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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节

明朝女人 简梨 8781 2024-06-30 09:10

  “这就挨着府学,每年考中举人的那么多,个个都是下凡的神仙,文曲星也忙不过来啊!”柳娘强烈要求,“就叫一声老弟!”

  张顺仍旧连连推辞道不敢,“我这出海一趟,也赶新鲜取了字,叫远海,丁洋大哥取的。丁洋大哥是带我入行的人,算是半个师父,又把船托付给我,而今我就叫远海了。先生叫我字就是。”

  柳娘推辞不过,只得叫他的字了。

  柳娘邀张顺进了正房,请他落座,道:“尝尝,羊肉暖锅,我娘在乡下没过来,这是下人的手艺,尝尝还是当年的味道不?”

  张顺笑着夹了一块羊肉,道:“就是这个味儿,终究不如大娘做得好。”

  “哈哈哈!下人根据我娘的方子做的,可惜还是功夫不到家,来,吃酒,吃酒。你在外面见多识广的,和我讲讲。”

  张顺几杯酒下肚,也放开了,笑道熬:“比不得先生,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何况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当初我上船之后,日日吃鱼,吃得受不住了,就吃大娘带的兼并和肉酱,船上有带少量土种些白菜蒜苗什么的,勉强挨过了风浪。要说风浪,一路下南洋,远远望着岸边走,都是走熟了的老路,可海上那变化多端的气候,暴风雨一来,整条全都被颠来倒去的折腾,险些葬身鱼腹上不了岸!我是跟着丁洋大哥跑的,丁大哥没福气,实在暴风雨里了,被倒下来的木头砸了,没熬两天就去了。临走时把船托付给我,丁大哥一辈子无儿无女的,而今酸是断了香火。我在海上飘了两年,连让他入土为安的做不到……”

  “求仁得仁,不必伤怀。丁大哥一辈子豪爽,不是拘泥人。他临走的时候,肯定也让你海葬。咱们生在海边,长在海里,如今又葬在海里,也算有始有终了。”

  第176章 渔家傲

  “当初遇上大风暴, 我们的船掉出了船队, 千辛万苦在暴风雨中活了下来, 却发现自己孤零零飘在海上。举目四望, 四周都是一样的海水, 蓝得发黑, 从甲板上望下去,犹如旋涡,要把人吸下去似的。”张顺叹道:“当时看不到海岸, 也没有海图……说实话, 就是有海图, 在海上没有参照物, 也看不出个什么来。”

  “那时候我每天睡觉总做梦, 梦见海水倒灌进船舱, 就那么一浪高过一浪的势头压过来,和白天看到的一样。等死的滋味儿不好受啊,一船的人都指着我活命!丁洋大哥把身家托付给我……后来倒在甲板上,突然想起先生教我的观星之术, 可恨当时学的浅, 可也依旧凭着北极星,一路向北,找到陆地靠岸。靠岸之后, 才发现船一直飘到了暹罗。暹罗乃大明属国,对大明一向亲善,在那儿补充淡水, 修整船只,过了两年,才回到中土。难啊!”

  柳娘斟酒,沉浸在思绪中的张顺却马上反应过来,接过酒壶,给两人都满上。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再难也熬过来了,如今不正是享福的时候吗?你在暹罗带回来不少好东西吧。随手卖了也能在岸上置办一份家业,日后做个富家翁就是了。”柳娘笑道。

  张顺却没接这个话茬儿,从怀中取除一叠银票,递给柳娘。

  柳娘接过大致一看,少说两千两。“这是当初先生投的银子的回报,按分子分钱,还请先生不要推辞。”

  柳娘当年不过投了两百两罢了,远洋贸易的利润,十倍啊!

  “丁洋大哥那一份,我也给他存着。我正在打听大哥家里人,若能找到亲戚族人,过继一个嗣子,日后把孩子养大,丁洋大哥香火有继,也算对得起大哥托付我一场了。”

  “远海出事周到,仗义,是条汉子!”柳娘竖起大拇指。

  可能是柳娘的夸赞给了张顺勇气,张顺从袖筒子里掏出一个偏平的盒子递给柳娘。

  是宝石!一红一蓝两块宝石,还没进过精细雕琢,已经显现出宝石特有的璀璨光彩来。

  “我对宝石没有研究,远海请我掌眼,却是难为我了。”

  张顺却推开椅子,突然跪了下去,拜道:“还请先生教我观星之术!”

