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拉住江唯言:“那是我们娘子!”
江唯言:“哦。”
他反应这么冷淡,见到公主殿下也不情绪大起大落。然明珠再看一眼,“咦”了一声:“那不是我们娘子的旧情郎么?娘子怎么和他在一起?他们两人看着……不会和好了吧?”
她心里一咯噔,心想可怜的江扈从。前有郁明和博成君那么显眼,后有夏国王子郝连平虎视眈眈。江扈从和哪个比,都绝无优势。虽说江扈从一路来没露出过什么异常表情,但明珠和他熟了后,还是挺同情他的。她甚至想是不是就因为江扈从太不爱说话,公主才踹了他。明珠偷偷打量江扈从,想看江唯言见到公主和郁明在一起,是什么反应。
江唯言:“唔。”
明珠:“……”
她顿时没兴趣跟江唯言闲话家常了。放弃了旁边的娜迦公主,明珠追上前方自己人的脚步,奔去她真正服侍的公主殿下身边。江唯言还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神色只复杂了一瞬,就重新回归了平静,快得根本没让人看到。
郁明还在哄李皎。
他把她拉到商铺外头的屋檐下,不太熟练地为她擦眼泪。然他越哄,李皎眼泪越多。李皎的哭还不是那种惊天动地的崩溃式哭法,她就站在那里,安静地滴着眼泪,眼睛红红地看着他。郁明给她擦一下眼睛,她眼泪落一滴。
多么的惹人怜爱。
郁明涨红了脸,简直想跟她一起哭。他无奈至极,发现周围人都开始向他投来异样目光,指责他惹哭了这么漂亮的小娘子。郁明心中巨冤,手里举着手帕,俯眼盯着李皎看半天。李皎通红着眼与他对视,泪眼朦胧中,见自己这位旧情郎似终于下了什么决心般,放下了举帕子的手,扣住她肩膀。
郁明忍痛般:“来吧!”
李皎忙着眨眼泪:“嗯?”
郁明说:“你不就是想被举高高的扔吗?哭成这样多丢脸。择日不如撞日,我豁出脸面不要也扔你一次。只要你别再哭了就好。”
李皎:“……”
在大街上被扔高高的再接住?
一想到那个惨烈的画面,李皎眼泪骤收,身子往下矮去,慌慌张张避开郁明的手。郁明眉一挑,继续来拽她。李皎心里充满了恐慌,顾不上哭了,转身就往外围跑去。她声音因哽咽而沙哑:“我不哭了!你、你别激动!你冷静!”
郁明唇角带笑。
他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来嘛,皎皎。不是你要这样么?怕什么呢?我都牺牲了,你该高兴才对嘛。你跑得那么快,跑得过我吗?!”
李皎:“……”
跑不过也要跑啊。
她方才那么难过,被郁明这么一恐吓,完全不想哭了,只想尽快躲开他的魔爪。她往人群中跑去,扭头看郁明。她见郁明负着手,慢悠悠地追过来。他步伐不快,唇角还有揶揄的笑,分明在嘲笑她。李皎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看他要过来了,只能继续逃。
郁明是个会一本正经开玩笑、还能把玩笑当正经事进行到底的人。
李皎完全可以想象自己落到他手中,他真会把她抱起来。她不想被人围观!李皎再要走,郁明忽然看到什么,脸上漫不经心的笑一收,不再逗李皎玩了。他往前跨几步,猛一把拽住李皎的手腕,右手挡住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他站得笔直,审度肃然的目光盯着前方。
李皎被拽入他身边,以为他要抱她,脸刹那飞霞。她脸颊绯红,眼睫颤动不住,睫毛上挂着的泪滴凝着,随着颤动而一眨一眨。她大半个身都被罩于青年阴影下,咬着唇,想笑又想接着哭,被郁明弄得左右无措。
而就是这个时候,李皎听到身后恭敬的女声:“殿下。”
郁明感觉到抓着的李皎的手腕,在那声招呼后变得冰凉。
她脸上的赧红褪去,泪意也消失,小女儿娇态去得干干净净。
感觉她身上的所有生鲜的活气,在后面大批人马到来时,全都被她自己冻了回去,缩了回去。
李皎手腕抗拒,郁明如她意放开了她。李皎淡淡转过脸,与身后一干人对视。明珠和江唯言先过来向她请安,接着是雁莳。雁小将军左右看看,见郁明和郝连平对视,她颇为尴尬,却还得硬着头皮介绍。
郝连平目中有惊艳之色闪过:“原来娘子便是长公主殿下,幸会幸会。殿下如此多娇,我都不太敢认,呵呵。”
李皎点了点头:“我恭候王子多时,路途奔波劳累,王子辛苦了。”
郝连平笑着摇摇头,他阴沉的一面掩去后,是一个看上去温润尔雅的人,与众人一贯中的夏国人印象一点也不同。他与长公主殿下寒暄一两句后,目光落到了郁明身上:“这位郎君,是殿下的扈从?倒和江扈从平分秋色啊。殿下身边能人辈出啊。”
他一句话,让李皎的心脏一下子提起,接见贵客的礼数很难维持下去。她目光紧张地往旁边的郁明身上看去,手心捏满冷汗。李皎不敢给这两人做介绍,她硬着头皮忽视两人的身份,没想到郝连平还主动提及。
李皎几乎不敢看郁明的脸色,她半个肩都是僵的。唯恐郁明看出自己欲与郝连平和亲之意,掉头就走。
她不想让他走!
