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伊白和尚“刷”的一下打开手里的折扇,“姑娘,这天色闷热,不若来碗凉茶去去火气?”
苏阮瞪眼,眼尾上挑,显出一股怒意。
伊白和尚赶紧拱手,“是摄政王让和尚我来的,姑娘随我进来吧。”话罢,伊白和尚自顾自的先进了屋子。
苏阮犹豫片刻,转过身重新坐回实木圆凳上。
伊白和尚给苏阮倒了一碗凉茶,然后从宽袖暗袋内掏出一青瓷小瓶。小瓶内装着桂花蜜,粘稠细腻的滴滴粘连,被倒进那凉茶里。
“请。”香甜的桂花蜜浸在凉茶里,喷香扑鼻,透着一股熟悉的味道,苏阮不自禁的舔了舔唇,唇角上的细小伤口尚未愈合。
伸手端起那凉茶轻抿一口,苏阮润了润自己干涩的喉咙。
伊白和尚拢袖,给自己也倒了一碗凉茶,然后缓慢开口道:“我与摄政王也算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你们穿不穿一条裤子,与我何干?”苏阮放下手里的茶碗,语气微冷道:“假和尚,你若是无事,我便要走了。”
“莫急,莫急。”伊白和尚饮了一口茶,抬眸看向苏阮道:“小时,我父亲嫌那厮调皮闹事,便责罚他在庭院内站了半宿。那东西出歪心思,学了癫痫躺在庭院里不省人事。大雪的天,硬生生的冻了半个时辰才被人抬进屋子里头去。”
“陆朝宗这个人呀,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我父亲此后,便再未找过他的麻烦,并与我说,惹谁也不要去惹这只狼崽子。”
在苏阮的心目中,陆朝宗确实是个狠戾之人,但她却不知道,这人自小便是如此心思,看来他那诡谲心思与家里头的身边人是脱不开关系的。
苏阮刚刚想罢,便听到伊白和尚继续道:“先帝时,外戚掌权,宦官横行。陆朝宗的祖父便是先帝眼前的大红人,他的性子最像他祖父,所以最得喜爱,走到今日,虽步步艰险,但胸有成竹。”
“你想说什么?”苏阮知道,这人拉拉杂杂的与自己说了一大堆,定然不会只是想告诉她那陆朝宗有多阴险狡诈。
伊白和尚叩了叩圆桌面,突然探身朝着苏阮的方向道:“那陆朝宗不是个好相与的,姑娘不若随了我,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做那皇天寺庙的女主子,日日都有香火钱可挥霍。”
苏阮静坐在那处没动,良久后才道:“假和尚,那陆朝宗好歹还拿十里红妆和万亩良田来求娶我,你一个破庙就想异想天开,怕不是吃多了荤物,噎住了脑袋吧?”
“哈哈哈。”伊白和尚大笑,“说笑而已,姑娘怎还当了真呢。”端起面前的茶碗一饮而尽,伊白和尚抹了一把嘴道:“陈郡王府闹开了,那厮让我在此拘着你,莫让你瞎跑。”
“仅此而已?”苏阮蹙眉,脸上露出犹疑。
“仅此而已。”伊白和尚笃定点头。
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抿唇道:“那棚内如何了?”
“吵着呢。”
“宜春郡主若是抵死不嫁,会如何?”苏阮压低了几分声音。
“牛不喝水,强按头。”伊白和尚凉凉吐出这句话来。
苏阮面露不赞同,但觉得此事也不是自己能置喙的。她只是觉得宜春郡主那般的烈女子,若是真被逼出个好歹来,该如何是好。
“姑娘要知,陈郡王府内除了宜华世子与宜春郡主,还有其他的庶子庶女。现今宜春郡主和宜华世子势单力薄,若是抵死不从,那陆朝宗手里的棋子多着呢。毕竟愿意用陈郡军队换取爵位的庶子,不在少数。”
所以那宜春郡主真是被陆朝宗逼到了绝路上?
苏阮单手撑住下颚,细眉紧蹙。
“姑娘莫扰。”戴了假头套的伊白和尚也似变成了一介翩翩风流佳公子,说话时文绉绉的带着酸气,“这宜春郡主毕竟是一介女流,看不到大势所趋,现今宋陵城内摄政王府的势力一手遮天,她何必钻那牛角尖呢。”
“陆朝宗要了陈郡的军队做甚?”苏阮突然开口道。
伊白和尚轻笑,“削藩。”
作者有话要说:苏二二:马蛋,说好的给我抬轿子呢?臭不要脸!
