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锦绣和她的母亲正从西厢房里出来, 一眼看见初雪, 母女俩都惊呆了, 锦绣叫道:“娘娘――怎么您?”
初雪一把抓住锦绣的手:“文贵怎么样了?快告诉我!”
锦绣的眼眶红了,指了指西厢房哽咽道:“伤得着实不轻, 御医正在看着呢。”
初雪大步走进西厢, 一眼就看见了浑身包裹着纱布的文贵。
她扑了上去,仔细看着弟弟的脸,那张脸不是惨白,而是几乎没有了生气了。
此时,家中众人都认出她, 李伟领头, 屋里乌压压跪了一屋子, 初雪匆匆说了句不必多礼, 便伸手抚摸着文贵的脸低声道:“文贵, 姐姐来了。”
文贵听到她的声音, 微微争开眼睛, 嘶哑着嗓子道:“姐姐,他们要把媚儿抢去了。”
初雪点了点头:“放心,姐姐会帮你把人救出来。”
文贵的眼角渗出了一滴泪水,再也不说话了,初雪看着他黯淡的眸子,心如刀绞,见两位御医服色的人在一边站着,便擦了擦眼泪,对御医道:“你们且随我到前厅来。”
两位御医随初雪来到前厅,初雪便问:“两位大人,我弟弟的伤势究竟如何了?”
两个御医一脸凝重,都不吭声。
初雪的一颗心紧紧揪住了,顿了一顿,她又道:“但说无妨,本宫要听真话。”
其中一个御医憋了半天,终于开口道:“舅爷的伤,不光是外伤,他的心肺内脏恐怕被打损得不轻,纵然宫里给了最名贵的药材,只怕――只怕也难以挽回舅爷的性命啊。”
初雪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伸手扶住了椅把。
另一为御医忙道:“娘娘节哀,还是趁着舅爷现在还清醒,去问问他有什么临终遗愿的好。”
初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到文贵的房中的,来到床前,她伸手抚摸着文贵的脸,强忍着泪水问道:“文贵,姐姐在家里不能久留,马上就要回宫了,你有什么心愿,且说给姐姐听。”
文贵睁开双眼,虚弱地一笑:“姐姐,我快不行了。”
初雪哽咽道:“你好好养伤,别胡思乱想。”
文贵道:“媚儿是不能嫁给那个姓杜的,姐姐,求你救她出来,还有――还有爹,以后,就只能是你照顾他的晚年了。”
初雪抽泣了一声,她只觉得自己的嗓子疼得厉害。
说完这些,文贵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初雪轻轻站起身,来到父亲面前,一夜之间,父亲衰老憔悴了太多太多,原本花白的头发,几乎全白了。
她想说,爹,您不要太伤心了,可是文贵是家中唯一的独苗,老来丧子,如何能不伤心!
看着女儿凄然的神情,李伟什么都明白了,他老泪纵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跑了进来在初雪面前跪下道:“娘娘,时候不早了,您该启驾回宫了,再晚就回不了宫了。”
李伟擦了擦眼泪,对女儿道:“快些回去,宫里规矩严,可别落下什么话把子。”
初雪看了一眼文贵,心痛如绞,狠了狠心,终于转头而去。
第二天中午,冯保给她带来了文贵去世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初雪正站在窗前看院子里的花木,那些花木渐渐幻化成文贵的脸,文贵幼时那天真活泼的模样,文贵依偎在自己怀里撒娇的情形,逃难进京的路上,文贵宁可自己饿着,也要把饼分一半给她的场景。
她就这样不吃不喝,一直在窗前站到天黑。
掌灯时分,小月和林嬷嬷轮流上前苦苦相劝:“娘娘,您好歹吃点东西。”
初雪依旧一言不发。
冯保见状,冲两人使了个眼色,上前轻声对初雪道:“娘娘,当务之急,是办好舅爷的后事。”
初雪缓缓点了点头:“是的,我要让文贵去得安心,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冯保道:“娘娘,林家不足畏,可是杜家,您还是要三思啊。”
初雪嘿嘿冷笑:“谁让我李家断子绝孙,我就要让谁人头落地。”
冯保一脸忧色,看着神色凄厉的初雪,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初雪就转过身子,大踏步出了承乾宫,往乾清宫而去。
灯光下,皇帝正微闭了眼,坐在龙椅上沉思。
听见脚步声响,皇帝睁开了眼,见面前之人果然是初雪,便道:“文贵后事,朕已经派人去打点,务必风光大葬。”
初雪不动声色:“多谢皇爷,只是风光不风光,文贵压根就不会在乎,他真正在乎的,是打杀他的人能不能被绳之于法。”
皇帝嗯了一声:“林杜两家的恶奴,朕已经传了口谕,将他们赐死了。”
初雪道:“恶奴们只是听从主人的号令,再说,是杜林两家的公子亲手将文贵打死的,求皇爷做主。”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姑母真是教子无方,把个儿子宠上了天去,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自会惩治林耀。”
初雪微微冷笑:“好一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爷果然英明神武,只是,真正将文贵打死的,却是杜家公子,皇爷打算什么时候砍他的头,臣妾拭目以待。”
皇帝一时说不出话来,沉默了一阵方道:“此案,须得刑部的人审问过后,才能定案,初雪,毕竟你也没有亲眼看见是杜威打死的,对不对?”