她想要带他回长安的!
李皎扭头,看向郁明。
郁明平静与她对视,郝连平摸着下巴看他们二人之间的波潮暗涌。郁明没有当场给李皎难堪,好半晌,他才看向郝连平,淡声:“幸会,然我不是她的扈从。我是她以前的……”
他特意停顿了一下,余光看李皎。李皎仰头专注地盯着他,眼中神色依然忧虑重重。然他的刻意停顿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独独没有吊起她的。那便是说,她在紧张。但她紧张的并不是他把两人以前的关系公开给那个异族男人,她紧张的应该是别的东西。
李皎心里是承认他的。
郁明脸色缓了一下。他心中怜惜李皎的不容易,不想为她找事,于是将话说完:“我是她以前的扈从。”
郝连平愣了一下,似惊讶公主身边的人事怎这么复杂。他扭头去看江扈从,江扈从神色淡淡毫无变化。郝连平心中暗道“有趣”,面上只热情笑道:“原来是这样。”
雁莳受不了他们之间那微妙的关系了,手一挥:“好啦,大家既然认识了。我们能找一个说话的地方休憩一二么?站大街上太不合适了。”
李皎“嗯”一声,目光看着郁明:“你有些事要跟官寺交代清楚,跟我们走一趟吧。”
郁明挑高眉,慢慢低头看她。
李皎掩去眼底的惊恐,强硬无比地与他对视:“那日为何私下陈氏园林,后故意走脱。全都要重新跟我说明,走吧!”
雁莳与明珠等知道内情的人敬佩无比地看着长公主殿下:居然跟郁明事后算账呢!还以为公主会看在旧情郎的面上网开一面呢!长公主真是威武,真是大公无私!
郁明心中嫌弃李皎的外强中干,又嗤笑,心想我要走,谁拦得住?
但他暂时还没想走。
他心中震怒又失望,不知道李皎的情郎们到底有多少!
一个江唯言,一个博成君,现在是不是又要多一个郝连平了?!她是打算把世上不同的男人全都收集个遍吗?!
郁明忍下心头那股燥怒感,说服自己探查清楚李皎和郝连平的关系。李皎虽然混蛋,但他前些日子欺负了李皎,他就算要把她交出去,也得看清楚这个必要。李皎说不需要他负责,他总要再看一眼。
所以郁明扯了扯嘴角,没有反驳,跟上李皎的步子。
明珠等人松口气,连忙跟上。
李皎看郁明还愿意跟自己走,也是放松下来。这时她才发现,后背的衣衫已经汗湿。她方才当真害怕他不给面子……她暂时头脑乱哄哄,但她一定会给郁明一个交代!她绝非他所想的水性杨花的女人!
李皎行走时,双腿发软,脚下一绊,差点摔倒,被离她最近的郁明一把扶住。
郁明无语:“……会走路么?”
李皎低声:“腿软。”
郁明:“……”
似想到什么,他脸红了一下,当即不再说什么,如触电般松开了抓着李皎的手。
而看他一眼,李皎的脸也飞快红了。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但其间那种别人无法插、入的怪异氛围,实在让人说不出话。
旁边人看到他二人的互动,眸中闪烁,各有所思。
明珠跟了几步,觉得哪里不对。她回头,发现夏国公主娜迦还在原地捧着脸,小脸红粉,眼睛湿润,亮晶晶地看着前方。明珠伸手在这个公主眼前挥了挥,手立刻被激动得发抖的娜迦握住:“明珠姊姊!那个男人好英俊!好好看!比我们夏国的男人都好看!比我王兄也好看!你们大魏居然有这么英武威风的男人……”
她开心无比地双手拍打着自己的小脸,兴奋得快要跳起来,眼睛写满了迷恋。
明珠顿有不好预感:“你指的是谁?”
