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苏惠苒点头,“那我先去看看母亲。”
“嗯。”苏阮轻缓颔首,眉目下垂。
苏惠苒提着裙裾走远,苏阮重新坐回实木圆凳上,面色平静,但那双手却一直不停的在绞着手里的绣帕,显出她此刻焦躁的内心。
陆朝宗踩着脚上的皂靴从花厅门口走来,将手里拎着的手炉递给苏阮。
苏阮抬眸看向面前的陆朝宗,突然一瞬就红了眼眶。
陆朝宗原本浸着笑意的脸咻然下沉,双手将苏阮搂进怀里柔声道:“怎么了,阿阮?”
“陆朝宗。”苏阮带着哭腔的声音嘟嘟囔囔的传过来,听得陆朝宗心尖都疼了。“母亲她,她生病了……”
虽然苏阮与王姚玉的关系不算亲近,但毕竟血浓于水,乍然听到朱大夫说这事,苏阮还是觉得心中伤心不已。
陆朝宗伸手轻抚着苏阮的小脑袋,“没事,我让刑修炜请了姚太医过来给瞧瞧。”
“唔……”苏阮含糊的应了一声,然后把脸上的眼泪珠子尽数都蹭到了陆朝宗的衣襟上,“陆朝宗,我想吃樱桃肉了。”
听到苏阮那糯叽叽带着软绵尾音的哭腔声,陆朝宗抿唇轻笑道:“真是挑食。”
“你才挑食呢。”苏阮勾着陆朝宗的指尖轻晃。
陆朝宗的手自上次内战之后就留下了许多伤痕,凹.凸.不平的触在苏阮身上的时候尤其清晰。
陆朝宗俯身凑到苏阮面前,漆黑暗眸之中印出她那张带着泪痕的脸,“我的阿阮不挑食的话,那为什么不吃我呢,嗯?”
烧红的炭盆“嘣”的跳出几个火星子,半开的绮窗被外头的冷风打的“啪啪”作响。
“臭不要脸的老家贼。”苏阮憋了半天,才蹦出这么一句话。
陆朝宗低笑,那沉沉的笑声撒欢似得淌进苏阮耳中,就像是疾奔的清泉,咕噜咕噜的汹涌而进,烫的苏阮面色涨红。
“走,给你做樱桃肉去。”伸手刮了刮苏阮的鼻尖,陆朝宗带着人往芊兰苑去。
芊兰苑内的摆置一如往常,苏阮看了一眼院子里头那被竹竿子围起来的小茄子,蔫蔫的没了生气。
“茄子没有,不过那落了霜的小青菜尤其好吃。你再炒个小青菜。”苏阮拉着陆朝宗的手往回廊边走去,回廊角落处开垦了一块菜地,那里种着一些小青菜,这几日霜降的厉害,那小青菜挖出来单放些菜籽油,甜滋滋的又水灵又好吃。
旁边有女婢拿了小铁锹过来,陆朝宗挽起大袖,蹲在小菜地旁边开始挖小青菜。
苏阮蹲在陆朝宗的身边,吸着被冻红的鼻子指挥,声音软绵绵的和在风里。“那棵,那棵好,还有那棵最大,不不,不是那棵,是那棵……”
堂堂摄政王,沾了一身的泥挖了一炷香的小青菜,然后又捧着那小青菜去了小厨房,开始洗菜切菜炒菜,这若是被朝中那些大臣瞧见,怕是连眼睛都要戳瞎了。
苏阮像根小尾巴似得跟在陆朝宗身后,颠颠的乱转。
陆朝宗转身,看向那碍手碍脚的人。
苏阮仰头,眼睛红红的看向陆朝宗。
陆朝宗叹息一声,帮苏阮把身上的斗篷拉好。“怎么跟那小胖子似得贪食。”
苏阮抱着怀里的手炉,声音嗡嗡的透着委屈道:“我还小,在长身体。”
“呵。”陆朝宗轻笑,将那温好的温奶递给苏阮,视线下移落到苏阮的心口处道:“喏,多吃点,多长点。”最好养的白白胖胖的才好。
顺着陆朝宗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裹着斗篷的地方,苏阮狠掐了一眼这个老家贼,然后赶紧扭身跑远了。
翌日正月惊蛰,仲春始,苏阮院子里头的桃花好似一瞬时就结出了花骨头。她拢着身上的斗篷踮脚嗅桃,被陆朝宗从后揽住了腰肢。
“姚太医来了吗?”苏阮扭身看向陆朝宗。
“嗯,来了。”陆朝宗点头,眸色温柔的看向苏阮,帮她轻抚去鬓角处的碎发。
苏阮伸手握住陆朝宗的手,牵着他往主屋内去。
主屋内依旧烧着炭盆,角落处点着熏香,是陆朝宗惯用的檀香。但除了这清冷的檀香味,还带着一股奇怪的麝香味,在内室尤甚。
