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暁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儿一声不吭地看着姜嬷嬷,那懵懂无知的小模样,无声地示意她继续。
姜嬷嬷看她这么没心眼,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叹气,只好把话说通:“姑娘,这三个是爷主屋里伺候的三个一等丫头。”
“哦。”所以呢?
夏暁当然知道,她第一天来时还试着跟这几个姑娘搭讪,奈何几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理都没理她。
“嬷嬷叫几个姐姐过来,有何事?”
姜嬷嬷手下一摆,示意几个丫头跪下。
话出口那一瞬,侍茶侍酒几个脸上立即就有了屈辱难堪之色。一个个揪着衣角,咬着唇角,直戳戳站着谁也没跪下。
她们都是置私府时候,从侯府带过来的。当初侯府老太夫人将她们几个赐给世子爷是什么意思,大家心知肚明。
不过,世子爷收下她们却没受下她们,是另一回事。
世子爷没受下她们,侍茶侍酒几个却不曾死心,毕竟这天底下,难有比她们世子爷更出色的男子了。
日日近身看着,眼里哪里还容得下他人。
姜嬷嬷也清楚她们心思,侍茶侍酒等人虽没沾到世子爷的身,却也不是没指望的。
姜嬷嬷想着爷早晚要有人,就一直拿轻便的事儿应付着,盼着哪日主子开了窍,看上了身边这几个。
眼见着几个姑娘都十九了,世子爷还是连正眼都不给的,怕是往后也不可能看得上。加之新来的夏姑娘很得世子爷的心,姜嬷嬷这小半月看着,心下有了抉择。
她当然乐得做好人,于是,率先将这几个大丫头交给新主子处理。
夏暁歪着头看几个脸色难看的姑娘家,姜嬷嬷的意思她明白。但说实话,她并不想收下这几个。她有手有脚,根本用不着三四个多人伺候。
而且,谁乐意花心力去收服啊!
夏暁不上进地想,绿蕊一个就很好了啊!反正姜嬷嬷把绿蕊的卖身契给她了,等她存够了私房,领着绿蕊偷溜不是更轻便?她们家爱哭的花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谁乐意跟这群人做长期抗战准备!
姜嬷嬷脸拉下来,刀子似得眼光戳着侍茶侍酒三个:“怎么?来爷身边端了几年茶水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跪下!”
三个丫头吓了一跳,眼眶都红了。
侍酒性子最火爆,忍不住就跟姜嬷嬷呛嘴:“嬷嬷你这般急着作甚!”
她手指一指软榻上懒散的夏暁,小脸怒得通红的:“这么个泥腿子出生的能有什么出息?爷也就贪她新鲜,你看着吧,要不了多久定会被爷抛到脑后的!”
侍茶侍书虽然没说话,但那同仇敌忾的神情,心里想的也差不离。
姜嬷嬷气的不轻,嘴唇都在哆嗦:“住嘴!马上跪下!”
她显然没想到,在自己手下管着的院子竟还有这么多没眼色的蠢货!她叫她们来给新主子磕头,是害了她们不成?
“马上给夏姑娘磕头认错!”
姜嬷嬷念着四五年共事的情分,阴着脸,最后提点一次,“住在主院的就是西周府的主子,你们若看不清身份,就都别在主院呆了!”
她这话说得委实越了身份,但上首能说这话的人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姜嬷嬷也只能把这话说开:“爷认了夏姑娘住主院,她就是西周府的女主子!”
侍茶侍酒几个还要不服,外头立即冲进来几个粗使婆子,一把将三个大丫头给压跪在地上。
木质的地板上,膝盖磕在地面上发出砰砰砰三声脆生生的响。侍茶侍酒侍书的眼泪唰地就落下来。
一是没做过重事细皮嫩肉磕得疼,更多的是,她们三人往日威风都摆的大大的,这么众目睽睽之下跪着,难堪的面皮子都要烧穿了。
姜嬷嬷冷冷看着,还要再说。夏暁眨了眨眼,突然插了一句:“她们既然这么不愿意,嬷嬷莫不别强迫了。”
姜嬷嬷一愣:“姑娘?”
夏暁龇开牙灿烂地笑:“虽说我哥哥是个秀才,我家确实是耕读之家。”她指了指自己鼻子,大大的眼儿眯成一条线,没心没肺的,“她们说的泥腿子没错啊……”
“反正我皮糙肉厚的不用伺候,不若你将她们送走好了~”
第十章
“太可笑了!”
侍酒怒得脸颊通红,即便身子被押跪在地上也绝不屈服。脸尽力地往上抬,水灵灵的眼儿含着两簇火,丝毫不惧:“你以为你是谁啊?送走我们?哈,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她们可从世子爷在侯府的时候就跟着伺候的老人。七个年头,时常也贴身端茶侍酒。这泥腿子才来十几天,被爷抱过几回,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住口!”
姜嬷嬷气得直抖,“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还愣着干什么?!”她也顾不得看夏暁脸色,当即手一挥,“没听到姑娘说么!恶奴犯上,全给拉出去!”
婆子们浑身一震,连忙手下使了大劲将人往外扯。
侍茶这时也憋不住,连忙开口:“等等!”
她手脚剧烈地挣扎,再不敢耽误:“嬷嬷你莫要急着表功,少爷他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你也别拿什么女主子不女主子的话说得叫人笑话!我们是府里悉心教导出来的,这么个玩意儿,值得你开罪我们三个吗!”
