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软忍不住上前,一下敲在她的小脑袋上:“一大清早, 说什么呢。”
“我说的是陛下让田小田给您带出宫来的那些香脂雪花膏啊,小姐抹了脸上,是不是滋润了许多?”阿宝歪着头看软软:“小姐以为我说的是何等滋润?”
软软的脸, 一下子就涨得彤红。
她瞪了阿宝一眼,转身朝厨房里走去:“懒得和你这小丫头讲。”
阿宝还跟在后头:“是是是, 小姐您还是留着晚上跟陛下讲罢。”
软软手里的水瓢差点掉回水缸里去。
不想再和这小丫头乱说,软软特意从米缸里舀了满满一大碗长白香的大米,又配了些许金澄澄的粟米,再接着花生、杏仁、枣干等等满满地淘洗了一锅, 将大锅坐到炉灶上,将两三块上好的晶糖打碎了,一点点洒进锅里去。
阿宝看着小姐的动作, 正经问:“小姐这是在煮腊八粥?”
软软点了点头:“腊八那日出了事,陛下一直在跟我念,今年就没有安安稳稳地吃上一碗粥。我答应他亲手熬上一碗, 给他送到宫里去。”
阿宝扑哧一声便笑了。
“小姐看样子不是嫁了位皇帝,到像是收了个宝宝。”
软软瞪她:“仔细被外人听到,还不又要打你板子!”
阿宝笑了,不敢再胡说八道,蹲下身去帮着软软开始烧起炉火来。
软软十分细心,虽然只是熬煮个八宝粥,却也是寸步不离,小心翼翼。晶糖在锅中一点一点地融化了,飘出淡淡浓浓的香气……
刚刚起床的白老爷,顺着这香气就跟到了厨房门口,一见锅里的粥花都滚了,立刻乖乖地捧个了瓷碗就往廊下一坐。
喏。
“爹爹我吃不了多少,粥根儿来一碗就行了。要我也来沾沾女婿的光。”
软软被白光的样子逗笑了,接了碗来盛粥:“爹爹说哪里话呢。”
软软小心将粥碗递到白光手里,一碗的香气便直扑面而来。白光拿着汤勺小心翼翼地溜了溜边儿,一股子浓浓糯糯的粥汤,便化进了嘴巴里。
“还是女儿在家里好,若有可能,将来都不将你送回去了。”
软软微笑,继续拿瓷坛盛了粥,小心翼翼地搁进了食盒里。
白老爷一边吃着粥,一边似无意地说:“昨夜,听说天云回来了。”
软软手中的动作,立时微微一停。
“他可平安?”软软轻声问。
白光看看女儿:“皇宫大牢里,自然是会吃点苦头的。但是听说他到是全身全尾地回来的,只是这一夜,天云楼都不怎么太平。今天一大早,我打发管家去东市看过了,天云楼到现在还没开市,门外到是空无一人……”
软软将食盒扣住了。
她站在厨房中央,低头咬唇,似乎在想着什么。
白光手中的粥,饮了一半。他抬头看看女儿:“软软,你什么打算?”
白软软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变了一变。她微微又堆上一个笑容,将手中的食盒提了起来,递到阿宝手里:“阿宝,将这碗粥,亲手送到崇阳殿去。一定要亲手,面呈陛下。记住了吗?”
阿宝闻言,点了点头。
软软又转过身来,撩了一下额际的碎发:“爹爹,我去换身衣裳,你开开后门,我出去一趟。”
白光目光有些疼惜:“你一定要自己去?门外蹲了那么多人,不如随便指一个替你跑一趟。”
软软笑了:“这件事,没人能替。”
白光不说话了,但是目光依依,格外不舍。
软软上前,轻轻握了握爹爹的手,将粥碗捧起来:“爹爹快吃粥,莫冷掉了。等女儿回来,再为您亲手蒸煮。”
白光手抖了一下。
软软却对父亲轻轻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
大齐后宫,崇阳殿上。
一直闭门不出,忙于政务,以至天昏地暗的沈少堂,收到了软软令阿宝送来的那碗八宝粥。
瓷坛一开,粥香满堂。
小太监田小田一见便笑得满脸春花开:“还是皇后娘娘细心,知道咱家皇帝爷腊八节没过好,可不就是耿耿于怀着这碗粥?陛下能将这碗吃下去了,开年便是大吉大利,万事顺意了!”
沈少堂一直盯着这碗粥。
越看,却越觉得别有深意。
沈少堂将手往碗下一摸――
立时腾地一声,站起身来!
“田小田!”沈少堂脸色一凛,“立刻前往太后宫中,传朕的旨意;近日临近年下,请太后立刻前往西山祭陵!”
田小田被沈少堂的这番话惊了一跳,但是他毕竟是跟了少帝足足十几年的人,一见到少帝的这般脸色,心下便立时明白了。
田小田立刻转身吩咐小太监:“立刻,马上,前往太后宫,请太后西行!”
