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确定睡意已经跑光了之后,陆季迟心累累地捂着隐隐作痛的伤口爬了起来。
夜深人静,月色如华,倒挺适合散步赏月,他想了想,拿了件外衣披上,慢吞吞地出了屋。
春日的夜晚还带着些许凉意,陆季迟裹着外衣走在满是繁花的小径上,身体渐渐热起来的同时,心情也无端变得晴朗。
暗夜独行,花下望月,这意境,这场景,感觉分分钟就要有什么举世名作诞生了呢!
他兀自一乐,也不觉得冷了,站在花丛里拈起一朵含着露珠的花儿,想象着自己是一个诗兴大发的诗人……
灵感还在沉睡,算了,下次吧。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句的少年心下讪讪,飞快地放下手中的花朵,继续往前走。
前面不远处便是行宫里最特别的园子――泉园。泉园背靠一处断崖,其余三面皆是郁郁葱葱的竹林。园子里面有两处露天的,从山上引下来的温泉池子,池子周围还建有水榭亭台,其中一个亭子临近断崖,坐在其中能俯瞰整个九连山,视野极佳。
三更半夜,四下无人,只有偶尔路过的巡夜士兵会发出些许声响,陆季迟穿过竹林来到温泉池子边玩了一会儿水,这便爬着台阶上了一旁的临崖亭。
夜风徐徐,天空广阔,他躺在亭中的长椅上看着天上圆月,忽然有些想念现代的朋友们。
以前总疑惑为什么古人都喜欢拿月亮来寄托思念,如今他算是明白了――圆月如盘,如同人脸,又空荡荡的没有具体五官,最适合加以各种想象了。
他闭上眼,任由思绪越飞越远……
“小心脚下。”
忽然有熟悉的声音闯入耳朵,陆季迟一愣,睁开了眼睛。
“每回走到这里,陛下都会这般提醒我。”陌生含笑的女声,并不是楚皇后,少年顿时一个激灵爬起身,悄咪咪地趴着亭子的栏杆,探出脑袋往下看去。
月光穿过朦胧缭绕的雾气,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池水中,映照得四周多了几分明亮,陆季迟一眼就看见了身着月牙色常服的昭宁帝和他身边那个哪怕被雾气模糊了五官,也能叫人一眼看出这是个绝色美人的女子。
握草!这不是那谁,越王妃吗?!
陆季迟顿时就震惊了,这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的,他们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朕在这里摔过两次,印象太深。”昭宁帝的声音温和中含着浅浅的笑意,听起来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四周景色朦胧的原因,陆季迟总觉得里头带着几许怀念。
“两次?”越王妃有些意外,随即就笑了一下,“第一次是我十六岁那年,初次见到陛下的时候,倒不知第二次是什么时候?”
昭宁帝也笑了一下:“三四年前吧。”
“三四年前……”越王妃笑意微淡,半晌黯然轻叹,“那时早已物是人非,莫怪我不知道。”
这话说的,显然两人以前有过点什么啊!陆季迟震惊,又有一种情理之中的感觉。如果不是有过旧情,谁会大半夜跟自家嫂子出来遛弯啊?
哦不对,有过旧情也不行啊!
都已经各自成家了还孤男寡女夜半同行,怎么看都不合适吧?!
少年顿时就不赞同地拧起了眉头。
第42章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皇嫂近来过得可好?”昭宁帝语气温和,闲话家常似的说,“还有安荣,朕瞧她近日好像有些瘦了,皇嫂多做点好吃的给她补补,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越王妃没有说话,许久突然道:“不要叫我皇嫂。”
昭宁帝一顿。
“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想做你的皇嫂。”越王妃似乎在努力保持平静,只是到底忍耐不住,露出了几分伤心来,“若不是祖母以死相逼,我怎么会成了你的皇嫂?我想做的,从来都是你的……”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昭宁帝沉默片刻,听不出情绪地说,“皇嫂忘了这些,好好与安荣过日子吧,皇兄善待过朕与母后,就是为了他,朕也不会让人亏了你们的。”
“我不要。”
昭宁帝抬目看她。
“我忘不了,我也不想忘,”越王妃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那些过去是你我之间唯一留下的东西,你让我怎么舍得,又怎么忘得了?”
