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今年又添了秀水街置产的事儿,这事儿最后定下来,花了三千两不到就买了四五间小铺子和十来户小院子。姚员外且忙着与买卖人重新签订租约,又有那些小院子他准备按宝茹说的,全改成大通铺。
秀水街繁荣起来,周围好多人来这附近讨生活。那些年轻后生正是要攒钱的时候,又没得家室,哪里用得着租下一大间房子,都是几个人合住。宝茹觉得干脆就给他们租床位么,每张床便宜的很,肯定能有许多人来租。而自家虽然每人收的钱少少的,但可以住许多人,反而能赚更多了。
租床铺其实脚店里也有这样的生意,可那是客栈的营生,像长租的是没人这样经营的。姚员外一听就觉得大有可为,才买下那些小院子就雇了匠工去改成一间一间的大通铺了。
姚太太和宝茹也忙着许多事儿,家里要买年货、做新衣服、准备年夜饭、商量祭祖章程,一样一样都不能马虎。
“这也就罢了,怎么今年厨房的报账竟涨了这许多?”
宝茹蹙着眉头,她坐在姚太太身旁与她算账,姚太太却只管支派。昨日定下了年夜饭的席面,就用近来湖州很流行的‘四八席’,所谓‘四八席’不过是一种席面的形制,只按着食物种类浓淡分了八道顺序上菜,每回少则两样菜肴,最多可有十二道之多。
这样一桌席面差不多有三十多道菜,若是挑最贵的菜做,翅参鲍肚随便用,那就是几百两银子也打不住。宝茹家自然没奢侈到能那般,除了两道菜用了鱼翅,其余的都是鸡鸭鱼肉这些常见的。虽然也是富贵人家大鱼大肉的样子,但是也不过是家常用的了,耗费应该不至于太多。
只是今日厨房报上来的账单却是十分叫人吃惊的,虽说腊月百物价昂,实在是这时候人工忙促,且大家都在购置年货的缘故,不是说‘腊月水土贵三分’么。所以宝茹也不是拿平日的账单对比了,她是拿着往年过年的情形比着来的。
花婆子搓了搓手,满脸讨好道:“姐儿账算的好,是涨了许多,只是姐儿有所不知呢,今年湖州到处大雪不停,青菜都冻死了,鸡鸭牛羊之类的也冻死了好些,又有这样大的雪,外头的东西运来自然更加费力也更少了,价儿可不得上来。”
说这话的确是真的,不过花婆子也有些心虚,有雪灾是不假。为着这个万物涨价也有,只是她当然也从中捞了油水,宝茹一贯精明,她自然怕宝茹看出来发落她。
花婆子自然是想多了,她那些账单上的小手段宝茹早知道了,只是自古哪有厨子不偷吃的,这种事情只有一句话可说,‘水至清则无鱼’,发落了花婆子,来一个赵婆子、王婆子又有什么分别。花婆子手艺很好,平日捞油水也很有分寸,宝茹不会为这个发落她。
听了花婆子的这一番辩解,宝茹还没说什么,姚太太先念了一句佛。
“竟有这样的事,只怕今年穷苦人越不好过了。”
她原就是苦出身,花婆子一说她就知道这些事情多影响民生。宝茹却要她提才能想起来,她当然能瞬间反应出来这里面的因果关系。可是对于一个现代女孩子来说,‘雪灾’更根深蒂固的影响只是懒得出门,恨不得事事网购,取消期末考试之类的,这样她哪里能一下子想起来。
“年轻时候我爹说过,‘富贵人家说过年,咱们穷苦人只说是过年关’,那时候我家是租的田地,到了年关就有老爷来催租子,有一年实在差了两斗租米,爹也没法子,那一年过年别人家自是有年饭,可是我和我爹却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过了腊月和正月。一下二十多年过去,我还记得清清楚楚的,只因饿肚子的滋味实在难熬,真难啊!”
宝茹头回听姚太太说这个,她以前是知道姚太太小时候家里穷,但是却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境况。今日乍一听说,才知道是这般,这样的桥段多熟啊,地主压榨佃农,以前宝茹知道什么,还嫌剧情老套喱!可姚太太的那一句‘真难啊’却让宝茹心里一下沉甸甸的。
“今年只怕会有灾民,若是今年湖州行会还捐钱赈灾,咱家也出些吧!”
