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达没再说话,便转身上了马。
起身的魏婉淑本欲目送李明达,随即见李明达看向自己,她忙再行礼。
“你也要回长安了吧?”李明达问魏婉淑。
魏婉淑点头应承。
“既是如此,便一起走吧,如此倒省得你家再派车来接你。”李明达转头看着自己身后的那辆,“你坐我的吧。”
魏婉淑惶恐不已,忙表示不敢。
“何必客气。”李明达坚持。
魏婉淑便不敢推拒,这就命丫鬟赶快去拿行李,她则在另一名丫鬟的搀扶下坐上了公主的马车。
一行人随即回了长安城,李明达要回明镜司,刚好路过郑国公府,所以就顺便把魏婉淑送回了家。这一送,自然就惊动了府里人,魏婉淑的母亲裴氏连连惶恐不已地来谢过李明达,请她一定要进府暂坐再走。
“还有事,改日吧。夫人以后却别这样狠心了,撒手让你家二娘在庵里呆了那么久,”李明达话说到此时,瞧见魏婉淑的脸色不大好,接着稍微放缓了音调,对裴夫人道,“那梅花庵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裴氏一听,就知道公主必然是前几日发生在梅花庵的案子,连连点头应承,随即心疼的拉着身边的魏婉淑的手,感慨以后可舍不得再让她这么出去受苦。“便是她下次再怎么主动求,我也不会肯了。”
“哦?那这么说这回去梅花庵,是她主动求得?”
裴氏不好意思道:“不瞒贵主,也是因为小荷那件事,她遭了他父亲的训骂,便才想着去寺庙里自省。谁料到,竟然能赶上这种事。”
“那也苛严了,过年都不回。”李明达道。
裴氏连忙解释:“并非不让她回,是这孩子太自责了,说要在外头好好体味苦楚才能长记性。我要硬接回来,她父亲却拦着,觉得这样也好。”
李明达笑,悠悠叹道:“果然‘虎父无犬女’。”
魏婉淑这时候把头低得很深,让人看不到表情。不过瞧她仅仅攥着披帛的手,就知道她此刻的情绪如何了。
李明达轻笑一声,便与裴氏等人告别,骑马潇洒而去。
裴氏行礼,一直等着马蹄声消失了,方抬手,只看到了一眼公主消失在街尾的一抹绰约身姿。
“晋阳公主真不一般啊。”裴氏眯着眼,似乎还对晋阳公主的身影意犹未尽,转即她看向魏婉淑,“已然比得上男儿了,不,她已经比好多男儿都厉害。”
魏婉淑敷衍着点头应承。
裴氏随即觉得不对,自己打量魏婉淑的脸色,瞧她低着头不看自己,裴氏伸手捧着魏婉淑的脸,强迫她抬起头来。“你这是怎么了?”
母女连心,魏婉淑一个表情怎么样,裴氏就能看出端倪,更何况她现在面色惨白,精神厌厌。
魏婉淑别过头去,有些无力地小声道:“没什么,不过是乏了。加之庵中发生了命案,这几日该是吓着了,吃不好睡不好的。”
裴氏闻言顿时心疼不已,忙拉着魏婉淑回房,一边叫人赶紧准备滋补之物,一边安顿魏婉淑好生歇息。
魏婉淑寡言点头,只喝了一碗燕窝粥就躺在榻上闭了眼睛。裴氏见状,发愁地看她两眼,就亲自为魏婉淑盖好被,示意丫鬟们保持安静,便轻迈着步伐出了门。
裴氏回房之后,思来想去不安心,叫人来问魏叔玉的去向,得知他又跑到曲江池会友作诗,就立刻叫人赶紧把魏叔玉叫回来。
“你这几日怎么又这般散淡,人家子弟忙着考试,你忙着聊天喝酒?”裴氏一见魏叔玉回来,就不满抱怨,“怎一天没有正事?”
魏叔玉讶异地看着裴氏,他母亲以前可从不会说这些话,还常鼓励他多结交好友,告诉他‘三人行必有我师’,只有广交好友的人将来才会有出息。
“阿娘今天不高兴?”魏叔玉一眼看穿地问。
裴氏瞧魏叔玉一眼,便叹了口气,让魏叔玉坐下,“是我乱发脾气了,别听我之前的气话。”
“自然不会介怀,我最知母亲的心思。”魏叔玉随即又问裴氏,到底为何心情不快,“对了,我听说妹妹回来了?”
