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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明朝女人 简梨 8778 2024-06-30 09:10

  “外面人还围着呢,别让外人看了笑话!”赵二郎最后警告道。

  最后的决定,并没有柳娘谏言的余地。说好了,就各自散开了,已经是时候准备饭食了。

  吃过晚饭,月娘留下来收拾碗筷,柳娘先回房休息。等她回房的时候,笑道:“还以为你又躲在房里哭呢。”

  “我挣的钱我却没有说话的余地,是该哭一哭。可惜事情多了,已经哭不出来了。”柳娘扯扯嘴角,问道,“你当时怎么不说话,要是你也赞同我,咱们两个人对他们两个人,也不会输啊!”

  “傻姑娘。”月娘温柔给柳娘整理头发,笑道:“我们是女儿。”女儿家是没有发言权的。

  “那是我挣的银子。”柳娘不服气。

  “所以,爹娘才许你不用做家里的事情,你才能说上话。你信不信,只要我开口,爹娘肯定骂我。”月娘指点道:“你也是个傻姑娘,心思都用在外人身上了。现在和大哥闹矛盾于你有什么好处,日后嫁人了,还不是要娘家兄弟撑腰。你看二哥就最聪明,口口声声为大哥着想,可有了大哥的,难道会亏了他吗?我过几年也要嫁人了,留你这么个傻姑娘在家里,可怎么放心哦?”

  “说真的,我不反对人有自己的算盘,真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可咱们是一家人,若是每个人不为家里做贡献,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只想着自己,那这家早晚要分崩离析的。”

  “有爹娘在,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月娘笑了笑,看柳娘说不通,可不聒噪,提醒道,“快睡吧,明日你还要去王先生那里呢!”

  这个家的人,都偏向冷淡自持,冷漠总在不经意间侵蚀柳娘。柳娘吹熄油灯,在黑暗中自嘲一笑,说别人做什么,自己不也没做到吗?

  最后,家里决定先修房,对外宣称把钱都用光了,杜绝那些红眼病和借钱的人。

  因柳娘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赵二婶对她的观察日益紧密,身上多块帕子都要问半天,似乎怕她私藏了银子。柳娘干脆换了男装,她代表王先生多在外走动,穿男装也恰如其分。

  赵家的房子在原有基础上扩大了规模,还是大五间的格局,赵二郎夫妇一间,三个儿子各一间,两个女儿合用一间。其中一大间,又分成三小间,赵二郎夫妇盘算得很明白,这一次大秀之后,三个儿子娶妻都不用在修新房了。这于女儿那间,等她们出门子了,还能单独留给长大的孙子呢!

  只看这房屋布局,就足够让柳娘心酸,再也没有往家里拿钱的意思。每月只那固定的月前回家,赵二婶若是问了,就只说县令大人只来过一次,天上掉馅饼的事情都是恰逢其会,哪儿能天天捡金子。偶尔也会多出三五文,说是跟着王先生外出,老爷们给的赏钱。

  修好了房子,赵大牛和赵二牛的婚事也提上日程,柳娘全程冷漠。赵二郎提出要请王先生主婚之类的,柳娘也想办法搪塞过去了。

  赵大牛的新娘就是白寡妇的女儿,做爹娘的哪儿有扭得过儿子的,鸡飞狗跳争了两年,还不是随了赵大牛的心愿。白寡妇能在村里守寡这么多年,除了娘家给力外,自己手上也有出产,握着好几亩水田。白寡妇唯一的女儿嫁过来了,田自然归赵大牛所有,赵大牛也承诺给白寡妇养老送终。

  赵大牛自觉得了大便宜,认为自己现在是家里最有钱的人了,平日里一般二般也瞧不上别人。

  赵二牛就低调了,“万事听爹娘的”是他的口头禅,娶了赵二婶娘家大哥的女儿。赵二婶的娘家在山那头,当初和赵二郎认识也是机缘巧合。这些年山路不便,最多初二的时候带着他们回娘家一趟,两家来往并不多,可亲戚情分不是假的。

