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子里的事,他是知道的,没有那么简单。
而且杨仪之前一直不肯回来,自有缘故。
杨仪看看窗外:“时候真不早了,再呆下去,恐怕又会生事。”
薛放恋恋不舍地站起来,走到她的跟前。
杨仪抬头。
目光相对,薛放叹气道:“我担了那么多日的心,好不容易抓到了人,没说几句就要走,我也不甘心。”
杨仪不由失笑:“那怎么样,难道还得说上一整天的话?”
“哪里够,最好还一整夜呢。”薛放随口答音地。
杨仪怔住,无端也想起马帮那一夜,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旅帅。”
薛放本来没那个意思,说出口,又看她的反应,才有点回味:“呃,我只是说说,不是当真……你现在毕竟不比以前了,哼。”
杨仪道:“什么不比以前,我难道不还是我?”
“这可说不准,”薛放又把她身上打量了一遍:“你可知方才我见了,简直不敢认。”
杨仪以为他又要说自己“男扮女装”,皱眉道:“又说这个。”
薛放看她微恼的神态,竟有些口干舌燥:“杨易……不对,杨仪……”
正在这里,外头有人道:“人呢?”
这却竟是杨佑持的声音。
小甘忙迎过去:“二爷?怎么到我们这儿来了?”
杨佑持看看前方:“我来看看大妹妹,可好些了?”
小甘一听就知道他的来意。
毕竟方才那婆子说了杨佑持去过杨甯那里,只为找他的客人,必定是杨甯那没找到,他竟来了这儿。
小甘不动声色:“先前二奶奶跟大奶奶来说笑了一会儿,才走呢,姑娘便歇觉了,只怕还没醒,二爷可有别的事?我叫她去……”
杨佑持忙道:“不不,不用了,我只是来问一声,等她醒了我再来就是了。”
又多看了一眼堂屋,杨佑持转身出门了。
薛放好好地没了人影,杨佑持在他那边找不到,突然想起杨甯缠着自己男装出门去见薛放的事。
他心想莫非薛放是找杨甯去了?于是自己跑去看看,不料竟没有。
杨甯却有点儿恼怒:“二哥哥真是胡闹,自己的客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你往我屋里找,莫非是想叫府里的人知道,你的客人跑我这里来了?”
杨佑持来的时候没想周全,给她一说,忙笑着道歉:“不是这个意思,就不兴我随意过来坐坐?”
“你有客人不招呼,特意跑来这里坐坐,骗谁呢。”
杨佑持知道自己这三妹妹不好惹,便好言好语地说道:“甯儿,别恼了,谁叫你先前巴巴地求我带你去见十七,我自然以为他也记挂着你,特先跑来看你了。”
杨甯脸色微变,略一想,竟半是冷笑地说:“只怕十七哥哥记挂的不是我,既然二哥哥跑到这边来,索性不如大找找去,兴许在别人那里呢?”
杨佑持本不知这话意思,出了门后细一想,突然想起那带路的小厮跟自己说过,薛放没影儿之前,曾问起杨仪的住所。
又给杨甯那句“大找找”所催,索性又来杨仪这里探看。
杨佑持心里其实也觉着不可能,毕竟在他看来杨仪跟薛放没半点交际,所以起初小厮说薛放问起杨仪住所,他也只当是信口闲聊。
如今不过顺路过来试探试探而已,听了小甘的话,杨佑持转身出门。
不料快到东门,一个小厮喘吁吁而来:“找到了找到了!二爷,十七爷找到了。”
杨佑持忙问何在,小厮道:“原来十七爷跑去……给老太太请安了,如今老太太正喜喜欢欢地跟他说话呢。”
寻了半晌,杨佑持总算能松一口气,当即笑道:“这个十七真是,请安好歹给我说一声,我带着去岂不好?叫我没头苍蝇一般找了这半天。”
杨甯先前因为送药,碰了头。
虽说老太太没有很责难她,毕竟是她经手送去的,如果不是老太太房里的东西倒也罢了,偏偏就是。
李老夫人年纪虽大,却因见识的人情世故极多,甚是精明。
在那种突发情形下,她所要做的就是摘掉自己身上的嫌疑。
毕竟府里都知道老太太不待见才回府的大小姐,如今杨仪吃了她给的药中了毒,传了出去,弄一个不容小辈下手暗害的名声,她一辈子的德行就完了,连累杨家也要名声扫地。
所以当时老太太一再说,自己的病是给杨仪看好了的,胆敢害杨仪就是想害她。把自己的嫌疑先撕撸干净了。
也正因如此,她才格外又呵斥了杨甯几句,一来她是真的惊怒,二来确实是杨甯办事出了纰漏,三也是做给别人看。
杨甯吃了这个哑巴亏,心里十分窝火。
她虽然容不得杨仪,但那夜太过于仓促,也没什么机会叫她动手脚。
所以她忖度――自己竟为她想做而没做的事背了锅,简直比清白无辜还要加倍的冤枉。
照县那边的消息传回来,杨甯亦喜亦忧。
喜的是俞星臣无恙,忧的是,薛放果真如她跟杨仪说的那样“大有能耐”,明明看着是个死局,居然给他一手搅活了过来。
薛放往照县去的时候,萧太康惊疑,为何自己的“死讯”才散播出去,照县这儿都没有传遍,京城内怎么就已经知道了呢。
不过萧太康跟薛放都没有深思,毕竟世上无不透风的墙,兴许就有那么巧合的事儿呢。