“说对了,就为她。我瞧她情形不对,她却不肯多说。”裴氏道。
“受惊了吧,梅花庵出了命案周所周知。本该早早的出面把妹妹接回来,偏父亲说不能特例,该让妹妹有所承担。瞧瞧,到底吓着了,妹妹怎么说也是个柔嫩的女孩子,哪经得住这样的惊吓。”魏叔玉叹道。
裴氏皱眉,“你妹妹该不是这样不经事的人。我问你,她是女孩子,晋阳公主就不是了?她不过是在庵里老老实实地住着罢了。公主不仅住在那里,还看尸体,破案,人家精神抖擞,整个人英姿潇洒至极,什么事儿都没有。她什么都没做,怎么反倒精神不足了!”
魏叔玉一听母亲拿自己的妹妹和晋阳公主比,不禁笑起来,随口就叹:“这哪能比啊,晋阳公主自然非同凡俗。”
裴氏一听这话,狠狠地瞪一眼魏叔玉。显然,她很不满魏叔玉把她的宝贝女人归类为‘凡俗’。
魏叔玉也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忙行礼对母亲赔罪。
然而脱口而出的话,才是真正的想法。裴氏心里清楚,自己的女儿跟人家晋阳公主比,却是差一大截。
“所以这么好的女孩子,你怎么就不上心。我问你,梅花庵的案子,你怎么没跟着房世子和宝琪他们去?”
“那么多人,有什么好掺和的。再说有遗直兄在,我觉得我这点小聪明也用不上,何必去了做风景,倒不如用这段时间学点别的,增长自己的见识。等有朝一日,我比得过他了,再去显摆。”魏叔玉解释道。
裴氏轻轻拍了下桌,皱眉看着魏叔玉,“你明知道我刚刚说的不是破案的事!”
“知道知道,母亲想让我讨好晋阳公主。”魏叔玉笑了笑,“可能母亲还没得到消息,我这里却有一条。”
魏叔玉随即就和裴氏讲了圣人有意撮合崔清寂和晋阳公主婚事的事,又和裴氏讲了当年还有口头婚约的事。
裴氏眯着眼,面色冷静道:“我知道这件事,但传言未必都可信。而且事情没有到最后关头就放弃,才真叫人瞧不起笑话呢。”
“可儿子并不想尚主啊,”魏叔玉苦笑,“我只是敬佩公主的才华。”
“说谎。你喜欢公主。”裴氏面色凝重地看着魏叔玉。
魏叔玉无奈地看着裴氏,耸了耸肩,“母亲既然已经这么认定了,那我该怎么讲?”
“你该自省,把自己的心思弄清楚了再去做事。”裴氏严肃道。
魏叔玉自信笑道:“儿子别的不清楚,自己的心如何最清楚不过。儿子心怀的不是女人,是辅佐君王,天下社稷。”
“行了,不想听这些。”裴氏气得没话说,摆摆手,打发魏叔玉道,“痛快去瞧瞧你妹妹,有的话她不敢和我说,或许对你能好些。”
魏叔玉应承,这就去找魏婉淑,却被告知魏婉淑已经休息了。
魏叔玉对着魏婉淑寝房的方向喊道:“知道你没休息,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你能睡着就怪了。何不和大哥说说?大哥拿以后的前途发誓,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阿耶阿娘,可行?”
拿自己的前途发毒誓,对于魏叔玉来说已经很诚挚了。
魏叔玉话音落了,门也开了,就见魏婉淑站在门口,没精神地看她一眼,转而回身坐了下来。魏叔玉紧随而至,瞧见屋里没有别人,只有圆月一个,也就打发人直接关门。
“到底出什么事了?”魏叔玉一见魏婉淑的情况,也明白了刚才母亲为何那般担心她。
魏婉淑闷着头,没有说话。
魏叔玉想了想,然后定睛看魏婉淑,“可是发生在梅花庵里的事。”
魏叔玉说罢,看魏婉淑的绞着帕子的手僵了,明白自己话头猜对了。再想想梅花庵近来都有什么事发生,必然不会是因为梅花庵三名师太身亡的案子,再往前想……
魏叔玉瞬间就变了脸色,他猛地起身,看看四周,又去开门把守在门口的丫鬟都打发了,转而关紧们,他目光凌厉地看着魏婉淑。
魏婉淑也发现了魏叔玉的变化,心里预感不好,就把头垂得更低。
“是那个人对不对,”魏叔玉一个健步冲到魏叔玉跟前,手按着桌面,紧盯着魏婉淑的眼睛,呵斥道,“回答我!”