清婉的脸上哀怒交加,说出来的话却比侍酒更见血。
侍书也不敢躲了,再不开口她们就真被打发出去了:“侍茶说得是不错!嬷嬷你莫忘了,我们是老太夫人赐给爷的,‘长者赐,不能辞’。除了爷自己,就是府里那位都不能随意打发,这个泥腿子哪来的脸面!”
“就是!”
侍酒立即接上:“想趁着爷不在处置我们?也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脸!”
姜嬷嬷气笑了,自从被周斯年领来西周府邸,她可再也没受过这样的气!世子爷当初领她们回来就交代过,要当寻常下人看。那时候她心里存着点小计较,就没把人往主屋外头支。
“开罪?长者赐不能辞?”
姜嬷嬷一声冷哼:“看来你们真把自己当娇小姐宠了!”
被人这么当面指骂,还是第一次。
如今侍茶侍酒等人可都是再她的管教下,规矩却乱成这样,姜嬷嬷私心里很是惭愧。转身向一脸无辜的夏暁行了告退礼,又看了眼她身侧的绿蕊,冷着一张脸率先走出内室:“堵上嘴,都带走!”
姜嬷嬷动真格的,粗使的婆子丫头们不敢耽搁。
三个丫头的手被反剪到背后,丫头婆子们连忙堵了叫骂的侍书侍酒等人的嘴,拽着就往外硬拖。
侍茶侍书自然不甘心就这么被拖走,嘴堵了叫不了,手下疯狂地挣扎。
这般做派,姜嬷嬷越发自忏形秽。
耳根子烧的慌,老脸都被扯下来了,她高声喝道:“怎么回事!都没吃饭还是怎么滴,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都拖不动?!”
此话一落下,婆子们哪还敢不用全力?
往手心里啐了一口唾沫,再顾不得三人细皮嫩肉。
眼见着三人被越拖越远,走廊上恢复了幽静,夏暁与绿蕊面面相窥。
绿蕊摸了摸脸,有些莫名:“姑娘这么看着奴婢作甚?”
“没,就是有点意外。”
夏暁吸了吸鼻子,垂下眼帘:“那个……姜嬷嬷一直都这样?”
……哪样?
迎着夏暁灼灼的目光,绿蕊眨了眨眼,明白她的意思。
绿蕊本身就年岁不大,这十几日贴身跟在夏暁身边,熟悉了胆子就大了。现如今,说话也放开了许多:“其实也不是。姜嬷嬷人虽然严肃,但大多时候心是很好的,不太爱跟奴婢们计较。只是,除了涉及到爷……”
知道夏暁许是第一次看到大户人家处置丫头,有点被刚才的阵仗恫吓。
她看了眼睁着大眼看她的夏暁,尴尬笑了笑:“姑娘你如今是爷身边,唯一一个床榻上伺候的人,姜嬷嬷难免就特别慎重。”
“……”
夏暁眼皮子抖了抖,呼吸渐渐重了许多。
其实刚才,她也就随口一提。想着每日被人白眼瞧着背地里骂着烦的慌,让姜嬷嬷给将这三个姑娘调离自己跟前,也没什么恶毒心思。
“那,姜嬷嬷会怎么处置这三个人?”
旁的下人顶撞主子会怎样绿蕊倒是能说得出来,无非是打板子或卖给人伢子。侍酒侍茶几个不一样,主宅来的除了姜嬷嬷跟爷身边的长随侍墨侍剑,就这三个。她要怎么处置‘侍’字开头的丫头,她就说不清了。
绿蕊挠了挠脸颊,不确定地猜测:“奴婢也不知道,大概,会送回主宅?”刚刚侍茶不是说了,长者赐不能辞?
夏暁想起刚才姜嬷嬷那黑沉的脸色,有点不相信:“……哦。”
她不太理解古代忠仆的心,也没见过真实的古代阶级之分。刚才目睹了西周府的人言听计从的表现,还是觉得,姜嬷嬷有点可怕。
虽然,是她提议要将三人送走。
定国公府。
周斯年出了西郊周府,孤身驾马回主宅。
门房杨五儿一早受榕溪园李嬷嬷递来的信儿,一直等着他回。歪在耳房,他绷着弦儿地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万不敢轻心。这不老远的听那马的嘶吼声,猜想是世子爷的踏云,忙颠颠儿地跑出来迎。
周斯年见人冲出来,立即拉住马缰绳,高大的白马顿时昂头一阵嘶叫。健壮的马蹄陡然止步,扬起少许灰沙。
见是杨五儿,周斯年轻拧的眉心松开,脚下轻踢马镫,翻身下马。
他生得俊美,修竹一般的身量,加之动作行云流水,颇有些风流倜傥的惑人。同巷住了不少京城高门贵族,一大早,来来往往早起菜市采买的丫头婆子。
她们偷偷瞧着,路都走不动。
掩面羞得脸红心跳,又忍不住透过手指缝,往周斯年那儿不住地偷看。
周斯年早习惯了这样的眼光,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将马缰绳往杨五身边一抛,他淡声问:“在这儿等我有事?”
“世子爷,榕溪园那边说,您回来了去一趟。”
杨五麻利地接过缰绳,连忙弓着腰身将消息递到。见周斯年点头,他才欢喜地一笑,牵着踏云往后门的马厩去。
定国公府是一等侯府,真正的勋贵。
府邸占地广,处处雕栏画栋十分精美。
周斯年从大门进去,腿长仪态优雅,走起来脚下生风。看着从容却是半点不慢的,没一会儿就穿过前院,花园,到了二门。
朝晖堂那边来的丫头红椽等在那儿,看见他回来,垂头敛目盈盈行礼:“世子。”
周斯年脚步一滞,抿着唇没说话。
转瞬,他目不斜视,直奔榕溪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