  等两个儿子的婚事完了,月娘的婚事就摆在眼前,而时间已经快走过三年了。当初和县令的三年之约,柳娘未曾忘记。

  第13章 不种田

  对柳娘而言,家里的日子越来越难过,赵大牛、赵二牛都娶了媳妇儿,二嫂还率先怀了孩子,两个嫂子之间本就不对付,如今更添矛盾。按理说添丁进口应该是高兴的事情,可新媳妇儿融入新家庭本就困难重重,更何况人都有私心。组成了新的小家庭,重心自然要往小家庭上移。也不知大嫂、二嫂受的什么教育,相互看不上,但对女子抛头露面却十分一致的看不惯,零零碎碎和自己丈夫吹耳边风,房子就这么大,柳娘都听到过好几次。她们如今还顾忌着不能得罪“小姑”,等到混熟了,还不知怎么样呢。

  月娘的婚期早已提上议事日程,她“高攀”住在镇上的吴地主家小公子,当然这是尊称。吴地主家里也就二百来亩田地,镇上有几个铺面,作为小儿子,月娘的丈夫也不知日后能分到多少。

  “月娘,你真的决定了吗?你们可从未见过面啊!”柳娘有些担心,男权社会,盲婚哑嫁,女人总要吃亏些。

  “没规矩的丫头,快叫姐姐~”月娘娇嗔笑道:“虽没见过吴大哥,可你不是托人打听了吗?最斯文伶俐不过,也没有有钱人家的坏习惯,不是沾花惹草的性子,那样的家世,只能是我高攀了。”

  “我可从不觉得你高攀。”柳娘还是不放心,“要不改天我带你去镇上看看他本人吧。”也许真有所谓“眼缘”和“一见钟情”呢?

  “不了,不了,我和你不一样。”月娘叹息,“柳娘,我和你不一样的。我得这么亲事,已是高攀,都是沾了你的光。我知道自己不如你本事,过平常人的日子就行。平常人是怎么过日子的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月娘早早就知道自己和妹妹的不同,也曾奋起直追,后发现早已难望其项背,她是想得开的人,慢慢就放下了。可她深切认识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就算机遇摆在面前也抓不住,就像村里谁都知道跟着王先生有大造化,可他们还是克服不了对王先生的害怕,还是学不会八面玲珑的来往交际。

  “我只是觉得你值得更好的。”柳娘叹息。

  月娘的婚事定在二月,过年之前本就忙碌,加上筹备婚事,家里更忙了。

  柳娘正在各地秘密收购白布和丧事用品,几乎买空了临近几个县市面上的白布,宣德皇帝病逝之时,正是白布畅销之日。

  可家里的事情,柳娘也不敢轻忽。

  “娘,姐姐要出嫁了,我给姐姐准备了一条十八铜钱的腰带,可正是过年的时候,镇上的红布、红线涨价了,我原先准备的钱不够,您能再给我十文吗?”柳娘期期艾艾问赵二婶。

  “你跟着王先生到处跑,怎么还没钱吗?”赵二婶倒树柳眉。

  “钱都给娘保管了啊,每次跟着先生出去,老爷们过年时候也有三五文的打赏,我不敢私留,都交给娘了。”

  “你这丫头也太老实了。”赵二婶以己度人,若是她能接触这些,肯定要私下扣留几个铜板,不过柳娘这做派,更让赵二婶放心。赵二婶破天荒摸出二十个铜板,道:“多了给你留作零花钱,以后也把钱拿给娘存着,看看,你要的时候,娘不是返给你了吗,多出来都是!”

  “我知道,我听娘的。”柳娘腼腆一笑,接过铜板。

  柳娘把外面的事情布置好,就专心在家陪伴待嫁的月娘。

  柳娘这些年都在外奔波,女红手艺不好,最多只会编络子。柳娘拿崭新的红线穿了十八枚黄橙橙、亮堂堂的新铜钱,做成铜钱腰带,红线衬着黄钱,喜气洋洋,别提多好看了。

  “就你会想,新钱多贵啊,比旧钱贵出一倍去,到时候用旧了还不是一样的,太浪费了。”月娘坐在床上绣嫁衣,忍不住心疼道。

  “我给我姐姐的,不觉得浪费,你多什么嘴。”柳娘笑着打趣。

  月娘莞尔,心叹真是调皮孩子。

  今年这年关可不好过,皇帝在刚过完年第三天就驾崩了。等消息传道溧水民间的时候,已经初十了,里正、村长挨家挨户的通知取下红灯笼,挂上白蕃。而柳娘知道消息更早些,因为初五的时候,刘县令已经等在王家大院门外了。

  刘县令进门连连作揖,道:“先生大才,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恕罪,恕罪!”