初雪看着皇帝那张漠然的脸,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杜威将文贵打成重伤,无数人亲眼所见,皇爷凭什么说不是他?”
皇帝皱了皱眉:“朕没有说过不是他,朕只是觉得此案重大,该让人好好审理一番。”
初雪嘿嘿笑道:“审理的结果,自然是杜公子无罪了!”
皇帝硬着头皮道:“有罪无罪,要审过了才算。”
初雪又道:“胡氏女被杜威抢走,求皇爷下旨让他们送其回家。”
皇帝垂下眼睑,不与初雪的目光对视:“那胡氏女,已经在杜宅悬梁自尽了。”
初雪冷冷地道:“杜家强抢民女,将人逼死,这铁证如山的罪行,还需要再查么?”
皇帝轻声道:“她自己想不开要死,又怎么能怪杜家。”
初雪抬起眼,怔怔地看了皇帝老半天,方一字一顿地道:“你知道么?我生平最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嫁给你做妾!”
皇帝身子一颤,抬起头来:“这是你憋在心里很多年的一句大实话,是么?”
初雪不答,只是自顾自地道:“我若不嫁给你,文贵也不会死,嫁给你之后,我没有一天真正开心的日子,还累死了弟弟,我当初怎么会那么蠢,会嫁给你这样一个懦弱的,没有主见的男人!”
屋子里一下子静得可怕,一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们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皇贵妃居然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当面痛骂皇帝,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她可是本来就不受宠啊。
皇帝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咬牙切齿地道:“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这样一钱不值么?”
初雪倔强地昂起头,豁出去了,今天真的是豁出去了,她清晰响亮地答道:“作为皇爷,你是全天下最值钱的,可是作为男人,你还不如我们村子里卖猪肉的王屠夫,起码人家的女人受了委屈,他就会跟人拼刀子。”
皇帝气得声音都发抖了:“好!好,你再说一遍,你敢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初雪大声道:“你是皇帝又如何?是非不分,根本就没有权力主持公道,你只是太后娘娘的傀儡――”
只听得刷的一声,皇帝从墙壁上抽出了一把寒光耀眼的宝剑,直指着初雪的前胸:“信不信我杀了你这个贱人!”
初雪挺起胸膛,毫不畏惧地朝剑尖逼了过去:“来呀,杀了我呀,这牢笼一样的日子我早就过不下去了,你杀了我我就解脱了,杀呀杀呀!”