☆、107独发
翌日, 皇上下旨,因小陈郡王违犯宋丧制, 被削去一郡。
这样的借口, 明眼人都能瞧清楚是在耍什么手段,可是这圣旨后头的人是陆朝宗, 陈郡王府毫无办法。
宜华世子刚刚继承爵位变成小陈郡王就遭逢此事, 心绪自然不好,所以在大街上与苏阮的马车对面相逢时, 便将人堵在了路间。
“姑娘,陈郡王言, 他们的马车车轮子坏了, 让不了路, 也挪不了地。”驾车的马车夫一脸为难道。
苏阮蹙眉,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苏惠苒。
苏惠苒朝着苏阮轻摇头道:“不好得罪。”
苏阮点头,然后伸手撩开马车帘子, 朝着马车夫道:“先把咱们的马车赶到旁边去,再将我们的车轮子换给他们。”
他们这两辆大马车堵在路上, 前前后后的人过不去,怕是一整条街都得给堵了。
“是。”马车夫应声,赶紧去寻了那陈郡王府的马车, 半响后却是一脸为难的回来了。
“怎么样了?”苏阮半撩开马车帘子,就见那小陈郡王穿着宽袍,头束玉带,正站在那马车夫身旁面无表情的盯着自个儿看。
“马车坏了, 借地。”小陈郡王拢着宽袖,连马凳都没用就蹦上了苏阮的马车。马车一阵摇晃,苏阮没坐稳,跌跌撞撞的往马车壁上靠去,额角撞得有些疼。
伸手捂住自己的额角,苏阮看了一眼那鸠占鹊巢坐了她的坐垫,一副自来熟模样的小陈郡王,有些无奈的蹙眉道:“王爷,我与大姐是要去胭脂铺子。”
“本王也去胭脂铺子。”小陈郡王面色难看的坐在那里,连一眼都未往苏阮的脸上瞟去。挺了挺身,小陈郡王继续道:“谁规定只有女子才能用胭脂?”
苏阮抿唇,转头看了一眼苏惠苒。
“既如此,那便随王爷的意吧。”苏惠苒伸手,将缩在马车壁旁的苏阮拉了过来,分给了她半个坐垫。
马车辘辘行驶起来,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侧眸看向那小陈郡王道:“王爷,不知宜春郡主身子如何了?”
昨日里,宜春郡主从陆朝宗的棚内出来之后,便宣称染了风寒,招婿会之事挪后。却是不想陆朝宗步步紧逼,以陈郡王府违犯宋丧制一事削了陈郡内一松海小郡,这招釜底抽薪让原本没病的宜春郡主都给气出病来了。
小陈郡王转头,那张稍显稚气的脸上显出怒色,咬着牙缝蹦出四个字道:“卧病不起。”
毕竟年幼,还是个半大少年,小陈郡王的脸上藏不住情绪,根本就不是陆朝宗那只老家贼的对手。但其实说起来,就算是整个陈郡王府的人都加在一块,也比不过陆朝宗那只老家贼。
马车停在胭脂铺子前头,苏阮与苏惠苒一道下了马车,小陈郡王拉拢着一张脸,活像是个小老头一样的跟在两人身后进了胭脂铺。
胭脂铺的老板娘与苏惠苒是旧相识,瞧见人就热情的迎了上来。“大姑娘好久不来了,今日想要瞧瞧什么?”
“随意看看,你不必招呼。”苏惠苒笑道。
“哎。”老板娘应了,转头看到身后的小陈郡王。“这是哪家的公子呀?长的真是俊俏,可是来给姑娘买胭脂的?”
小陈郡王上苏阮的马车上的急,根本就没有带随侍,这会子被那老板娘搭话,不耐的扬袖道:“本王也是你能置喙的?”