  “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我们当初平辈论交,只是投了眼缘,我都愿意交你,更何况如今。别闹这些虚文,赶紧起来!”柳娘吓一跳,赶紧扶他。

  张顺却道:“当初有眼不识金镶玉,不知先生传授的是这样高深有用的东西,在船上等死的时候,恨不能多学一些。而今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舔着脸占便宜,仗着先生好说话。先生说我如今的身家,能在岸上置办家业,可我这人,在岸上待不住的。大海,大海才是我该去的地方。见未见过的人,去未去过的地,这才是快活所在!因此,还请先生不弃!”

  “张顺不敢厚颜攀关系,只求先生收我做个挂名弟子,传我观星之术。张顺别无长物,日后每年出海的一层利润,悉数孝敬先生。”张顺仍旧跪在地上不起来。

  “你想学,我教就是了,先起来!”柳娘再次重申,“别说什么利润不利润的话,日后我继续投银子,你按份子分我利钱就是,不投就没有。亲兄弟,明算账,别乱了规矩。”

  张顺却不肯起来,道:“不能占先生的便宜,还请先生收我做个挂名弟子即可。日后在外行走,也绝不败坏先生名声!”

  车轱辘话来回说,柳娘这才明白过来。当初听见有亲人归来,打扫房间、准备吃食的热情突然都消失了。张顺求拜师,求的不仅仅是观星之术,更是后台保证。自己如今是前途远大的少年举人,说不得哪天就中进士天街夸官。既有观星之术这样的好东西,又有远大的前程,此时不来烧热灶,何时来呢?当初在黄家小院住过的人都考中的举人,他们若能中进士,就是官场数人,若是不能,回乡亦是乡绅。柳娘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有了让人投靠的本钱。

  怪不得张顺一开始就不肯兄弟相称,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说的什么话,你我相交这几年,你的人品我放心。若要拜师,也该正经摆酒,请诸人来见证,定下关系才好。”听柳娘松口,张顺才站起来傻笑。

  柳娘突然觉得自己也感受了主角光环,这是走到哪儿都有人“纳头便拜”啊!

  等到八月出孝之后,柳娘回到黄家小院大宴宾客。一是宣告自己出孝,宴请请朋好友。二是当场收张顺为徒,并非传授圣人言,而是教授观星之术。

  在场众人纷纷祝贺,赞柳娘兼容并蓄、杂学旁收。也有担忧的柳娘走入歧途,受商贾做弟子掉脸面的。

  柳娘又宣布了自己即将启程入京赴考的消息,众人才一致点头,夸他博学多才,只要不耽误科举“正事”,这些有趣的消遣只算个人爱好!

  柳娘只带着小宇一人赶路,黄氏等人留在乡间等她。

  因柳娘要赶着上京,张顺也只能跟着去,在路上继续学习观星之术。张顺还特意留着些精品没卖,入京沿途卖到京城去,可得了大价钱。

  一路上,张顺十分殷勤,衣食住行、游玩赏景,打点得十分周到,一个铜板也没让柳娘出。不止因为柳娘的观星之术,还为柳娘不经意间说漏嘴,着自己有海图。

  别看张顺说的好听,什么有海图在海上没有参照物相当于废纸。事实上,海图是航海人用性命探索出来的安全航道,在海上的作用大了去了,本身就是无价之宝。

  大明有相当长久的航海历史,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船只遮天蔽日、人员众多、气势恢宏,可惜之后禁海,而今人们只能从故纸堆中,遥想当年的辉煌。

  柳娘若真有海图,那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

  张顺一路上殷勤备至,柳娘却只指点他如何改造船只,毕竟柳娘当年是亲眼见过三宝太监的宝船团队是如何筹备、如何建造、如何辉煌的。海图什么的,依旧密不示人。

  到了京城,张顺为柳娘租好院子,又打点好一切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柳娘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联系往日旧友。因与张顺同行,她比其他人都要来的迟一些。当年住过黄家小院的几人,都到京城为春闱奋战。顾行舟、林峰、孟荣山、秦玉军、花渊,诸人柳娘都要一一拜访。

  大致打理妥当,柳娘在京城著名酒楼叫了外送,直接在家里宴请几人。

  “还和当初一样,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无尽欢快!”孟荣山叹道。他在几人中年纪最大,是去年上京来的,和柳娘一样,等着明年春天的春闱。

  “是啊,久别重逢,当浮一大白!”花渊笑道,“等我们考上进士,磐石兄和温之贤弟翰林院散馆了,到时你我宦游各地,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啊!”