小太监匆匆跑出门去。
田小田转身看沈少堂:“万岁爷,那我们?”
沈少堂将手中的粥碗,轻轻地一转:“该,结束了。”
田小田心下一震。
*
北风突起。
长空呼啸。
京城最宽阔的东雀大街上,冬日的残树枯柳,被突然袭至的北风刮得哗啦啦的作响。素日暄哗不停的东市,似乎也因这凛冽的北风,而失了热腾腾的人气;绝大数铺子关门谢客,偶尔几家坚持着的客栈酒馆,布旗也被冷风呼啦啦地撕扯。
京城第一大酒楼天云楼,楼门紧闭。
楼外未见半个楼中伙计的身影,到是有几个看起来不相干的人物,在街头拐角处,左左右右地游移。
一乘轻骑小布马车,摇摇摆摆地穿过东市萧瑟的大街,一直到达天云楼的楼下。
小布马车四周有数名看起来便是大内高手的黑衣人,贴身护卫。
那几名不相干的人在拐角处偷窥了几眼,没有敢上前来搭话,反而迅速隐没在了拐角之中。
车帘被轻轻打起――
白软软还未现身,车周的黑衣人便立时提醒道:“娘娘,此处非常危险,为娘娘安危着想,还是速速离去!”
马车里的白软软笑了笑:“无妨。”
软软起身欲下车,黑衣人更是着急:“娘娘!”
白软软脸色如常,没有素日的绵软,到更显得镇静大气:“我即来此,便不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况且,我有把握,他,断不会杀我。”
“可是……”
“让开。”软软微微提高了一点声音,“现今,他也许肯见的人,只有我。”
软软撩起罗裙,竟然不怒而威。
护卫本还欲再劝,但不知为何,竟被当朝小皇后的威严镇住了,只得轻轻放手车帘,扶她踏下马车来。
白软软站在天云楼下。
北风微起,罗裙翩飞。
她曾经十二年的岁月都在此渡过,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天云楼匾,她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天云楼门。站在楼下,她似乎还能依稀闻到天云楼开市时,楼内飘来的淡淡香气,还能听到天云楼内宾客满门的繁华喧闹……她自然也还能清楚地记起,十二年前,她还是个小小的娃娃,当她捧着小瓷碗一不小心将那满满的一碗炸酱面翻于地上的时候――
他扶她。
笑容清亮,俊逸飞扬。
人生,居然是这般造化弄人。本以为会是一辈子的知己,没想到,最终却要这般怨怼。
白软软清清地笑了笑。
她慢慢走上前,叩了一下天云楼紧闭的楼门――
“云老板,开门!”
。
这一声清清亮亮的叫声,传到了天云楼的楼上。
纪天云正坐于楼厅之上,而魏国公与数名持刀兵士,就站在他的身侧。
一道熟悉无比的声线,突然在楼下响起!
纪天云几乎激零零地打了个冷战,突然抬头!
魏国公自也是听到了这声声音,眸光一闪,身边的士兵已心神领会地一下便亮出了刀剑!
纪天云眼瞳瞬间变色,冷冽道:“国公爷,你若敢碰她一根汗毛,我不仅会立刻毁了你的心中大事,还会让你的儿子魏羚,再难见天日!”
魏国公被他威胁,也是微微地一怔。这纪天云素日里看起来笑嘻嘻不着边际,但是这一句的发狠,真的很有当年的圣祖之风,甚至比他那下了狠手“驱逐众兄”“杀戮幼弟”的文皇帝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这般神色,也令老奸巨滑的魏国公,一下子便抓住了纪天云最弱的把柄,他深知楼下这个误打误撞被送进大齐皇宫的小皇后,正是最能拿捏纪天云的王牌!
魏国公阴阴一笑,道:“王爷,皇后之事,还用得着老夫动手吗?难道王爷不知,皇后已被崔大总管背上了‘私通外男’的罪名,现今虽然只是暂被驱逐出宫,但是崔总管已经暗地里将‘废后’的名头传出了京都。西境五州皆是崔大总管的辖下,而他前日刚刚来我国公府,要我连同东境四州,共同联名将‘废后之罪’就此坐实呢!”
“王爷肯定知道,一旦被废,皇后娘娘该要面对的,是何等下场吧?”
纪天云心头猛地一颤。
魏国公阴侧侧地继续推波助澜:“一旦废后,褫夺金印宝册,打入冷宫,终身不嫁,都是轻的;一旦罪名坐实,白皇后的下场恐怕便是――西山废妃陵中一块不知名的灵牌!”
纪天云脸色变了。
魏国公最后砸下一记重锤:“王爷,可想清楚了?”
*
此时,天云楼的楼外。
白软软立在北风之中。
正在寒风扑上她的脸孔,如细细碎碎的小刀割过颊边的肌肤时,白软软忽然听到楼内响起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咚咚咚直踏到了天云楼的楼门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