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她肯来,那就什么条件都行。
人与人的爱是不一样的。
有些人的爱,是要让对方变得更好,是容忍,是退让,是割掉自己的血肉,喂食给对方,有些人的爱,却是吃掉对方的血肉,让自己变的更强大,反过来,却又嫌弃对方的肉不够好吃。
前者容易被辜负,后者则会辜负别人。
在爱别人与爱自己之间,很多人都找不到界限,但耶律枭和沈落枝找得到,爱.欲并不会模糊掉他们的方向与他们本身自有的品格。
耶律枭在沈落枝这里一直放的这么低,无外乎就是因为以前他抢过她,伤害过她,在爱上她之后,他便会不由自主的弥补,所以从不会与沈落枝争高低,他能退让的,他都会退让。
耶律枭是先想“要”,然后才学会“爱”。
沈落枝则会想得更多一些。
她从未见过金蛮是什么样,她也不想嫁到金蛮去,她是喜爱耶律枭没错,但是她能接受最远的地方其实就是纳木城,那好歹是她大奉的疆土。
她还未曾与父母言谈过呢。
沈落枝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的过,转瞬间竟然觉得困顿,她微微蹭了蹭耶律枭坚硬的肩骨,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耶律枭没言语,只是贴着她,抱着她。
那时夜色深邃,月光温柔,床榻上的两个人紧紧贴着,却没有肉.欲,只有对彼此的怜惜,爱意如涓涓细流,在他们二人周边流淌。
沈落枝沉沉睡去。
她第二日醒来时,是被小狼崽子舔醒的。
这头狼和它的主子一样不讲武德,不知廉耻。
小狼现在已经能轻而易举跳上她的阁楼了,纵是把门锁上了,它自己也可以从外面的墙上踩着跳上二楼的窗,这阁楼是贴了竹片的,有可着力的地方,这头狼就跟风一样跳起来,然后从窗户?跃进来,最后直冲床榻,跳上床就是一顿猛舔,期间还用爪子在沈落枝的身上抓来抓去。
沈落枝被它抓醒,想捞着它打一顿,结果这小畜生“嗷嗷呜呜”叫着跳远了。
狗东西!
沈落枝头发都睡的蓬蓬的,骤然从床上坐起来,先是混沌了片刻,随即看了一眼她的床榻。
床榻这边空荡荡的。
沈落枝恍惚了一下,她都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瞧见这个人了,但转瞬间,又在榻间发现了耶律枭的一根头发。
他的发丝比沈落枝略粗些,一眼瞧去没什么区别,但是仔细对比看看,便能察觉出来不是一个人的发丝。
沈落枝微红了脸,把那根头发拽出来,用昨夜未熄灭的烛火给烧了,毁掉了证据之后,她才唤弯月进来伺候她穿衣裳。
她昨夜头脑昏沉,尚没想好什么法子,现下想出来了个差不多的法子,但是需要南康王和南康王妃的配合。
“我父呢?”梳妆时,沈落枝问。
“回郡主的话,王爷尚未回府呢。”丫鬟一边轻柔的给沈落枝梳着发鬓,一边道:“您可能得稍微等几日,南康王与南康王妃去外踏青游玩了。”
京城盛夏,好玩儿的地方很多,南康王妃原就是京城人,后又嫁到江南的,对京城颇有两份了解,出去转转,很正常。
沈落枝想了想,与弯月道:“你去叫听风寻母亲,与母亲说,我有些事与母亲商量,叫母亲早些回来。”
弯月便俯身称“是”。
――
南康王妃和南康王在外游玩,未曾回来那两日,沈落枝收到了不少请帖。
因着给耶律枭办的宴已经过了,所以京中那些称病的贵女们又都好起来了,纷纷出来走动,时雨提前给沈落枝下了帖子不说,还有许多旁的姑娘给沈落枝下帖子。
那些旁的姑娘,基本都是之前在耶律枭的宴会上认识的姑娘,这些姑娘们与沈落枝聊过几句后,便都对沈落枝心生喜欢,所以挨个儿给沈落枝下帖子。
有约着出去游玩儿的,有约着来家中赏花的,有约着出去踏青的,干什么的都有。
沈落枝瞧了,却都没有答应,她这段时日忙,瞧着每日闲云野鹤什么都不做,但实际上又要跟耶律枭铺路,又要说服她父母,她暗地里忙的连轴转,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应付旁的人。
