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谢谢。”程格周偏头礼貌拒绝,笑容里,两个无害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还很善于伪装。
陆嘉禾松开茶杯,瞧着他的样子,脑子里电光火时间闪过一瞬什么,待人走远了,忽地开口问道:“宋茵借来的那本书里,夹的那些纸条,是你放的吧?”
宋茵的异性朋友不多,一般人不可能那么了解她的生活。喜欢她许多年,而且能够时刻专注到她,对喜欢的表达胆怯,行事又这般谨慎周密的人,除了眼前这位,陆嘉禾想不出来第二个。
程格周的几分意外并不加以掩饰,他没料到宋茵会连这个也告诉他。
在他看来,宋茵与陆嘉禾之间的感情基础是薄弱的。宋茵的性子天生内敛,习惯把事情都憋在心里,而陆嘉禾的性格里显然也有着改不掉的缺陷。一个暴躁,一个慢热,两个人的性子截然相反,又缺乏有效的沟通,这段感情能不能经得起考验走到最后,是很值得商榷的一件事。
“是。”程格周摊手坦然承认,“我喜欢她。”
那通电话,包括那些纸条,都让陆嘉禾心中耿耿于怀许久,如果不是宋茵后来解释清楚才出国,现在两人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如今答案却被罪魁祸首用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口,陆嘉禾怒气骤起,眼睛里漆黑的颜色凝聚在一处,掌心握紧,指关节咔擦响了两声。
“你在找打?”
程格周恍若未闻,大概是觉得还不够,又来一句挑衅,“现在是你的,不代表永远都是你的。”
回的是陆嘉禾刚刚说宋茵是他的那一句。
“你们性格不合适,注定没办法走到最后。”
下一秒,桌上的碗碟撞击落地的声音响起,拳头与脸颊撞击在一处,程格周嘴角淤肿偏回头,目光里仍旧带着几分胜券在握的笃定。
这是激将法,陆嘉禾当然清楚。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怒火充盈了他的眼睛。这一刻,他只想用拳头把程格周得意洋洋的脸砸烂。宋茵是他最珍视的东西,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可以夺走她!
“你还手啊。”
陆嘉禾是校队前锋,身体素质是出名的蛮横强壮,不惧任何碰撞,远不是身材颀长纤细的舞蹈生能比拟的,“你不是喜欢她吗?这点勇气都没有,像老鼠一样躲在背后,你这个懦夫!”
听到这一句,程格周眼睛里自始至终的几分笑容消散了,唇角缓缓垂下来,眼神平静无波,一字一句指出来,“如果我说的不对,你在害怕什么?”
话音未落,陆嘉禾便将他按倒在地,一拳挨着一拳落下,砸得眼睛都红了,就像是回到了上一次在地铁站的时候。他问程格周为什么不还手,可事实上,陆嘉禾打起人来,也根本不给对方还手的机会。
宋茵会生气,宋颖会生气。
他的理智这样说,可身体却做出截然相反的举动,告诉自己,混了那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次。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动怒了,任何事情都能忍,可关系到宋茵,任何事情就会有了例外。
“啊――”
直到门口传来一声尖叫,负责来上饮料的服务生瞧着包厢里的乱想,连连退了两步,端着饮料踉踉跄跄往走廊外跑,“经理!经理!”
晋薇推着宋茵的轮椅恰巧走到岔道口,瞧着人莽莽撞撞跑出去还皱了皱眉,临进包厢,才听到了里面的响动。
卢佳思加快步子走到包厢门口,这一瞧便捂住了嘴。
宋茵疑惑道:“怎么了?佳思?”
宋茵的声音并不高,还隔着一面墙,可陆嘉禾就是听到了,很柔和,像是瞬间把人的神志从混沌中勾了回来。他立在半空中的拳头顿住,迟疑片刻,终于松开程格周衣领,缓缓瞧向门口。
“六一,你在做什么?”
宋茵的声音很轻,有些怀疑眼前的一切是自己看错了,不过是去一趟洗手间的时间,回到包厢,碗碟已经碎了满地,汤水肆意流散在乳白色的大理石瓷砖地面上。
陆嘉禾俊朗的眉宇间那几份狠厉还未来得及完全收起。
宋茵在很多时候会觉得他是个幼稚的大孩子,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不是。
他明明在不久之前还答应过她,不再用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有什么都先和她商量,一转眼,便又重蹈覆辙了。
晋薇嗤笑一声,转过身靠墙,抱起手来看向别处。饭局的前半段,她还当真以为陆嘉禾与从前不一样了,戾气被磨平了许多,现在看来,他压根就没变过。
“为什么要这样?”陆嘉禾不答,宋茵又问一句。
也许是她眼中的失望太过明显,陆嘉禾张口几次,竟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程格周的魔咒仿佛就在这一刻应验了。
“现在是你的,不代表永远都是你的。”
“你们性格不合适,注定没办法走到最后。”
餐厅经理跟着服务生匆匆赶来,才瞧见包间里的情景,便擦了一把汗,对门口的宋茵急道,“姑娘,这……这碎成这样,可都要按原价赔偿的。”
宋茵没有等到陆嘉禾的答案,心一寸一寸沉下来,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您数吧,坏了多少,我们不会赖账的。”
程格周擦了擦唇角的淤血,撑着地面晃了两下,最后站起来。
卢佳思连忙上前扶住,低声问道:“没事吧?”
