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粉色袍子的宫女四处张望了一下,疾步走到了廊下, 低声道:“东西呢?”
“在这里!姐姐放心, 我分几次拿的,每一次拿的量都很小, 绝对不会被发现的。”小太监小声的说道, 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春水,“只是……姐姐, 你真要这么做?”
“嗯。”春水接过药包踹进了怀里,她看着眼前十三岁的小子, 他眼里还是一片纯洁无暇, 春水有些不忍心将他牵涉其中, 开口道,“要是我出了事儿你千万别傻乎乎地站出来,所有的一切我一个人扛, 千万别连累了你。”
“我不怕!”小太监眉毛一竖,鼓起了腮帮子, 认真地看着春水。
春水喉咙一紧:“小秋,姐姐记下你的这份儿情了,只是……要是真有那一天, 你千万得活着,就当是……当是替姐姐活着一样!”
“姐姐……”小秋眼神黯淡了下来,他留恋的看着春水,不知道该如何去为她分担这一切。
“我走了, 你赶紧回太医院去。”春水擦了擦眼睛,转头撑开雨伞,转头再一次叮嘱,“记住,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春水冲进了雨里。细雨绵绵,凉透了人的心骨。
***
西宫里,舒慈从早起便没有精神,歪在榻上撑着额头,一脸疲倦的模样。
“娘娘,要不要上床上躺会儿?”紫婵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低声问道。
舒慈睁开眼,眼底有些许血丝:“不了,眼看着就要天黑了,现在睡了晚上再睡不着。”
“您今天一天精神都不太好,是不是昨晚睡得不香?”紫婵绕到了舒慈的一侧,伸手帮她按摩太阳穴,让她可以好受一些。
舒慈“嗯”了一声,低迷不振。
自从骆显确定要御驾亲征以后,她便整日整日地做着噩梦。要么就是他被敌军围困出不来,要么就是他在凛冽的风雪中孤立无援,怎么都走不出草原……这梦里都是些不好的预兆,她只要一醒来便是出了一身的冷汗,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她这样的心态自然不敢让骆显知道,一方面白白地让他担心,另一方面是大军都还未开拔便做着如此的梦,怎么都算不上是吉兆。
对他的担心再加上睡眠不好,折磨得她无精打采,甚至觉得肚子都在隐隐地作痛。
“娘娘放心,奴婢听说皇上出兵从无败绩,这次也肯定能得胜而归。”紫婵了解她,自然知道她此时的心结在哪里。
“这世间没有常胜将军,本宫虽不能对他缺乏信心,但更不能盲信。”舒慈闭着眼说道。
紫婵抿唇,知道如今说再多都无济于事,除非是等大胜的消息传来的那天,否则她们始终将会提心吊胆地过着每一天。
这时,紫鹃端着炖好的血燕进来,她将托盘放在舒慈面前的小几上,揭开小盅,一股香气扑进了鼻子里。
盛好一碗,她捧给舒慈:“娘娘,趁热用了吧。”
舒慈嘴唇带着苍白,看了一眼小碗,虽没有胃口但还是接过了碗勺。
“现在离晚膳还有一会儿,您先用一碗垫垫肚子。”紫鹃道。
舒慈端着碗,搅了搅,舀了一勺起来,正欲吃进嘴里,突然,肚子一抽,整碗血燕都洒在了她的衣裙上。
“啊――”紫鹃轻呼一声,来不及用手绢直接上手去拂开这些汤水,生怕舒慈被烫到了。
紫婵赶紧拿来巾子过来,扶着舒慈站起来,连声问道:“娘娘您烫着了没有?奴婢搀您去换套衣裳吧!”
舒慈轻蹙眉头:“先别管这个了,赶紧去传徐季过来。”
“娘娘?”紫婵大惊,仰头看她。
“快去。”舒慈的手搭在肚子上,一脸痛苦之色。
紫婵见状,赶紧让紫鹃把舒慈扶到床上去,她转头跑出去找太医。
西宫里的宫人们见紫婵面带惊慌之色,知道可能是舒慈出了问题,一个个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在西宫外面洒扫的太监见到紫婵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心里有数了,趁着四下无人注意,他赶紧提着扫把往延禧宫跑去。
春水靠着延禧宫的墙脚,浑身发冷,一直在打摆子。
“贵太妃娘娘福大命大,不会有事儿的……”
“不会的,她那么聪明,应该无事,毕竟大风大浪都过去了……”
她嘴里念念有词,脸色煞白,嘴唇像是才接触了冰面一样,白得发青。
“春水姐姐!”
听到有人在喊她,她腿脚一软,差点儿瘫在了地上。
“春水姐姐?”
“……我在这里。”
春水扶着墙跟儿站了起来,手指尖儿都是麻木的,她木木地问:“如何了?”
“请太医去了,估计是不好了。”洒扫地太监压低了声音,语气中也有几分不自觉地颤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
春水呆滞地看向对面的红色墙面,眼珠子一动不动。
“姐姐,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话音刚落,她眼前一黑,直接晕倒在了地上。
徐季拎着箱子跟着紫婵的后面,即使他已经健步如飞了,紫婵却还是恨不得让两个太监把他架起来走。
“紫婵姑娘别急,这妇人生孩子没有这么快的。”徐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紫婵皱眉:“娘娘已经很不好受了,徐太医您就受受累,跑几步吧!”