所以她一一写了回帖,挨个儿写明了缘由,回了每个人的帖子,又附赠了她亲手调的香,算是赔礼。
这么多帖子,她唯独只应了时大姑娘一个人的。
她也不想出门,便邀约时大姑娘来南康王府里。
南康王府中有一片桃林,现下已经不开了,但颇为阴凉,邀约人来玩儿也很好,沈落枝早早唤人准备好了各种吃食,与时大姑娘一起玩儿,一起聊天。
时大姑娘瞧见了她,便一脸好奇的与她打探宴会上的事。
“听闻你们玩儿了“折花乐”呢。”时雨用一只手撑着下巴,道:“我有未婚夫了,便没去这次的宴会。”
“原是如此。”沈落枝还想呢,时雨也是郡主,为何没有去。
她转瞬间又道:“是玩了“折花乐”,颇有些趣味。”
她背后不爱讲人坏话,不然便会将那刘姑娘席间找她麻烦的事儿说出来跟时雨一道儿念一念了。
但谁料,她没讲,时雨反倒问她:“那你可知白公子是怎的回事?我听我弟弟说,那白公子不知道在席间被谁给打了,一张脸,两个眼都乌青着,还掉了两颗门牙,现在都没法出门儿啦!”
沈落枝这才后知后觉的记起来,给她下帖子的人里面没有那位白公子。
被人打成这样,是要好好养些,也不知道那牙还能不能重新长出来,这个岁数,估摸着是不能了。
这牙被打了,据说还可以重新镶一个,沈落枝没有研究过这方面,但她看过一些医书,有些人使用核桃木雕刻出假牙来,然后使用金属丝固定,也有人用白锡、银箔,再加上水银,以三者调和成银膏来填补牙齿。
若是白公子只喜欢自己的牙,估摸着也可以用金属丝将自己的牙重新拴回去。
总之...是个极麻烦的事儿。
耶律枭这人是真够坏,人家白公子瞧着就是个没跟人打过架的文弱书生,纵然是之前练过两招,但也厉害不到哪儿去,耶律枭估摸着是专门冲人家牙打下去的。
丢两颗牙不会死,但会很麻烦。
沈落枝想起来这事儿,便摇头,道:“白公子挨打的时候,我走远了,没有瞧见。”
时雨越发遗憾了。
她叹了口气,道:“我这几日听闻那刘姑娘日日上门去照顾白公子呢,也不知道谁打的,刘姑娘那般脾气,竟然一点儿声响都没闹出来。”
沈落枝想了想,也暗自点头。
若是旁人打的白公子,凭着刘姑娘那脾气,估计早就烧起来了。
时雨转念间又换了个话题,拉着她绣扬州双绣。
彼时正是午后,两个小姑娘窝在阴凉的楼间避暑,你一句我一句开始说话,说着说着,又拿出来最近的话本一起瞧,若是碰巧她们俩看了同一本,嚯,那就有的谈啦,能从话本中的一个配角讲到作者的一些笔误,若是兴起了,还挤在一起自己来构思,试图写上一本。
“你别小瞧这些话本子,若是卖得好,可赚钱了。”时雨与她道:“京中每年都有来赶考的学子,有些人身上盘缠不够,便会写些画本子赚钱,有些人赚到钱了,就舍不得走了,直接在京中再熬一年。”
她们俩嘀嘀咕咕,最终也没想好写什么,不过片刻又去玩儿别的东西去了。
待到了晚间,沈落枝亲自送时雨离府。
时雨离府后没多久,南康王妃便带着南康王回来了。
他们俩就像是寻常夫妻一般在京中闲逛,各种零七八碎的东西买了两辆马车,虽是锦衣华服,但瞧着没有半点盛气凌人,一道儿挽着手进了南康王府。
回了王府后,南康王回去沐浴更衣,南康王妃便在前厅唤沈落枝。
沈落枝早已打了一天的腹稿,瞧见了南康王妃的时候,被南康王妃一眼瞧上,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南康王妃生性冷淡,性子强硬锐利,对待沈落枝虽然并不严苛,但她天生自带一股威压,沈落枝心里怕她。
可是她想跟耶律枭在一起,就得先过南康王妃这一关,南康王妃同意了,剩下的事才能谈。
至于南康王...并非是沈落枝瞧不起南康王,只是在他们南康王府,南康王才是那个一点做不了主的。
不管大事小事,都得是王妃发话。
“听风的话,我收到了。”南康王妃端端正正的坐在太师椅上,问沈落枝:“有何事要与我面谈?”