  王先生还是一副醉在仙乡,不在人间的模样,醉眼惺忪的叹道:“老汉一介粗人,无牵无挂,只想有个清清静静的地方喝酒,这就够了!”

  刘县令一愣,以为先生是在敲打他。

  等到陛下驾崩的消息传来时,刘县令吓得直接瘫在椅子上,时隔三年,相距千里,一个乡下老头是如何知道远在深宫陛下的消息,除了神鬼莫测的观星望气之术,刘县令想不到其他。这样一个大才在自己的治下,刘县令是既激动又害怕。因为这了不得的本事对他而言,只是屠龙之术,而天下已经没有龙了。

  大明开国不过三代,从太/祖、太宗再到陛下都是有为明君,一个有真本事术士并不代表刘县令有什么了不起的命格。刘县令也颇有自知之明,自己可不是能干开/国之类大事的人。自己仅仅是个县令罢了,知道这样惊天动地的消息有何用?那是高层博弈,他一个县令根本插不上手。

  因此,刘县令想着把王先生举荐给其他人。可今天王先生特意强调了“清清静静”,难道先生已经看破了他的想法。

  那王先生为何说自己“无牵无挂”?是了,刘县令想起来,王先生并无子嗣,连个徒弟都没有,收在身边的小童据他查访,还是村里农家女儿,无师徒之名。小童也未学到先生神机半分,只能做些鸡零狗碎的商贾之事,小打小闹。就连这些散碎银钱都托人送到了西北,据说是给了旧日同袍之子。刘县令也曾查过,每次送钱的人都不一样,而且一去不复返。线人还说了“高大魁梧,不是南人体格”。

  西北太远,刘县令手没那么长,对他而言,王先生这是赤条条光溜溜,下不了手啊!

  这样高深莫测的先生,刘县令不敢弄鬼,拜服道:“下官岂敢。只惜先生高才,埋没乡野田垄之间。”

  “某一介粗人,只懂喝酒!”王先生又是这句。村人来麻烦他的时候是这句,县令来请他出山的时候是这句。

  刘县令苦笑连连,不敢违背,看王先生闭目养神,自觉退了出来。

  走到廊下,刘县令从袖筒中取除一长银票塞给柳娘,问:“先生真没有出山的打算吗?”

  柳娘把银票推回去,银票有票号的标记,很容易查出底细,她拿来做什么。“小的不敢收,请老父母收回。”

  刘县令侧头看了看,发现王先生并未听到,才小声道:“有何不可,就当是给你的压岁钱了。”

  “太过贵重。”柳娘抿嘴一笑,“老父母但有垂问,小的不敢不俱实以答,若是收了老父母的银子,就只能答与自己好、与大人好的了。”

  一个小童也有如此见识、如此坚辞,刘县令不愿勉强,收回了。再问,“可有劝服先生的办法?”

  “没有。”柳娘摇头,斩钉截铁道。看刘县令愁眉不展,笑道:“先生不应大人,亦不会应其他人,先生只要还在这里,大人但凡有事上门,先生难道还能拒之门外吗?”

  刘县令想想是这个道理,便不再纠结,抱拳告辞而去。

  柳娘亲送他出门坐上马车,为了表示尊重,刘县令这次恭敬极了,连随从都没带进王家院子。

  先帝大丧,举国同悲。新帝以日带月,百官披麻戴孝,有爵人家停戏酒一年。但对普通百姓而言,皇帝驾崩对他们最直接的影响不过是正月十五的花灯不能看了。所谓礼不下庶民,在偏远山村,没这么多讲究。

  月娘二月的婚礼照常举行。月娘上花轿的时候,有崭新崭新的十八子铜钱腰带,手上带的是一斤重的宽幅福字银手镯,柳娘假托王先生之名送的。嫁衣也是好料子,被四人大轿抬着去了镇上,一点儿不像村里农家的姑娘。

  白大嫂看着月娘的装扮,忍不住嘟囔道:“咱们成婚的时候,王先生怎么没送银镯子。”

  赵大牛闻言,狠狠瞪了柳娘一眼,还用问,肯定是那死丫头搞的鬼!