  “借你吉言!”孟荣山、秦玉军和柳娘都敬他,这话分明是说几人都能考上进士。

  顾行舟和林峰当真是一鼓作气,考到最后。两人最后都得中二甲,且都选入翰林院做了庶吉士。这几乎是文臣最好的开端,两人如今也成了闽南学子的骄傲。闽南不能与江南比,文风不甚浓厚,以往能中进士就是天幸,更别说选馆入翰林了。

  “来,阿柳,我敬你一杯,多亏你当初教我们学官话。官学里的老师到底年纪大了,有些音不太准,你却说得流利,我到京城没被人小瞧,多亏你了。”林峰笑道。

  顾行舟也跟着举杯敬柳娘。

  “是温之兄自己用功,与我有什么干系?”柳娘笑道:“只要你不叫我阿黄,我就既往不咎了!”

  “哈哈哈哈……这可是得记一辈子的笑话,当面不叫,背后也要说一说的。”林峰笑着打趣。

  柳娘笑着一饮而尽,这阿黄的称呼一出,众人气氛也更显和煦了,仿佛真回到从前一般。

  饮酒作乐,填词写诗,好不快活!这年头讲究君子六艺,几人虽不是全才,却有颇有拿得出手的本事。顾行舟抚琴,林峰作画,孟荣山长啸高歌,秦玉军居然会弹奏琵琶,还是横抱的。柳娘不甘示弱从房中摸出笛子,吹了一曲高亢嘹亮的笛音。

  众人都喝得醉醺醺的,花渊自嘲道:“就我没个拿得出手的本事,先躲羞去了。”

  “分明是去更衣,还找什么借口。”柳娘笑着跟了出去,“我这主人家去瞧瞧,被醉倒在茅房里……”

  柳娘出来,却见花渊在回廊吹冷风醒酒。

  “你也经不住酒意了?”花渊笑道。

  “趁机尿遁,有事想请教花兄。”柳娘也不遮掩,笑问:“磐石兄和温之兄怎么了?”当初这两人多好啊,起居同卧,如胶似漆,刚刚在宴席上却不说话,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花渊扯了旁边树叶拿在手里把玩,沉吟半响道:“磐石老弟得主官青眼许以爱女,两人就断的,本来契弟就是临时搭伙,现在散了,依旧是同年兄弟。也不是他们怎么就闹僵了,等我们上京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

  “你与他们关系好,得空还是劝一劝,好不容易我等有这样的缘分,岂能辜负。做不成契兄弟,依旧是知交好友啊!孟大哥我们也劝了,没什么用,可都指望你了。”花渊颇为担忧道。

  第177章 渔家傲

  他乡遇故知, 旧友重逢, 一顿晚饭吃得十分圆满。众人都饮了酒, 柳娘作为主人家, 勉强保持着清醒, 送几人回去。

  孟荣山、秦玉军和花渊租住在一起, 柳娘安排马车送他们回去,小宇全程护送,虽然他们也各自有家人来接。

  顾行舟已经醉得人事不省, 醉醺醺就要去拉林峰, 林峰避而不见, 独自软倒在软榻上。柳娘见这样生怕闹出矛盾阿里, 赶紧过来挡着, 顺手扶了顾行舟, 笑道:“磐石兄,你可这是一块磐石啊,太重!”

  柳娘亲自扶了顾行舟交给他的家人,看他上了马车, 对小厮道:“磐石兄醉酒, 你们回去的时候小心些,慢慢赶马,不要开窗免得呛风。我初来乍到人手不够, 就不送磐石兄回去了,你带我向嫂夫人问好,说我怠慢了, 明日上门请罪,”

  小厮恭敬答话:“黄相公客气了,小的们定好生照料我家相公,定向主母转达问候。”

  柳娘站在门口,看着顾行舟的马车远走,才慢吞吞回了院子。

  院子里自有几个张顺买来的粗实仆役收拾残羹剩菜,柳娘扶了林峰到客房,又叫人送上炭盆、棉被,才到厨房去。

  唬得在厨房听用的几个婆子磕头不已,柳娘温和笑道:“不妨事,来个人帮我烧火,我做点儿醒酒汤。你们各自忙去,该吃饭就去吃,不必管我。”