平梅推开绮窗,让内室散味,并剪了一株新开的桃花苞置于床头。
苏阮坐到梳妆台前,用木勺子挑出一块白色的玉膏粘在掌心,然后细细搓揉,再把陆朝宗的手包进自己手里。
玉膏温软,散发着香甜的味道,是用花汁和雪蜜调制而成,再加上一些药草粉末,用来护手最是再好不过。
今日天色微晴,清冷的日光从绮窗处照进,层层叠叠的落在苏阮的身上,更衬得她肤白玉色,媚容逼人。一截纤细脖颈衬在绯粉色的领子处,落到陆朝宗眼中,让他暗咽了咽口水。
因为他知道,那里的味道是多么美味。
片刻后,陆朝宗的视线落到苏阮那戴着一对玉兔耳坠的双耳上,不自觉的轻勾了勾唇。
“你的手怎么变得这样糙?”苏阮伸手点了点陆朝宗指尖处的厚茧,想起昨晚上的触感,不自觉的便微红了脸。
“男人的手糙些也无事。”垂眸盯住苏阮那双青葱玉手,陆朝宗捻起她的指尖轻揉,眼中显出一抹缱绻神色,“只要阿阮的手一如往昔便好。”
苏阮红着耳尖,反拉住陆朝宗的手,然后颤颤的亲了一口他的指尖。
檀色的口脂点在陆朝宗的指尖处,显出一抹清晰的媚色,苏阮红着一双眼看向面前的陆朝宗,声音细细道:“昨晚的樱桃肉和小青菜很好吃。”
陆朝宗黝黑着一双眼,细薄唇瓣轻抿,突然攥住了苏阮的指尖,然后哑声道:“那我好吃吗?”
“你又来了。”苏阮偏头,从梳妆台前起身道:“我去瞧瞧母亲。”
说完,苏阮扭身往主屋门口走去,却在走在珠帘处时扭身又返了回来,然后踮脚勾住陆朝宗的脖颈道:“你也,很好吃。”比樱桃肉和小青菜都好吃。
珠帘轻动,苏阮轻巧的身影消失在主屋门口,然后出现在挂着红纱笼灯回廊处,裙裾翻动,犹如一只飞舞的凤蝶。
陆朝宗静站在那处,鼻息间萦绕着一股香甜的味道,他低头看了一眼沾着口脂的指尖,然后缓慢将其贴在唇上,双眸半阖的用另一只手按住心口。
瞧瞧,他的阿阮长大了。
姚玉园里,苏阮正巧在垂花门处碰到刚刚给王姚玉把完脉的姚太医。
“姚太医,我母亲如何了?”
姚太医摇头,“这病虽治不好,但王妃也不用太过焦虑。这病除了日后脑子不清醒一些,其余也没什么大碍,用膳安寝等一些日常事还是不影响的。”
苏阮面带忧色的点头,目送着姚太医远去。
主屋内,王姚玉正在给苏惠德擦汗,苏惠德毕竟年轻,身体底子好,昨晚上出了一身汗,今日身子就大好,姚太医叮嘱不要多吹了风,又给开了几贴药方子。
苏惠德不喜吃药,王姚玉哄了许久也不见效。
苏阮让平梅去取了一罐子干花瓣来,然后将那花瓣沾了雪蜜放到药碗里端给苏惠德,苏惠德伸手捞起一片花瓣入口,觉得甜滋滋的,就顺口将那碗苦药都给吃了。
见苏惠德吃了药,王姚玉松下一口气,然后转头看向苏阮道:“阿阮呀,快些回去吧,待你父亲过来又要说你了。”
苏阮眼眶微红的看向王姚玉,轻摇了摇头道:“母亲忘了,父亲对我可好了。前些日子还给我买糖果子吃呢。”
“啊,是嘛……”王姚玉的脸上显出一抹迷茫神色,片刻后才恍然道:“是是,你背书背的好,你父亲奖给你的。”
“对,我背书背的好,父亲奖给我的。”苏阮点头,提着裙裾坐到王姚玉对面,伸手搭住她已然有些褶皱的手。
往常没发现,这时候的苏阮静下心来细细瞧,才觉她的母亲已然两鬓斑白,眼尾生纹。
苏惠德坐在塌上,抱着怀里的干花瓣吃,瞧见苏阮发红的眼尾,奇怪的探过脑袋看了一眼。
小白狐从绣榻底下钻出来,缩到苏惠德怀里晃着那毛茸茸的大尾巴。小白狐被苏惠德养的极好,胖乎乎的扎眼一看就像只白胖猫。
苏惠苒从主屋门口进来,看了一眼王姚玉和苏惠德,然后朝着苏阮招了招手。
苏阮起身走到主屋外,见宜伦郡君正抱着药草篓子站在庭院内。
“阿阮,今日你还与我们一道去破庙吗?”苏惠苒开口道。
“去。”苏阮点头,“要带些什么东西吗?”