这样的好事宝茹自然是赞同的,只是还不等她点头姚太太接下来的话就教她失语了。
“还有一样紧要的是要去玉虚宫和云间寺点些长明灯,与他们些布施,这也是祈福呢!若是神仙佛祖保佑少些天灾,以后日子也好过了。”
宝茹能说什么,姚太太一开始的话觉悟多高啊,后头又都是一些‘封建迷信’了。而且还是神仙和佛祖一块儿求,难不成他们不会生气吗?
“话说心诚则灵呢!妈不如还像往年一般上香吧,只多求一求罢了,多省些钱捐给灾民吧!”
宝茹还是觉得把钱给玉虚宫那群十分会做生意的道士,或者云间寺肥头大耳的大和尚都是浪费,还是捐出去能真正帮更多灾民。
“可这样神仙不会觉得不恭敬吧。”
姚太太还是很犹豫,宝茹赶紧给她添一把火,让她决定下来。
“神仙什么不知道,他们要是知道娘是拿钱救济了灾民,只怕觉得这才是大功德呢!”
大概是‘功德’两字打动了她,她让廖婆子记下这事,就按宝茹说的办。
又接着之前继续勾兑账目,确信花婆子报上来的账目确实是真的后,宝茹虽然颇觉肉痛,但还是痛快地批了账,毕竟无论如何年还是要过的。
确实,无论如何年还是要过的,湖州老少谁家不过年。今年什么都这样贵,可是自腊月十五开市的年货市还不是人潮汹涌。腊月二十六后就歇市了,直到正月初八后各行会才会陆续开张,可不是得把什么都提前预备下来。再者也是怕再过几日雪灾越发厉害,物价再上涨,那就更承受不住了。
“就这样吧,年前事儿都安排毕了,你们都用心做事,腊月自然有双份的月例好拿,可是若是叫我发现谁是偷奸耍滑的,我是绝不姑息!”
账目勾兑完,姚太太自然要训诫一番下人。宝茹这时候就百无聊赖了,托着腮望着院子里,正是这时候却看见郑卓意料外地出现在院子里。
“郑哥哥你怎来了?这时候铺子里不是正忙么?”
宝茹看他脸色青青的,晓得这是冻着了,赶紧把自己的手炉给他,又把他拉到了熏笼旁。
“小吉祥,拿个褥子来。”
察觉到宝茹是要拿褥子把他裹上,郑卓赶紧摇了摇头。他是小时候冻的狠了,如今受些寒气就是这样,看着厉害,但他自己觉得还好。
见他是真不愿意裹褥子,宝茹也不勉强,只让小吉祥再移一个炭盆过来。
“是姚叔让我来家的。”
第34章 出门玩耍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小鬼头们都在巷子过道玩耍,宝茹和郑卓就站在姚宅门口,颇为不知所措。
所谓‘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是句老话儿来着。讲的是过年前扫尘,这习俗宝茹以前也是有的。扫尘之日,就是要全家上下齐动手,用心打扫房屋、庭院,擦洗锅碗、拆洗被褥,干干净净迎接新年。
话是如此说,但实在扫尘却也不定是腊月二十四,实在是洗洗晒晒的都要有个好天气,若是腊月二十四是个大雨天,那又如何能扫尘。大抵上进了腊月二十,各家各户就开始扫尘了,中间要是逢着好日头就只管拆拆洗洗。
今日正是腊月二十日,姚员外估量自家也是要扫尘的。可家里尽是一些妇女,只有来旺是在家的,偏偏要看门。就让郑卓家去,他不是一般伙计,算半个家人,正好做个帮手。
“要你们两个小人做什么?”
姚太太坐在大靠椅上笑着摆了摆手,此时丫鬟婆子们齐动手,拿了掸子、笤帚、抹布等,只等着姚太太布置人手整理各屋。
“小孩子家家只管玩去吧!”
郑卓有些为难,姚员外让他来家是为了帮衬府上做事。若是府里用不着他,他自回铺子就是了,这几日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伙计们都忙的脚跟打后脑勺了,他却玩儿去,他自己是过意不去的。
宝茹却很乐意,她本就不算是个勤勉人,今日又都是些扫扫擦擦的活儿,她在家也没什么用,难道丫鬟婆子们会让她拧抹布使笤帚不成?自然是出去玩儿比较符合她的心意啦!