人是她带过来的,程格周家里那样的背景,要是知道自家儿子被打成这样,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陆嘉禾怎么就着了魔一样这样打人家。就算是情敌,各凭本事,犯得上动这么重的手吗?
“没事。”程格周轻咳了两下,朝宋茵瞧过来。
他面上的淤青和肿胀显眼,唇角破了一些,似乎在流血。
本来该是一顿皆大欢喜的庆祝宴,现在却成了这样子。
宋茵在轮椅上俯下身,郑重地向他倒了句歉。
“对不起,格周。”
“茵茵,你不需要道歉!”陆嘉禾皱起眉来,张口欲要说什么。
“可你需要――”宋茵打断他。
这句道歉是代替陆嘉禾说的。她问不出他为什么动手,可不管怎么样,这样打人就是不对的,无论有多少理由多少委屈,最后都会变成理亏的那一方。
程格周摇摇头,伸手扶她,却被宋茵不动声色躲开,直起身来。
“佳思,你帮我陪格周先去医院吧。”宋茵沉默了半晌,轻声道:“医药费和所有的损失,我都会负责的。”
“真的非常抱歉,给你们带来这样的一天。”
说话间,服务生已经盘点好了摔碎的杯子和碗碟,记在单子上递给了经理,经理随后又递到宋茵手中。
也就是几百块钱,宋茵先前已经结过账,这下又掏出卡,刚递到经理手中,又被陆嘉禾截断,递上了自己的。
宋茵这一次没有再和他争,沉默着处理完所有的事情,摇着轮椅往前走,陆嘉禾也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宋父的单位离餐馆近,才出走廊,他便赶到了。
“爸爸,我在这。”
宋茵唤男人一声,最后抬头朝晋薇告了别,摇着轮椅进了父亲所在的电梯。
宋父大概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抬起手还朝剩下的两人微笑着招呼了一下。
“是你买的单吧?茵茵?”
电梯门缓缓合上,宋茵点头。
“那就行了,这些同学都帮了你许多,人一辈子可难得有几个好朋友。”
“恩。”宋茵接着点头。
宋父说了几句,便察觉了女儿的兴致不大高,“怎么了茵茵?要和大家分开不高兴了?”
宋茵摇摇头,声音有些恍惚,“爸爸,一个人的性格,真的是没办法被改变的吗?”
“当然不是。”宋父摇头,“人之初,性本善嘛。”
“大部分人的性格都是由环境决定的,能不能改变,不仅瞧他的决心,也要瞧身处的环境变化。”
宋茵靠在轮椅上,瞧着电梯里的镜子映出自己的倒影,眼神迷惘,神情疲惫,久久没有再说话。
陆嘉禾站在原地,瞧着那部电梯上的红色数字跳到了1。
她已经到了大厅里。
愣了片刻,那数字又缓缓升上来,他动了一下,抬手去按键,却已经有人提前按下了。
晋薇收回手,抱起来,同他一样等着电梯,忽地轻轻笑了一声。
“这好像是我头一次看见你失魂落魄的样子呢,真可怜,哥哥。”
这声哥哥字音咬得挺重。
陆嘉禾并不看她,也不出声,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叫人瞧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我早告诉过宋茵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她偏不信,有的事情,果然得自己眼见了,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啊。”
意外地,这一次陆嘉禾却开口了。
“那你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冷血,忤逆,暴戾,没有人类该有的情感。”
“这就是你所看到的?”陆嘉禾忽地冷笑一声,“你还真是抬举我了。”
电梯的门缓缓打开,陆嘉禾却没进门,转身朝一侧楼梯的方向走去,走出几步,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蓦地转回头来,朝晋薇说了最后一句。
“有件你耿耿于怀的事情,我好像没告诉过你。”
“那年你掉池塘溺水,是我把你捞上来扔草丛边上的。”
“这条命是讨厌的人救下来的,是不是特别难受、特别失望?”
陆嘉禾下楼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梯间里,这一次换做晋薇愣住了。
陆嘉禾该是这个世界最讨厌她的人,当然,她也讨厌他,这个混世魔王总有数不清的办法惹妈妈掉眼泪,他本来就该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
那一年,她和大院里的小伙伴一块儿玩时候,不知道是谁失手把她推进了池塘里,所有人都尖叫着跑开了,只有陆嘉禾站在远处,神情古井无波,瞧她挣扎着往下沉,像是静静等待着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醒过来时候,晋薇已经被送到了医院,医生说肺部呛了些水,但没什么大碍。
至于到底是谁把她捞上来的,那天大院里的人聚在一处太混乱,易音没问清楚,晋薇至今也不知道。
那天赶到场的每个人,晋薇病愈后都跟着妈妈上门致谢过,那些人里,唯独没有陆嘉禾。
“茵茵,吃饭了。”
老人推开厨房窗户,唤了一声院子里的外孙女。
“马上就来。”
晨光里,宋茵正扶着把杆做脚板面的弯曲和伸直,额头间练得都是细汗,扬声应了姥姥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