公司的,王矫至少心里会放不下,因为以他的性格,他父母是工人,五万八万对他都是大钱。这笔款项对他而言太大,我们虽然拍卖成功了一次,但他会担心下一场万一不成功怎么办,他就是那样的人。”
他拿过烟盒去摸打火机,又想到不让他妈抽二手烟,放了回去说:“可这账我自己背了,一样会得罪人,显得他们不讲义气。我都知道,但我还是想着:多数责任在我,公司没有健全的制度才是问题,以前只讲情义,没有讲过权责。”
他妈妈叹了口气说:“所以人家说,再好的朋友,也不要轻易一起创业。加上你们拍行一直事情多,他们是不是没有信心了?”
程皓说:“一场拍卖现在挣两三百万,以后一定能挣到过千万,因为这行业就是这样的。如果不是,门槛也不会这么高。现在才开始的那些事情,根本不叫事,我实在……竟然丢一个盘子,我们这么多年的关系连那点钱也不值。”
“这妈妈听不懂了,不过没有办法补救一下吗?盘子真的找不到了?”
程皓说:“不止盘子找不到,连打伊糖的人,我现在都暂时动不了。所以伊威趁机说,要离开公司。”
他妈妈:“……”
“不过是个借口。”程皓皱眉想了一会,然后给笑了:“最可笑的是,那个盘子是东仁集团的,伊威在这事之前就打算要去东仁集团,刚才他还不敢和我明说,还说没有想好去哪儿。——走了也好,这世上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了的。”
***
伊威回到家。
伊糖的卧室关着灯。他和程皓分开后,又继续去参加了聚会,这会有点晚。但他心里有话和伊糖说,在卧室门口犹豫了好久,最后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他比伊糖醒来的还早。
出去买了豆浆油条回来。
把豆浆端到伊糖床边,他小声说:“糖糖,醒了没?”
“嗯。”伊糖哼唧了声。
伊威轻声说:“我今天要去公司辞职,有些话我提前给你嘱咐一下,你可别给我说漏嘴了。”
“……说吧。”
“我给程皓说的,昨天才决定离职,你可别告诉他我心里有了准备去的公司。还有我走了以后,他肯定要到外地跑,做我以前的工作。你好好学中文,不要离他太近。我昨天都给他说了,他不能照顾你,也不能保护你,更不能为你报仇。你千万忍耐一下,最多一年两年,咱家一定能翻身,比他们都过得更好。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
“伊威!”伊糖一掀被子看向他:“你不要再说了。你不想我和他在一起,是我能想到的,最能够替你辩解的理由。所以你别再说了,再说我都没办法骗我自己了。”
伊威神情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伊糖坐起来,冷了脸,大清早,她实在不想吵架。
可这些话不说不行,她看着伊威:“那我给你说明白,免得你在外头犯一样的问题。暴露出来你的虚伪。”
“我……我虚伪?”伊威指着他自己,不敢相信。
伊糖说:“我告诉你为什么:你在昨天以前就决定要离开公司,只是没有想好怎么说,也就是说,你心里在昨天袁曦笉他们出现之前,你就已经不准备干拍卖这行了,那你自然也不怕多树敌。”
她挪了挪坐姿:“……可这是程皓要奋斗一生的行业,你明知道,却也不想让他息事宁人,早点在行业中立足,一定要他替我出气。你自己明明不怕树敌了,你却不去和人家吵架,反而变成和程皓吵,这是什么逻辑,你和我说清楚。”
伊威哑口无言看着她,随即愤怒道:“你意思我欺软怕硬?”
“你不是欺软怕硬。”伊糖不动不挪盯着他:“你口口声声为我不服气,嫌他不出头。事实是你自己都要走了,你还不想他好!——如果你是我认识的普通人,我会觉得你是故意的。鉴于我对你的了解,更加肯定你是故意的。
你不止想离开程皓,瞒着他找好新的公司,而且你心里惧怕他以后比你事业成功,你故意想让他在行业中树敌。我从小到大,见过多少这种自私的人,你那点心思,别放在外头,外行的笑死人。”
她拿起床头的花砸向伊威:“而且我最不能接受的是,你又是因为我,你总是做着说是为我好的事情,去伤害别人。人家照顾你,对你那么好,你当他假想敌,你太让我失望了。”
伊威脸色巨变,怒视着她喘了半天粗气,最后显然也豁出去,回嘴道:“想混得比同龄人好,人之常情。我今天去替你也辞职,你不要上班,以后在家。”
伊糖说:“我不辞职,要走你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