“带些吃食吧,容易克化的,我昨日瞧见有些老人都咬不动馒头。”苏惠苒皱眉道:“再带些穿在里头的衣物,有些年轻妇人都遮不住身子。”
“好。”苏阮点头,让平梅去准备,然后与宜伦郡君和苏惠苒去寻乔夫人。
青绸马车缓慢停在通政使乔府门口,有门房出来相迎,毕恭毕敬的把苏阮等人迎进去。
坐在花厅内等着乔夫人,苏阮四处看了看这通政使乔府的宅子。清幽雅致,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似乎没受内战的影响。
花厅门口,乔夫人穿着厚实的高领袄裙出来,由丫鬟搀扶着小心翼翼的迈步跨过门槛。
“乔夫人。”苏阮起身,面带笑意道:“我们来寻你一道去破庙。”
乔夫人面露难色,由一旁的丫鬟搀扶着坐到实木圆凳上道:“我今日身子不大好,劳烦王妃,夫人和郡主一道去吧。”
苏阮垂眸,看了一眼乔夫人苍白的面色,突然想起昨日里陆朝宗与她说的话。
“乔夫人,今日的天也不算冷,你怎么还穿着这么高的领子呢?”苏阮伸手想触乔夫人的领子,却是被她隔开了手。
乔夫人从实木圆凳上起身,朝着苏阮盈盈一拜道:“今日实在是身子不适,物事我都备好了,就劳烦王妃帮我带过去。”说完,乔夫人唤来管家安排马车,然后自个儿与丫鬟一道出了花厅。
苏阮皱眉看向乔夫人的身影,面露忧色。
苏惠苒和宜伦郡君没有发现乔夫人的异样,还在讨论着今日的事。
三人坐上马车,苏阮捧着手里的茶碗,从马车窗子处看到渐渐驶远的通政使乔府,终于是忍不住的开了口,“郡君,这通政使乔大人是何人物?”
“阿阮不知吗?那是咱们宋陵城内‘孝廉’第一的人。”宜伦郡君一边收拾着篓子里面的药草,一边道:“往常那些‘孝廉’人都是大家氏族吹捧出来弄虚作假的,但据说这个乔大人不一样,那是实打实的‘孝廉’人。”
“咱宋陵城里头有句话言,‘古有琅琊王祥卧冰求鲤,今有通政使乔司叩头求医’。那个时候乔大人的母亲病重,乔大人一路从府门口三跪九叩到宋宫门口,为的就是求先帝降旨让姚太医去瞧瞧老太太。先帝念其孝悌,便让姚太医去了,又给乔大人封了这通政使的官。”
“是嘛。”苏阮蹙眉,觉得这样的一个人应当不会是她想的那般吧,也许是她多虑了。轻抿了一口茶,苏阮又道:“那这乔大人可有什么凶恶的妾室之类的?”
“没有妾室,乔大人洁身自好,连个通房丫鬟都无,只有乔夫人一人,两人鹣鲽情深,不知羡煞多少人。”
“那乔大人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苏阮略思片刻后又问宜伦郡君。
“是个顶好的老太太,就今日咱们从乔府带出去的物事有一半都是老太太张罗的。”
宜伦郡君话罢,坐在一旁的苏惠苒奇怪的看向苏阮道:“阿阮,你怎么突然对乔府里头的事这么感兴趣了?”
“我就是随意问问。”此事尚未确定,苏阮也摸不着什么头绪,不敢乱说话,只笑了笑糊弄过去。
☆、149独发
因为实在是不放心乔夫人, 所以苏阮便与宜伦郡君商议,请乔夫人来苏府内一道吃宴。其实是自个儿想找个与乔夫人单独说话的机会。
“乔夫人一向不喜这些宴席, 怕是请不来。”宜伦郡君摇头道:“阿阮, 你为何对乔夫人的事如此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