魏婉淑皱眉,“你干什么?”
“还问我干什么,你问问你自己都干了什么!”魏叔玉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随即他慌乱的站直身子,在屋子里徘徊了两步,然后扭头仍旧恶狠狠地看着魏婉淑,“你们到了哪一步。”
圆月在旁吓得够呛,忙劝魏叔玉息怒。
魏叔玉怒看圆月一眼,勾勾手,让圆月到自己跟前来。圆月赶紧乖乖地走到魏叔玉跟前,微微颔首候命。
啪的一声,魏叔玉狠狠地打了圆月一巴掌。
圆月跌坐在地上,捂着火辣辣的脸,委屈地看向魏叔玉。
魏婉淑也惊着了,忙起身问魏叔玉这是什么意思。
魏叔玉仍旧瞪着圆月,“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她犯糊涂,你也犯糊涂么!”
圆月不敢辩驳,哭着跪地赔罪。
魏婉淑气得不行,对魏叔玉道:“你要打就打我!”
“小点声,”魏叔玉伸出食指堵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示意为魏婉淑注意音量,“我问你和他到哪一步了?”
魏婉淑老实了,垂下头,转而跌坐回去,“没到哪一步。”
“我再问你一边,你的清白是否还在?”魏叔玉嘱咐魏婉淑一定要说实话,“我是你亲大哥,自然不会坑你,但你若现在不说实话,毁一辈子的是你自己。”
魏婉淑哭起来,“没有,这点分寸我还懂,但其它的都有过。”
魏叔玉眼睛仍旧狠狠地瞪着魏婉淑,面色稍稍有所纾解,随即他渐渐冷静下来。坐了下来,默了会儿,等魏婉淑的哭声渐小的时候,他才出声。
“多少人知道你们的事。”
“没多少,尼姑庵里知情的已经死了。但有一人――”
“谁?”
“崔清寂。”魏婉淑尴尬道。
魏叔玉不解地看向他,“这件事怎么会跟崔清寂有关?”
“他说要广纳贤才,抱怨房遗直不好收,我便荐了崔清寂,想着凭此向他证明我是个得用的人。崔清寂那边本来也确实应了,可后来出了变数,便翻脸不认人了。”魏婉淑有些无力地说道。
魏叔玉听到崔清寂这个名字,很皱眉头,“你怎么会惹上他。”
“当时没想那么多,再者说,自古英雄豪杰做事,哪个不是要冒险胆大?我当时也是存着赌一把的心思。”魏婉淑说着就后悔地落泪,“不过事情到而今这样,也不是不可挽回。崔清寂没凭没据,也不敢诋毁我。”
“你没留下书信证据?”魏叔玉问。
魏婉淑点头。
魏叔玉欲细问魏婉淑是怎么和崔清寂联系,魏婉淑摇摇头,不想再说了,只捂着额头念着头疼。
魏叔玉皱眉看她,眼睛已经哭肿了,想了想也不好再继续逼她,使唤圆月好生伺候魏婉淑,并且再三嘱咐她这段日子安稳些,别再闹事。
魏婉淑点了点头。
“崔清寂那边我来想办法。”魏叔玉安慰魏婉淑不必担心,便去了。
随后魏叔玉去见了裴氏,只拿魏婉淑嫉妒晋阳公主说事,“比人不足,心下有了郁结罢了,我已经开解过她了。”
“竟是因为这事,这孩子,”裴氏对于这个理由,倒是相信了,“也怪我平常总是太过夸晋阳公主,闹得你妹妹可能觉得自己处处不如她了,其实各有各的长处。其实我之所以夸晋阳公主,是为了给你听得,却没到该听的人没听,不该听的倒是全进心里头了。”
“所以还请阿娘以后口下留情,少提晋阳公主。”魏叔玉好脾气的赔笑道。
裴氏点了点头,却见魏叔玉一脸得逞的表情,知道他因此借光了,气道:“你也是个不省心的!”
“阿娘最疼儿子了。”魏叔玉又对裴氏一笑,闹得裴氏也没了脾气,跟着笑了。
“不过呢,儿子这回也孝顺一回,听母亲的吩咐,这就去明镜司找公主。”魏叔玉道。
裴氏讶异,“真的么?”
“真的。”魏叔玉说罢,就吩咐人备马,和裴氏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