沈落枝哪敢说话呀,她磨磨蹭蹭走到南康王妃面前,给南康王妃泡茶。
冲茶过水,水过闻音,点茶闻香,一杯茶泡下来,沈落枝才磨磨蹭蹭的开口道:“娘,女儿之前与您说过的,一个金蛮人,将我送回了边疆。”
“嗯。”南康王妃点头,接过了那杯新茶。
茶叶馥郁,茶香芬芳。
南康王妃爱品茶,所以沈落枝自幼时起,便总瞧见南康王妃泡茶,光是他们府内的茶具便有上百来套。
每每沈落枝碰上什么事儿,要来求南康王妃高抬贵手的时候,总是像模像样的来泡一杯茶,时间长了,她这手茶艺炉火纯青。
沈落枝到底是南康王妃自个儿生出来的姑娘,她一抬眼,南康王妃就知道她心里面在打什么算盘,她这么一提话茬,南康王妃便想最近的一些时事儿。
“金蛮王?”端着茶杯的南康王妃冷不丁的问出来一句。
沈落枝心尖儿一颤。
她红着脸左右瞧了一眼,最终低下头去瞧自己的鞋面。
唔,今儿这鞋面儿是锦缎绣牡丹呢。
南康王妃未曾言语,只放下了手中茶杯,道:“你自己喜欢的人,娘从不拦着你,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你若是嫁给裴府,过得不好可以回来,你若是嫁给了金蛮王,过得不好也回不来,我与你父,尚没有那个本事去金蛮抢人。”
沈落枝自然知晓。
她若是嫁给裴氏,南康王府还打得过,嫁给金蛮王,那就打不了了。
这世间之事,都是要分一个高低的,不管在哪里都有强弱,就算是在书堂念书的学子,也分谁文气高,谁文气低呢,如这般两家联姻,更是讲究一个“势均力敌”,一方若是压过一方,纵然是最开始蜜里调油,但日后被压的那一方就一定会受委屈。
人都是欺软怕硬,趋利避害的生物,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要自己腰杆子硬,才算是硬。
南康王府在大奉算是横着走,在哪户人家都能压一压,但拿到了金蛮可就没用了,天高皇帝远,谁能说了算?
沈落枝闻言,垂下眼眸想了片刻,低声道:“女儿倒是有个主意,就是会难了些,需要阿父阿母帮衬着女儿。”
南康王妃风轻云淡的一抬眸,道:“你且说来。”
――
大奉十八年夏,大奉里生了一件大事儿。
从金蛮而来的金蛮王向顺德帝求娶南康王之女灼华郡主,言明对灼华郡主沈落枝一见钟情,愿娶沈落枝为金蛮王后,与大奉修百年之好。
南康王闻言后连夜入宫反对,拿出先帝所授铁书丹卷,跪在太极殿前痛哭流涕,死活不肯将唯一的女儿送出去。
左手一个来势汹汹、背景雄厚、非沈落枝不娶的金蛮王,右手一个拿出先帝所授宝贝,死活不肯将自己女儿送出大奉的南康王,若不是顺德帝拦的快,南康王当场便要拔刀将这金蛮王砍了。
金蛮王要是死在大奉,那可就不是百年之好了。
顺德帝愁啊,这可怎么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