  送别月娘,家里最大的事情就是迎接新生儿了,二嫂产期在四月,对于第一个孙子,赵二婶期盼万分。

  柳娘却又恢复了往常的日子,多往外跑,不沾家事。过年之前囤积的白布还没卖完,为了掩人耳目,柳娘用多个假名买的,又多个渠道假名卖出。后来有伙计传信说衙门在查,反方向查过去却发现是县衙出来的人,还是刘县令心腹。柳娘明白这是刘县令在辩真伪呢,若是柳娘这个王先生童子都利用先帝大丧消息赚银子,那王先生绝对是看出了真相,不是瞎猫碰死耗子。

  对于种种布置,柳娘十分自得,在这个小县城,够用了!

  柳娘认为自己的日子会这么过下去,等积攒够了钱财,想办法找一个志同道合之人,离开原生家庭,过幸福快乐的日子,到时候也能把王先生带上,为他养老送终。

  可世事突变,柳娘没想到王先生死得这么早。

  先帝驾崩三月之后,王先生醉酒身亡。

  第14章 不种田

  人之脆弱,莫过于此。

  看着昨日还鲜活健康的人呢,今天就这么冷冰冰的躺在床上,柳娘惊讶大过恐惧,暗暗思索该怎么办。出了人命,按例是要向官府报案的,更何况王先生身份不同以往。

  柳娘用被子把人盖住,亲往村长家说了事情。并拿了王先生的名帖,请他去县衙报备。县令老爷两次下榻小山村,村长、里长都是知道的,并不敢怠慢。村长派大儿子去请示县令大人,二儿子去请里长和镇长来。

  未到日暮,县令就带着衙役、仵作来了。最高领导出动,其他相关不相关的人也面色悲戚的赶来吊唁。

  出了人命,仵作必须验尸,确定是否谋杀,这是常理。

  “大人,这位老先生乃酗酒而亡,生前恐常年积郁,伤及肺腑。”仵作也算半个大夫,查过并非谋杀,便向县尊禀告。

  刘县令更显恭敬和悲怆,他突然响起,三年前王先生拒绝为他出力时候曾说,“恐又遭山陵崩的伤心”,王先生才是忠贞之人啊!明明早就算到了天机,仍旧为陛下山陵崩伤心过渡,随王驾而去。

  刘县令想到此处,不仅悲从中来,跌坐长叹道:“先生高才,吾德行不修,才至不得辅佐也!”说完掩面悲泣,“先生啊!”

  看县令这么伤心,身旁的人来不及思量缘由,赶忙跟着“伤心”,个个哭得万分难过,恍若亲爹不在。

  刘县令哭了一阵,看旁边站着的柳娘并无多少悲戚之色,心想神异之人往往有神异之举,王先生仙逝之时,只有这小童在身边,也不知王先生可有留下什么遗言。

  “你这童儿,先生不幸,为何面无悲色。”县令眼中热泪未干。

  “请大人移步。”柳娘请刘县令到东厢说话。

  进屋、关好门,柳娘跪地行大礼,再拜,道:“大人容禀!先生乃含笑而去,醉往仙乡,未受苦楚,先生在时,每每说起,总叹时不我与,而今仙去亦是求仁得仁,小人只有为先生高兴的。更何况,先生怕早有预料,前几日还与小人说起,笑谈若有一日去了,且要劳烦大人。”

  “先生有何吩咐,你且说来。”

  柳娘从怀中取除房契、地契,奉与县令道:“先生有言,若他往生,这宅院和村中田地,皆奉与大人。并让小人带为告罪,不能为大人建言献策。”

  县令接过,道:“先生高义。”一座乡下院子,几亩水田,刘县令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这做院子是出过贤人的,就让若名人故居,能住在这里,仿佛也沾染了仙气。

  柳娘面色迟疑,似想说有不敢说。

  “先生但有吩咐,你只说便是。”县令喝道。

  “大人明辨,小人岂敢隐瞒,只是这话实在匪夷所思,小人当时听了,只以为是先生玩笑,而今想来,又仿佛不是,实在拿不准。”

  “先生何等高才,说话岂有不作数之理,是你能揣测的?你自说来,本官自有计较!”刘县令眼含期盼,一个高人逝世,留下的遗产总不可能只有这点儿东西。

  “先生说,说他要卖一句话给大人,价值……价值千金!”柳娘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立马拜倒在地,“真是先生说的,绝非小人杜撰,先生真这么说!”

  刘县令面色不耐,这乡里小民只以为千金是天文数字,殊不知只凭先生三年前说与他的那句话,便是万金也值得!

  “先生让你说就说,胡乱辩白什么,你这童儿,难道比得先生吗?只管说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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