郑卓被宝茹用‘拜托’的眼神看着,他如果不点头,宝茹也不好意思家里正忙的时候一个人去玩儿,少不得坐在旁边,就是什么也不做也得陪着呗。
在小妹妹的‘拜托’下,郑卓只能点了头。这就是两人站在家门口看巷子里小孩子玩耍的缘故。
宝茹去岁才九岁在一堆小萝卜头里倒是还好,今年又长了一岁,好容易有了些少女的样子了,她是绝不愿意再回去装嫩的。至于郑卓,大概是男孩子没得女孩子早熟吧,一起玩闹的女孩子没几个十岁以上的,但玩耍的男孩子郑卓这个年纪的倒是十分常见。可郑卓难道是一个能和别人打成一片的人吗,所以他也只是一边看着。
“哥要玩那个么?我瞧大家都玩儿呢!”
宝茹忽地指着几个男孩对郑卓说,那几个小鬼正在玩‘升天雷’――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大概就是宝茹以前见过的红纸鞭炮拆散成了一个个的样子。宝茹小时候就不流行了,只叫其‘炮仗’,据说也有的地方管叫‘二踢脚’,反正都是一个玩意儿。
几个玩‘升天雷’的小鬼一开始还只是拿线香远着点了听响儿,后头大一些的男孩子嫌不过瘾。
“娘们兮兮的,还不如去和那群小丫头片子玩跳马索呢!”
领头的男娃这样说了,最不愿承认胆小的熊孩子就都把炮拿在手上点了,胆子小的一点上就扔,胆子大的非得稍等了才扔掉,特别是有几个就让炮在手上炸了,得亏这‘升天雷’里头□□放的不多,不然只怕日日都要炸伤几个呢!
郑卓心里是很纳闷,他什么时候让宝茹觉得他是爱玩这种的。他看着这群玩‘升天雷’的男孩子只觉得有些牙酸,当然不是害怕什么的,只是觉得他们也不怕炸伤了手。他在泉州的时候就见过街坊邻里间的小孩子,每年年末总有爆竹伤人的事儿,但还是每年都是怎么危险怎么玩。
宝茹自然晓得郑卓不会像这些熊孩子一样‘傻玩儿’,她只是与他玩笑啊!郑卓内敛不做声,倒是边上的来旺笑嘻嘻道。
“卓哥儿要玩儿的话家里备了好些喱!只是不敢与姐儿玩儿,姐儿要玩的话还是玩桶子花罢!”
“知道你是瞎说呢!白日放桶子花有什么趣味!”
宝茹随口这样回道,就拉着郑卓往巷子口去,若是实在没意思还不如出去逛逛呢!
“哇!”
巷子口正好有个卖糖葫芦的,他家糖葫芦忒稀奇了,每个只怕有三尺来长,宝茹一看那糖葫芦串的佛珠似的,就惊讶了一声。
“我买给你。”
宝茹来不及说自己只是觉得稀奇,并不是想要,郑卓已经跑到那卖糖葫芦的跟前。这三尺长的糖葫芦是今年腊月在湖州卖的很走俏的,年下家里待孩子们都手头松了不少,看了稀奇小孩子想要都是会买一串的。
郑卓买了回来,宝茹却为难了,这样长可怎么下嘴啊!
郑卓后知后觉这才看出来宝茹没法子自己拿着吃,看见别的人吃这个都是有人拿着与他吃的,当下脱口而出道:“我拿着,姐儿你吃吧!”
宝茹一路就吃这糖葫芦了,但是这些外头小贩贩卖的零食大抵滋味一般,宝茹为着郑卓的好意吃了几颗。到底糖不够脆太粘牙了些,里头山楂味儿也不够,不愿再吃了。
郑卓看见宝茹为难就把剩下的糖葫芦散给了两个贫苦人家的孩儿,宝茹这才能轻轻松松地逛了。
“小娘子小公子且留步!”
宝茹和郑卓互相看了一眼,再看了周身一遭儿才确定是在叫自己两个。再一看叫住自己两个的是一个坐在算命摊前的先生,宝茹迷糊了,算命先生不都是只叫那些中年妇人或是神色失意之人么,盖因这两类人都比较好骗吧。
宝茹哪里知道,在那算命的眼里自己和郑卓这样是青梅竹马的样子,年前出来逛街,一定是有些小儿女情意的,这种情形虽捞不着大钱,但是却十分易得的。
“什么事儿?”
