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骏呵了声“快说”小玉打了个寒颤,连忙便道,“是两个月前,王妃叫了姐……姑娘去吃茶,王妃的使女留住了奴婢,说……说姑娘吃的避子汤太重了些,吃久了于身子有害。想替姑娘换一副温和些的,又怕殿、殿下知道了不肯。”
她声音低了一低:“所以,所以让奴婢每三日就到北边角门墙根第三颗梅花树下挖出药材,煎给姑娘吃……”
他冷笑:“你倒听话。”
小玉以头抢地,砰砰砰磕得山响:“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只是……只是王妃的侍女说我若不照做,就要人杀了奴婢的阿兄!奴婢命不值钱,可是奴婢的阿兄死了,阿娘,阿姊,他们都活不成了,殿下……殿下……”
说着又大哭起来:“每每拿了药来,奴婢都先煎出来,银筷子试过了,再自己吃上三日,若不觉得什么,才敢拿给姑娘。奴婢该死……该死,奴婢狼心狗肺,辜负姑娘待奴婢一片真心,殿下赐死奴婢吧,只求您放过奴婢的家人――”
她哭得肝肠寸断,许多委屈,许多愧对,可李重骏只是不耐烦。银筷子被他随手丢在地上,叮咚一声轻响,却让小玉不敢再哭。
李重骏却合上眼睛按眉心,忽然道,
“傻子。”
声音带着几分疲倦,不知怎么,竟还有点淡淡的无奈,怎么也不像说给她听的。小玉都吓傻了,只好一动不动。
隔了好一会儿,他又说:“你什么都不懂……”
不懂什么呢,他也没有说下去。他从来没有把心事说给人听的习惯,他也没办法告诉她,他和父皇与杨氏合盟,做成这现成的圈套,就是为了网住兰陵萧氏,割断崔卢的羽翼。
杨家向皇帝投诚,促成了他与杨梵音的婚事,王子与小姐,各自心怀鬼胎,自然毫无情谊可言。
唯一能被用来牵制的,只有一个孩子。
杨梵音没有骗人,新换来的药不仅无害,甚至全换做了滋阴催孕的好材料,近来给她吃的点心也是如此。
孩子一旦生下来,名正言顺地抱到王妃名下抚养,静待二十年后做王权世族间博弈的棋子。如果,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至于那个生母,多半是活不成的。
他的娘无声无息死在那个寂寞的春夜。
如今,又轮到她了。
李重骏仿佛被一把刀横插在心上。陡然睁开眼,眼神幽邃,眼梢却激出了淡淡红晕。小玉见了,自知死期将至,呆呆瘫倒在地上,却听他冷冷地说,
“好好服侍她,你还能捡回一条命,再让我知道你有一丝过错,你全家就一起拖到乱坟喂狗。”
小玉心头一惊,却随即明白过来,难以置信地问“殿下……殿下饶过奴婢了吗?”
李重骏不搭理她了,起身要往外走。
他并不打算杀掉她,尽管这是一箭三雕的事情――除掉细作,敲打杨梵音,也看那傻子看看自己是怎样被人利用。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小玉磕头如捣,伏在地上喜极而泣。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门外有人说话:“嗳?你在这做什么,难道你主子在里面!”
是绥绥。
李重骏自己挑帘到外面去了,只见绥绥站在台阶上,被个侍卫拦着,见到他,怒气冲冲道:“小玉还在里头,是不是?你和小玉在一块儿,你对她做了什么!”
见了绥绥,李重骏脸上那彷徨的神情一点儿也看不见了,只是淡淡地说:“不用你管,跟我走,我有事和你说。”
绥绥冷笑:“不敢劳动魏王殿下!您和我有什么好说的,还不是不许我亲近王妃娘娘?放心好了,要是我再去,老天有眼,就让我不得好死,生生世世都要和殿下睡觉――”
“胡闹!”李重骏噎了口气似的瞪着她,可绥绥撇了撇嘴,推开那个侍从径直往屋里去了,闯进茶房,果然小玉瘫倒在地上,脸上涕泗交流,额头都破了皮。
小玉又惊又愧又喜,呜呜哭着说不出话来。
绥绥可急了,拉着小玉出门,咬牙切齿地对李重骏说:“殿下可真是个男子汉,小玉做错了什么?你这么对她!我去见王妃娘娘,小玉并不知情,殿下要还不解气,不如杀了我好啦,犯不着这么牵三挂四的!”
她说完,李重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他竟然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让她住嘴。
绥绥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拉着小玉扬长而去。
第四十八章 侍药
过了年宫里就传出消息,皇帝病了。
御医们说是寒气侵体。
起初还不大要紧,可皇帝勤政,一日也不肯清闲,自还没出正月,就把门下省的官员们拘在承乾殿,日日商议那些治国理政的大事;等出了正月,果然愈发病重起来,渐渐卧床不起,需要皇子们轮流侍药。
李重骏自然也跑不掉。
绥绥本来也不知道他要入宫去,她那天在花园的假山下看到他,正想夹脚溜走,就被他捉住了。
李重骏叫住了她,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绥绥不知他又要使什么坏,见他披着玄狐的鹤氅,戴着冠带,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于是连忙跪下,大声说了句“恭送殿下”,抢先堵住了他的嘴。
然后……他就又生气了,板起了脸,也不想和她说什么了,甚至都没让她起来,带着侍从就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