眼前的女子美如月华,就连哭泣也难掩风华,她曾是昭宁帝年少时心底最耀眼的存在,可如今……眉目温润的青年垂下长睫,盖住眼底涌动的暗流:“忘了这些,开始新的生活,不好吗?”
“不好!”越王妃说着突然上前抱住了昭宁帝。
昭宁帝愣了一瞬后就要推开她,她却不肯松手,只无法再压抑似的仰着头低泣道,“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来刺我的心?阿言,你明知道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你……”
握草禽兽,放开那个男人!那可是你妹夫!
围观群众晋王殿下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你皇兄已经不在了,先帝与我家中的长辈也已经过世,如今没有人可以再阻拦我们了,阿言,我们……我们在一起好不好?你放心,我不要名分!我不会给任何人攻击你,诋毁你的机会,我只是想与你在一起,哪怕只是做个见不得光的影子,我也心甘情愿……”
昭宁帝不动了。
陆季迟心里顿时就握草了,大兄弟你可别忘了你是有媳妇儿的人!
而且这不仅是你老婆的姐姐,还是你嫂子!嫂子啊!再继续下去,你哥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
“这么多年,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你……”越王妃对此却满是欢喜,她抬头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青年,喃喃的声音里含着无数柔情。随即,她彻底不再压抑自己,足尖轻轻一点,羞怯又坚定地献上了香唇。
眼看一场奸情即将展开,陆季迟忍不住就缩回脑袋,在心里怒骂了一声狗男女,然后暗搓搓地琢磨起了怎么搞破坏才不会被发现的事儿。
“皇嫂自重。”
嗯嗯?什么?陆季迟一愣,重新探出脑袋一看,昭宁帝已经偏头将越王妃推开。
朦胧的雾气都掩不去越王妃脸上的错愕与失望,她愣愣地看着眼前明明很熟悉,却又无端让人觉得陌生的青年,眼泪忽然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她也不恼,只是满脸伤心地看着他,“当年听从家里的安排嫁进东宫,毁了与你的约定,这确实是我的过错,可祖母以死相挟,我实在没有选择……”
“朕从未因此怪过你,”抬目看着天上的明月,昭宁帝的声音温和而平静,“只是皇嫂,这世上有些事情,是一旦错过就再也补不回来的。”
越王妃怔了一会儿,突然苦笑起来:“你看着随和,其实最有主意,若当真有心想要弥补,以你如今的地位,这世上又有谁能拦得住你?”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低头擦去眼泪,“陛下也不必再拿这些虚话来搪塞我,我曾对不住陛下,又已嫁过人生育过孩子,陛下不再喜欢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今日是我失态了,看在过往情分上,还请陛下宽恕我一回,我……臣妇告辞。”
她嘴里说着告辞,行礼的动作却慢极了,陆季迟看在眼中,嘴角抽了两下。
口是心非的女人啊!
不过昭宁帝居然拒绝了她,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从刚才的对话里可以看出这俩从前是恋人,只是后来越王妃被逼嫁入东宫做继太子妃,这缘分就断了。陆季迟也是男人,自然知道男人“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得到了就会变成蚊子血”的劣根性,尤其越王妃长得那么美,又口口声声只要他的人不要任何名分,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艳福啊,搁一夫一妻制的现代只怕都没多少人能拒绝,更别说这里是三妻四妾的古代了……
可昭宁帝居然把持住了!
果然是干大事的人!