娜迦羞涩地嗔她一眼:“就是你们公主的那个旧扈从啊。他刚才看我一眼,我就觉得我全身要烧起来了。那个人也在看我呢,他肯定喜欢我,却不好意思说。你们大魏男人好害羞啊……嘻嘻,我喜欢!”
她发出豪言壮志:“我要把他买下来!”
明珠一脸麻木:“他不能买,你想多了。而且你看错了吧?郁郎只是扫了这边一眼而已。我们公主那么漂亮,他怎么可能看你呢?”
娜迦白她一眼道:“你这个没有过男人的女人懂什么!”
明珠:“……”
她只好撇嘴,不再多话了。就见前面喝两声,娜迦公主立刻颠颠地跟了过去。那位公主眨巴着眼往郁明身边凑,然郁明低着头,一路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旁边跟了那么个大美人,郁明都没发现,却让李皎脸黑了一路。
真是一笔糊涂账。
双方相汇,赶往官寺。李皎有心与郁明说说话,但一到地方,郁明扭头就走了,根本没给她开口机会。她怅然半天,只能吩咐人看好郁明,别让他走了。李皎觉得手下们未必看得住郁明,却也只能接受这个法子。因为她眼前还有郝连平要应付,要听明珠和江唯言一行的收获,还要问雁莳一些事。
林林总总,人一波又一波。
李皎进了官寺,连门都没出过一次,从早忙到晚。
她换身衣裳,重挽长发,身居高座。一日时辰静坐于榻前,李皎清清冷冷,接见一个又一个人。她换了模样,让人无法将此时的她,与白日所见那个和旧情郎玩耍的女子联想到一起。
郁明也很忙。
将士们想看守郁明很难,青年武功高强,行走江湖多年,既能轻松避开跟随的人,又有自己独特的逼供手段。郝连王子白日与李皎说完话后就走了,离开了官寺。郁明却摸到他的住处,撬开了几个异族人的嘴。一开始没问出来,因为他听不懂异国话。后来找到了译者,从译者嘴里撬出了郝连平此行的目的,郁明才就此解了惑。
他这才知道郝连平是代表夏国来大魏交际。
暗地里,郝连平因为国中内乱,勾搭上了李皎。李皎与他一合即拍,两人定下了联姻的政策。李皎嫁给郝连平,大魏和夏国的友情继续,借此来制衡西边那虎视眈眈的凉国。
问过一遍,郁明心中忽冷忽热,自嘲无比。
他再次想到那日李皎的话――“我嫁一头猪也不会便宜你!”
“北上,找我真正的未婚夫君。”
六月天下,往事重现。一盆冰水浇来,冷如寒冬。
郁明一阵涩然,觉得怪没意思。他脸颊滚烫,心中不甘难言。他想他那般讨好李皎,对李皎赔笑,还怕玷污她的名声,说要娶她。李皎在心里一定嘲笑他吧?觉得他厚颜吧?可能还会在他毁了她的名声后,恶心他吧?
她明明有那么好的前程,她可以嫁人当王妃,她嫁去了夏国,日后说不定还是夏国皇后。李皎怎么可能嫁给一个什么也没有的他?
郁明心中耻辱重重,恨不得收回之前求她嫁他的话。
他眼下再想到两人几日来的相处,更是浑身发抖,肌肉骤绷,心中颓然。
他想他在奢望什么呢?
难道非要在李皎身上一次次自取其辱吗?
难道被抛下一次还不死心,被她嘲笑还不收手,还非要去看清楚郝连平是谁?!非要确认她所嫁良人,他才肯死心吗?
郁明觉得他在这里一刻都要待不下去了。每多待一时,暴怒和羞耻之心就折磨着他。
郁明手脚冰凉地回去自己的房舍,去收拾自己的大包袱。他颤着手,把自己买来想送给她的胭脂水粉全都丢入包袱里。他眼睛发红,抿着嘴,看都不想看一眼。收拾好后,青年手无力,几次都提不起包袱。他在屋中沉默地把自己的东西全都收好后,背起自己的包袱,出了门。
夜色浓浓,月涂乳霜。
郁明关了屋门,向上一纵,跃出了高墙,离开了高墙林立的官寺。
他一路疾行,心神恍惚,又几次想办法让自己定下心,不要乱。长安还是要去的,不然他背着这么多破铜废铁,就白背了这么一路。“望山明”已经丢了,他找了这么多年,总觉得把黄河都要翻遍了,可是就是找不到。他无颜回山门,只好另寻他法。
“望山明”是神兵利器,他既然弄丢了,就想重新打造一把刀,还给师门。这些年,他所有的精力、一切的钱财,都投入了自己想要打造的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