  话虽如此,还是厨房的小管事出列打下手,亲自烧火,其他人都让退下了。

  柳娘手脚麻利的做了一壶醒酒汤,端到客房。自己喝了一碗试试效果,的确不错,这才扶林峰起来喝。

  柳娘扶起林峰,林峰却总往墙那边偏头,可酒意影响了他的身体控制,总偏不过去,就像一条干岸上的鱼,不停抖动。

  柳娘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扳过他的头才发现,他已是泪流满面。

  柳娘装作没看到,轻声哄道:“温之,温之,喝醒酒汤了,喝了就不疼了,不疼了~”

  连哄带骗的让他喝下醒酒汤,柳娘又让人送上热水帕子,给他擦干净脸,给他脱鞋,让他舒服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下人又来了,多送了几个炭盆和热水袋进来,柳娘把热水袋放进林峰被窝里,深秋的京城,夜里尤其寒凉。

  柳娘让下人把软榻搬到床边,在京城没有信得过的人,柳娘只能亲自守夜了。

  没过多久,小宇就回来了,轻声回禀道:“少爷,安全送回去了,也交待了几位相公的家人,让他们好生伺候。”能千里迢迢带进京城的家人,多半都是家生子或者子侄之类的贴心人,柳娘也就放心了。

  “少爷,您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歇着吧。林相公这里,小的守着呢。一有什么,马上去唤您。”

  “好小子,知道心疼主子了。心意领了,温之这边我亲自看着。你出去一趟灌了不少冷风,我让厨房熬了羊肉汤,你自去用些驱寒,不必管我。”

  柳娘素来说一不二,小宇见主子有吩咐,笑着谢过退下。

  客房就剩林峰和柳娘,柳娘躺在软榻上,幽幽一叹:“唉……你又是何苦。”

  静默在空气中蔓延,半响,林峰才问道:“你也瞧不起我是不是?”他不说话,谁又知道他醒着呢。

  “你如今已经是进士老爷了,我一个小举人,哪儿敢瞧不起呢。万一日后也能高中,还等着翰林院你关照我呢。”柳娘笑着打趣。

  躺着装睡的林峰突然翻身起来,情绪激烈道:“你明知我说的是顾行舟!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觉得我大惊小怪,还有忘恩负义,绝情!这么些年的交情,说断就断,你也瞧不起我,是不是!”

  “温之,温之……”柳娘温言安抚。

  “是,我就是这么个人!当初是我主动招惹顾行舟的!他学问好、相貌好、家世好,在学里的时候,就有无数人爱慕他,可只有我和他走到了一起。后来他考上了秀才,我却连试两场皆落第,是他不放弃,拉拔我,陪我一起考上的。当初我们一起去租院子都是他出的钱,我知道,你当时肯定瞧不起我,觉得我抠门儿。明明花的不是自己的,还斤斤计较!”林峰猛得拿袖子擦眼睛,胡乱秃噜几下,眼睛更红了。

  “是,是我见不得人好。明明是邱大人看中了顾行舟,招他为婿,是我看不惯他大好前程,非要和他闹。险些闹没了这好姻缘!都是我心眼儿小,见不得别人好!”林峰鼻音浓重道:“你也小心些,别更我亲近,不然下个算计的就是你了!”

  说完也不管柳娘什么反应,一把把被子拉来蒙着头,侧身对着墙面,动也不动。

  柳娘再次叹息,倒了一杯茶水过来,轻拍被子道:“出来吧,小心闷出毛病来。喝点儿水,眼泪都流干了吧。”

  “谁说我哭了!老子钢筋铁骨的汉子!”林峰又猛的掀开被子钻了出来,一双兔子眼通红。

  “多大个人了,别把被子弄得更扇风似的,当心着凉。”柳娘把茶水递给他,道:“钢筋铁骨的汉子也是要喝水的。”

  林峰瞪着她,柳娘不甘示弱的看回去,僵持一会儿,林峰接了茶杯,一饮而尽!“这是什么东西,红枣茶是个月母子吃的!”

  “瞎讲究什么,孕妇吃得你也吃的。大晚上的喝茶,你还想不想睡了。”柳娘接过茶杯放在桌上,道:“你既然已经清醒了,就自行休息吧,我也去睡了。”

  林峰却拽着柳娘的袖子,眼巴巴看着她道:“你不说点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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