陆季迟决定收回刚才那句狗男女,给他竖一个笔直笔直的大拇指。
“夜深露珠,皇嫂慢走,早点休息。”
昭宁帝果然也没有再出言挽留,越王妃顿时就僵了一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说的是气话啊!他听不出来?!
不对,他从前最吃这一套了,不可能听不出来,那么……
越王妃下意识握紧双拳,心里百般滋味翻腾:“临走之前,臣妇还有一句话想问陛下。”
昭宁帝顿了一下:“皇嫂请说。”
“便是我愿意放弃一切,甚至舍下越王妃的名号,陛下也……也不愿意与我再续前缘吗?”
她向来都是清雅高贵,美如仙子的,哪怕是在出身最为尊贵的前太子面前,也从来不曾露出过这样软弱得近乎卑微的一面。
昭宁帝看着她,看着她微微发红,盛满了恋慕与不舍的双眼,半天没有说话。
陆季迟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把持住啊大兄弟!虽然她这个样子确实很叫人心动,也很能击中男人软肋,可做人要有节操,不能轻易妥协啊!
想想你哥的棺材板!想想你的大美人老婆!稳住,千万别浪!
“朕不能对不起皇兄。”不知过了多久,昭宁帝终于开口了。
陆季迟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抹脸。
看个八卦看得这么心累,他觉得自己真是倒霉极了。
“又是皇兄……又是他,若不是他,你我之间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越王妃情绪一下就激动了起来,只是她到底是个克制的人,很快就深吸两口气,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罢了,说到底还是你我无缘,我……今夜之事,还请陛下尽数忘记吧,臣妇也永远都不会再提起。”
说完这话她就走了。
夜色黑沉,没人看见她满是清泪的眼底,闪过了怎样的狠厉。
看在往日旧情上她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可他依然不肯把握……那么,别怪她心狠。
***
越王妃虽然走了,可昭宁帝还没走呢,陆季迟缩着脑袋趴在长椅上,不敢发出声音。
这大兄弟要是知道自己撞破了他和越王妃半夜幽会,还差点旧情复燃的事儿,没准回头就得找个机会咔嚓了他灭口,他可不能冒险。
幸好之前来的时候没有被人发现,这亭子也建得高,四周又有草木遮掩,从下往上看看不见什么,否则……
陆季迟摸了摸隐隐发凉的脖子,心里不断祈祷昭宁帝赶紧离开。
然而老天爷大概是睡着了,昭宁帝不但没走,反而还在池边坐了下来。
陆季迟:“……”
正蛋疼着,昭宁帝突然出声:“行了,出来吧。”
握草被发现了?!陆季迟吓得猛然一个激灵,差点没跳起来。
“怎么,还要朕请你?”
昭宁帝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头,只一手撑着脸,懒懒地看着烟雾袅袅的池面,语气听不出喜怒。
陆季迟头皮发麻,一边僵硬地从长椅上爬起,一边飞快地在脑子里翻找着适合当下这种情况的抱大腿方式……
“陛下什么时候发现臣妾的?”突如其来的轻哼声叫陆季迟一下就愣住了。
下意识探头一看,就见一身艳丽红裙的楚皇后不紧不慢地从池子东侧的竹林里走了出来,陆季迟:“……”
原来不是在说他啊!少年猛地松了口气,随即赶紧重新趴好,不敢再冒头,只是心里却越发苦逼――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什么的,这是没完了啊!
昭宁帝依然没有回头,只不疾不徐地答道:“方才在竹林外遇到皇嫂的时候。”
那一声酸不拉几的低哼,越王妃没听见,他却是没错过。
“陛下这是在跟臣妾解释?”行宫内苑多女眷,不便安排暗卫蹲守,这附近的巡逻兵卫又刚刚离去,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楚皇后完全不知道旁边的小山坡上,还有个陆季迟正在暗搓搓地看着他们,挑着一双妩媚勾人的眼睛走到昭宁帝身边坐下,抬手就将他按倒在了池边,然后,整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压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