皇帝的手发抖了,这一剑,他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
五福见状,急忙一把抱住皇帝:“皇爷,贵妃娘娘痛失爱弟,失去了理智,求皇爷体谅,手下留情啊。”
皇帝这才把剑扔在地上,冷冷地道:“皇贵妃已经疯了,快点把她带下去。”
初雪不知道是怎么回到自己宫里的,一回去,她就陷入了半昏迷之中,接着就发起了高烧,这一病,就是半个多月。
等她病好以后,文贵的丧事也已经办完了,皇帝终于没能为文贵主持半点公道,只是将林耀象征性地打了几十大板,而打死文贵的元凶杜家公子,却连毫毛都没动到一根。
听说她病愈的消息,皇帝大概是心存愧疚,便派五福送来许多五光十色的首饰,说是西域诸国的贡品。
初雪接过首饰匣子,看都不看一眼,就使劲扔出老远,那些耀眼夺目的首饰就撒了满地。
第156章 争吵
近来,林玉容的日子相当的不好过。
从前, 张居正虽然对她淡淡的, 可是该有的尊重是一样不缺,尤其是她生下儿子以后, 张居正爱子心切, 每天都要在她房中呆上个把时辰,逗逗孩子, 或者亲自给孩子喂点肉糜之类。
虽然他每次都是天黑以前过来, 然后必定以吃晚饭为借口离开她的房间,可是, 她依旧觉察得到, 张居正对她比之前要亲密些了,起码不再当她是个客人, 而是当她自己人了。
她知道, 他心里也是感谢自己为他生下儿子的,儿子一出生,两人之间就多了一种情分, 这种情分就在张居正的日常举止之间很明显地流露出来了。
这个变化令她有着隐约的惊喜与期待,期待着他们真正成为恩爱夫妻的那一天。
可是,每当她进宫,听见林妃和庄妃两人在她面前不停地提起初雪的时候,玉容的心里就涌起一阵说不出的嫉恨。
她想, 只要这个女人一天还在世, 张居正的心思就不会完全放到自己身上来。
于是, 她听从了林妃的建议,让娘家弟弟伙同杜太后的侄孙,找皇贵妃的娘家挑衅。
这件事的关键,就是要扯上杜家,皇帝是个大孝子,唯母命是从,杜威又是老杜家千亩地里的一颗独苗苗,只要撺掇了杜威和李家结怨,那么这位皇贵妃和皇爷的关系准能崩掉。
当她听说杜威出手过狠,一下子就将皇贵妃的胞弟打死了之后,心里也有瞬间的惊惶愧疚和自责,可是随即又想,如此一来,皇贵妃势必要同杜太后家结下深仇,皇帝夹在中间,不得不偏向自己的母舅家,那皇贵妃在宫里这辈子就真的栽了。
其实,她心里也很清楚,不管皇贵妃和丈夫之间有多深的情分,他们之间都绝无任何可能性了,甚至连面都不会再见,可是她就是耐不住心里的妒火升腾,她是如此强烈地巴望着那个女人倒霉,甚至死了才好。
宫里传来消息,说是皇贵妃大骂皇帝,差点被皇帝一剑刺死的时候,她开心透了。
然而,此时张居正对她的态度却起了明显的变化。
原本他每次来看儿子的时候,都要和他说笑几句关于儿子的趣事,可是现在却淡淡的一言不发,抱了会儿子就走了。
发展到后来,他对她的态度居然冷冰冰的,直到最近几日,他居然连儿子都不来看了。
玉容心里隐约觉得,这定是跟皇贵妃的事情有关,原因很简单,杜威是伙同自己的胞弟找李家挑衅的,张居正定然是心疼李初雪那个贱人,迁怒于弟弟,再迁怒于自己身上了。
这个女人难道就那么重要,她弟弟死了,丈夫就因此冷脸对待自己?自己可是他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还给他生下了儿子!
玉容越想越不服气,越想越难以置信,于是捡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抱着儿子,来到了张居正的书房。
书房里,张居正伏案执笔,正在写着什么。
听见脚步声响,他抬起头来,却见玉容抱着儿子,一脚跨进房中。
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继续低下头来写字,压根就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玉容见他如此冷淡,却并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笑道:“相公,这些日子很忙么?为何不来看儿子了。”
张居正皱了皱眉:“是的,我很忙,没时间去你房里。”
“你时间久了不看儿子,儿子可就要把你给忘了。”
张居正哦了一声:“以后,我会让王嬷嬷每日黄昏将他抱到书房里,爷儿俩亲热个把时辰,再将他抱还给你。”
玉容一时语塞,顿了半晌方缓缓道:“相公,我难道就那么令你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