他们怎会想到,杨甯并不是真得到了消息。
她只是“未卜先知”,知道照县飞尸案被一场大火结束,更重要的是,在事后朝廷派人调查,发现火竟是从照县巡检司开始的,第一个死的人,正是被封在棺材里的照县巡检司旅帅萧太康!他是给活生生烧死在棺木里的,极其惨烈。
杨佑持来找人,杨甯一则恼他行事孟浪,二则,隐隐不安。
她猜测薛放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毕竟如今府里上下都在议论那新回府的大小姐,薛放只是没往“杨易”是女子这方面去想,但凡他稍微转个弯,再听见有关杨仪的种种,阴差阳错,他必会发现真相。
杨甯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成真,但心知,十有八/九了。
可如今她顾不得在意这个,因为杨甯得去做另一件事。
丫鬟青叶悄悄入内,递给她一张字条。
杨甯打开看看,上面只有一个字:溪。
她深深呼吸,本要将这字撕了,可又一想,还是拿了一本书,夹在了里头。
“更衣,”杨甯吩咐了声,又道:“有人问起只说我身上不好,正睡觉,不许打扰。”
青叶跟冬儿应允,从柜子里拿了一套淡蓝的男装出来。
杨甯皱眉:“要那套浅紫的。”
青叶本想提醒她,浅紫的虽然好看,但过于打眼了。可她又知道杨甯是个说一不二的,于是只默默地又换了。
不必杨佑持陪着,杨甯换了男装,从府里的角门出去,已经有马车等在那里。
青叶扶着杨甯上车,马车沿着太府街向前,大概行了两刻钟,便到了一处茶苑,旗子上挑着“双溪”二字。
杨甯下车,抬头看时,却见茶苑二楼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若隐若现。
双溪茶苑,不管是客人还是仆从都极少,杨甯从进门到进茶室,基本没碰见多余的人。
只在进茶室的时候,看见灵枢站在门口,见了她,便垂眸低头唤道:“三姑娘。”
杨甯笑道:“灵枢,跟着三爷出了一趟差,竟瘦了这许多,可见这一趟不容易。”
灵枢不敢多言,往旁边一让。
茶室内有淡淡的檀香的气味,恰到好处。
她看向炕桌对面的人。
方才见灵枢瘦了,杨甯便猜俞星臣恐怕也清减了,谁知才一看,便发现俞星臣竟比之前大为憔悴,连眉眼都带着淡淡倦意。
久别重逢,杨甯心中本极为喜悦,不料看他如此,一时惊讶:“三哥?”
俞星臣抬眸,眸色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今日是我冒昧,没有让你为难么?”他问,已经倒了一杯茶,轻轻放在杨甯对面。
杨甯有些意外于他的反应,打量着他的面色,迟疑走近:“没有。我知道你叫人传消息,必是有要紧事,所以……不管怎样都要出来一趟。”
她的声音很轻,抬眸瞥他,透出几分楚楚。
俞星臣的眼神柔和了些:“坐了说。”
杨甯除去靴子,坐在他的对面:“三哥,这一路如何?可知我甚是担心……羁縻州那样多虎豹狼虫,非但劳心劳神,一有不慎更为凶险,以后这种差事还是敬而远之的好。你看你……”
她伸手想去碰触他的眉眼,又停下,重新握着放在桌上。
俞星臣道:“不经历经历,又怎么知道水深水浅呢。何况是皇差,由不得我们挑拣。”
杨甯端起他给斟的茶:“可是……你怎么没听我的话,为什么又偏跑到照县去呢?”
俞星臣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可照县的案子十分诡异,我也想亲自去看看。放心,这不是无事么?”
杨甯有点不高兴。
把喝了一口的茶盅在手里转动:“你这个人,哪里知道别人的好意,只怕人家操碎了心,你只是不领情。”
俞星臣看着她樱唇微掀,有几分娇嗔,不由握住她的手:“甯儿。”
他的手很干净,也好看,掌心温暖,把她的覆住。
杨甯终于抬眸,似笑非笑地:“隔了这么久才见面,总觉着你待我有些冷冷的不像是从前了,总不会是这一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吧?”
俞星臣把手挪开:“确实有两件事。”
杨甯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大失所望,声音也冷了几分:“什么事,我倒要听听。”
俞星臣道:“其他的,可以不必提,只有一件我不得不说。”
杨甯心里已经有些恼意,便不做声,只听他说。
“甯儿,”俞星臣道:“我问你,杨仪被人追杀,你可知道不知道。”
杨甯眉头皱起:“追杀?谁又追杀她?”
“正是不知那是何人。”
“那你为何问我,莫非……你竟疑心我么?”
“我原本不敢,”俞星臣目光沉沉:“可在焦山渡的时候,我只给两个人写过信,告知我们的行程安排,一个是登二爷,一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