那算命生见是宝茹说话,心里晓得虽然这小公子比小娘子年长,但是说话管用的确是这小娘子了,觉得更好糊弄,当下做出仙风道骨的样子捋了捋胡须。
“命恨姻缘不到头,此生应有断弦忧,若能高山遇流水,好景佳人共白头。”
他盯着郑卓说完了四句卜辞,若是有心意的小娘子晓得姻缘不能到头哪里会不着急的,往往是要问破解之法的。
可宝茹哪里是平常小娘子,她早知道了这些算命生的手段骗术,哪里有几个真的能上窥天命的,她是全然不信的。更何况宝茹哪里不知道这算命生是拿她和郑卓是一对小情儿呢,古人可不觉得两人太小了!可是她和郑卓并不是啊。
从这就看的出了,这算命生别说神通了,就是吃饭的本事‘察言观色’尚没学好呢!
不同于宝茹的镇定与不耐烦,郑卓却像是受了惊吓。他没受过后世许多资讯的熏陶,虽然不十分信这类怪力乱神之事,但好歹有些敬畏。何况,何况竟说他和宝茹,他当然是拿宝茹当个小妹妹的,来这样一句姻缘什么的,实在是一下子惊住了他,饶是他一贯镇定,但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男孩子,这时候脸上也显出讶色来。
可是惊讶后他心里又有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只是这意思还不清楚就被他自己给摁下去了――他受姚家照顾,承他家恩情,可是他不过是他家一个伙计,想这些哪里配呢?
三两句话宝茹还挤兑了那算命生几次,那算命生这时候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踢到铁板了,只是他怎么想也不明白这样一个小姐哪里知道他们行当里的那许多不传之秘。
“你怎的了?该不会真被那个算命的吓着了吧,放心吧,你也见着了,他没什么道行的!我问了几句他就应付不来了,你和我将来的嫂子一定能白头到老的!”
郑卓还在为前头心里那点意思而恍惚,倒是被宝茹想差了。这时候宝茹这样安慰他,他倒是想起来刚刚宝茹的伶牙俐齿了,他早知道她是十分伶俐的了,只是平常也不多见她这样。旁人会觉得这样的小娘子未免太厉害了些,他却觉得百伶百俐,泼辣也是喜爱。
“我与你说,这些人最会装神弄鬼,不过都是些话术、骗术罢了!先头只是用些话唬住你罢了,嗳!你有没有在听啊!”
本来宝茹是想举些例子说明的,只是看郑卓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没在听啊。
“听着了。”
郑卓回虽然是在出神但是也听着宝茹说话的,忽然发现的一个事儿,让他忽然觉得有点高兴了。宝茹最近与他说话都不是‘郑哥哥’地叫了,只是‘你’啊‘你’的,一般人只怕还以为前者更亲,后头是没礼数。可他心细,知道宝茹讲那些客套最是面子情,若真与你亲那就最随便了。
“今晚我带宝姐儿看庙会吧!”
郑卓这一句话让宝茹的抱怨戛然而止,她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来――郑卓是最勤谨的一个人,竟然会想着带她出去玩儿!这老天不会下红雨了吧?
不过不管郑卓是不是鬼迷了心窍,有人带自己去玩儿,当然是好啦!
“去!怎么不去!”
第35章 帛夭当票
郑卓说带宝茹去庙会宝茹自然是分外高兴的,不是她见识少,实在是年末她也不常晚上出门逛。
腊月里家里多忙啊,姚员外和姚太太自然都是没空与宝茹出门的,若是只带着一个小吉祥姚员外夫妇哪里能放心。若是郑卓陪着又不同了,他翻过年去就十四岁了,又十分稳重,能当个大人看了,姚员外夫妇两个自然放心许多。
自二十三起,宝茹是日日与郑卓出去逛庙会,只小年、除夕、初一等几日必得在家,其他时候都是出去了的,可让宝茹好好过了把出去玩的瘾,以前不是没家人陪么,这一回只怕她自己先腻烦了。
初三这一日她自己先鸣金收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