“不是我怠慢……实在是、实在是体力跟不上啊!”徐季喘着粗气,初冬的雨天,他跑出了一身的汗水。
紫婵也顾不上男女大妨了,伸手就拉他一把:“您跟我走,别说话了!”
徐季没想到她力气如此之大,冷不丁地被拉一把,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在泥水里。
“紫婵姑娘……慢、慢……”
好不容易徐季被请到了西宫,一入宫殿,浑身软得跟面条一样,从太医院到西宫的这段路程,他一步不歇地跑了过来,最后几十步完全是被紫婵给提了过来。
“娘娘如何了?”紫婵同样是跑着回来,气息却丝毫未乱,一进宫殿门就急着问舒慈的情况。
“正躺在床上等徐太医呢。”紫鹃走过来,看到门槛出瘫软地徐季,眼睛一亮,“徐太医来了,快请!”
说完,她和紫婵一人扯了徐季的一条胳膊,架着她往里面走去。可怜徐季快半百的人了,这跑了一路不说,还被两个丫头给拎了起来,直接甩到了舒慈的面前。
“徐太医。”舒慈睁开眼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徐季喘匀了气,伸出手:“顾不上说了,请娘娘先把手伸出来微臣把把脉搏。”
舒慈把手伸给他,徐季闭着眼认真摸了起来。
此时,殿门口刮过一阵旋风,是刚从京郊大营回来的骆显。
还未到宫城门口龙三便传来了舒慈要生了的信儿,骆显还没听完就直接夺了纪峒的快马先行一步,直接打马入宫,这一举动差点儿被守宫门口的侍卫当作闯宫的人给拦下来。
“如何了?”他健步冲进了寝殿里,衣袍都带上了泥水印子也不自知,他站在徐季的身后,既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徐季收回手,道:“胎儿已经落入骨盆,便是今天了。”
骆显先是大喜,扔掉了马鞭便想上来,突然顿住了脚步,他看到舒慈青白的神色,担忧之色浮上脸庞:“……疼吗?”
舒慈看他一副比她还不镇定的模样,摇了摇头:“还好。”
徐季道:“既然还好,那便请娘娘起身下床,在这屋子里走上几圈吧。”
“为何要走动起来?”骆显皱眉。
徐季微微一笑:“皇子殿下是慢性子,估计要有好一会儿才能出来。娘娘若是走动几圈,便是给了他一个外力,帮他一把,这样殿下也能尽早出来。”
舒慈撑起手肘,紫鹃准备扶她起身,却迅速地被一旁的骆显挤占了位置。
“小心。”他慢慢地搀起她,动作包含着一百个温柔。
舒慈披着外衣起来,骆显扶着她在屋子里走圈。
“如何了?”走了两圈后,他问道。
“有点儿酸,还有点儿痛。”舒慈道。
骆显侧头看一边墙角立着的徐季,后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继续走。
五圈……十圈……十五圈……
舒慈走得腿酸,她坐在椅子上歇气,紫婵紫鹃为她擦汗端水。
“还有多久?”骆显问徐季。
徐季说:“男女有别,微臣不好碰娘娘的身子,请皇上让产婆进来吧。”
李江请了产婆进来,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挽着简单的发髻,穿得干干净净。进了屋先给骆显和舒慈磕了头,然后恭恭敬敬地请舒慈躺回床上,将床前的帷帐放了下来。
“娘娘,宫道开了,但还是太小,皇子恐怕很难出来。”产婆检查了一番,这样说道。
舒慈额头沁出了汗水,咬着唇:“扶本宫起来。”
产婆和紫婵一人一边将她扶起来,她撑着后腰,继续在屋子里绕圈。
从晚膳前一个时辰,到更漏滴到了二更天,舒慈不知道在这屋子里绕了多少圈,擦汗的帕子更是不知道浸湿了多少条。骆显的眉头越皱越紧,看向徐季的目光也越来越凌厉。
徐季:“……”
产婆又扶着舒慈进屋查看,一会儿便出来,道:“可以准备起来了。”
骆显还不明其意,徐季倒是先高兴了起来:“甚好甚好!”
“怎么了?”
“恭喜皇上,皇子要出生了!”徐季欢喜极了,简直比自家夫人生孩子都还要激动,没办法啊,估计再磨蹭两个时辰,他就要被推到菜市口去了。
骆显先是松了一口气,这一口气还没有完全放下,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极其痛苦的叫声。
“啊――”
徐季条件反射性的腿软,再看一眼眼前的男人,果然,又垮下了脸。
“不能去不能去!”徐季看他有要进去的意思,赶紧拖着老骨头挡在了骆显的面前。
“朕不信产房不吉利那一套鬼话,你赶紧让开。”骆显寒着脸看他,大有他若不让便一脚踹开的意思。
徐季冒着被踹飞的危险进言:“微臣知道皇上对娘娘的心意,只是这时进去对娘娘反而无益。她正在要紧的关头,您进去就是让她分心,她若是注意力不专一,很容易出现危险啊!”
徐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妇人生产尤为危险,您不在娘娘还能扛住,您要是进去了……”
骆显收回了腿,半晌,他转身朝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