听到小陈郡王的自称,那老板娘面色微变,“是小人的错,是小人的错,还望王爷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说完,老板娘便赶紧缩着身子回了柜台,连个头都不敢露。
苏阮转头看了一眼那小陈郡王,随手拿起一胭脂盒放在掌心里把玩。
小陈郡王立在胭脂铺的门口,虽年幼,但自小带出来的气势却不小。
苏惠苒伸手轻扯了扯苏阮的大袖,掩在绣帕下的手朝着胭脂铺的后头指了指。
苏阮会意,朝着苏惠苒轻点了点头。
“大姐,我瞧着这胭脂都不甚好。”苏阮扬声,眼尾轻瞟了瞟小陈郡王。
老板娘听到苏阮的话,赶紧提着裙裾从柜台内走了出来,“哎呦,既然是姑娘来,那自然是要最好的。咱们院子里头刚巧有一批新做好的胭脂,姑娘随我去瞧瞧?”
“那是再好不过。”苏阮放下手里的胭脂盒,跟老板娘往院子里头去。
苏惠苒掩唇轻咳一声,侧身挡住那正欲随苏阮一道去后院的小陈郡王。
“王爷慢坐,待我二妹挑好了胭脂,便出来了。”说完,苏惠苒老神在在的拢着裙裾坐了下来。
小陈郡王眯眼,突然冷哼一声,直接便甩袖而去。
苏惠苒轻笑,从靠背椅上起身往胭脂铺的院子里头走去,刚掀开帘子,却是惊恐的发现后院内一片狼藉,那老板娘正晕在地上不省人事。
“阿阮?阿阮!”苏惠苒急切的绕着院子寻了一圈,没有瞧见苏阮的影子。
赶紧将老板娘从地上扶起,苏惠苒用力的掐着她的人中道:“老板娘?老板娘你醒醒啊!”
老板娘幽幽转醒,瞧见面前的苏惠苒,当即就大哭出了声,“哎呦,大姑娘啊,二姑娘被那些人给抓走了……”
“抓走了?是谁?”苏惠苒瞪眼。
“没瞧见啊,都穿着黑衣裳呢……”老板娘哭哭啼啼的抹着眼泪珠子,院子里头的胭脂水粉洒了一地,被风一吹都迷眼。
苏惠苒轻咳一声咬牙,猛地起身拔腿就往外去。她记得那小陈郡王似乎是刚刚走。
院内,那老板娘还在哭天嚎地的厉害,使劲的抱着那堆胭脂水粉嚎。
这头,当苏阮醒过来的时候,就瞧见头顶那一帐嫣红色的床帐,缀着流苏,飘飘忽忽的晃得她眼晕。
“姑娘醒了。”一旁有丫鬟的声音传过来,苏阮转头看去,就见一身穿水蓝色交颈短衫的小丫鬟正探头看着自个儿,小鼻子小嘴的,瞧着尤其精致。
“姑娘要不要吃果子?”小丫鬟看上去年纪尚小,似乎也没什么服侍人的经验,人一醒来,就喜颠颠的端了盘青果子过来。
自上次被那青果子噎过之后,苏阮对于这类的青果子便不碰了。她朝着小丫鬟挥了挥手,然后撑着身子从架子床上起身道:“这是哪处?”
屋子里头的东西十分齐全,从架子床之类的大件到细小的金剪子绣花针,都备齐了。
听到苏阮那细哑的声音,小丫鬟终于想到给她端了碗热茶来。
苏阮垂眸看了一眼那热茶,轻叹一口气后接了。
吃完茶,苏阮又问了一遍那丫鬟道:“这是哪处?”
“这是外庄子。”小丫鬟晃着脑袋上的双髻,尚未长开的脸圆润可爱,说话时一双眼睛尤其灵动。
“谁的外庄子?”苏阮把手里的茶碗递还给那小丫鬟。
“主子的外庄子。”小丫鬟起身,把茶碗放回圆桌。
“你主子是谁?”自个儿穿好绣鞋,苏阮走到一侧绮窗边伸手将其推开,就见眼前一片水波潋滟,细雾的水汽迎面扑来,带着残荷清香。
这是一座四面环水的外庄子,没有船只,根本就出不去。
“主子就是主子呀。”小丫鬟歪头看向面前的苏阮,显然十分不能理解苏阮的话。
苏阮伸手揉了揉额角,换了方式道:“你的主子是男的,还是女的?”
“主子自然是男子。”小丫鬟显然是见过那所谓的主子的,说话时面色坨红,眼中满是憧憬。
苏阮伸手扣了扣眼前的窗绡,声音轻细道:“你的主子,是不是欢喜熏用檀香?”
“姑娘怎么会知道?”小丫鬟瞪眼,使得那双原本就大的眼睛更是又圆了一分,黑白分明的看着尤其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