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这人姓马行三,曾到卫所里来闹过事。林可眼睛微微眯起,眼底闪过一道冷光,轻声问谢圆圆:“他还想打你爹?”
“对!”谢萝莉握着小拳头,愤慨地说道:“娘说的,打他!”
“今天不行。”林可拍了拍她的脑袋:“我可不能把宝贝囡囡牵扯进去。放心吧,改日他欠咱们的,都要一一还回来。我跟你一样,记仇得很。”
“哼。”
谢萝莉瞥了她一眼,忽然提高音量,冲着马三大喊:“马粪,马粪!”
这话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来的,杀伤力十足,马三闻言立刻回头,就看到这一大一小坐在粥铺里的两人。
他横行乡里,何时被个小孩指着脊梁骂过?且丢脸也就算了,还是在这莺莺燕燕面前丢脸,这一场若扳不回来,他的脸面要往哪里放?
“你是什么东西?”马三走过来,一把将粥碗扫到地上,重重拍了下桌子,对着林可说道:“知道小爷我是谁吗?”
谢圆圆敢于惹祸,事情真上门了,却被马三那凶巴巴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她往后缩了缩,把脸埋进林可怀里,林可抱住她,皱眉望了马三一眼,冷冷道:“马翔明,就是你爹,在我面前也不敢如此放肆。”
听她一口叫破了自己的名字,马三一愣,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了一点:“你什么意思?你、你到底是谁?”
“我可没空跟你废话。”林可站起身来:“回家问你爹去吧。诸桂不是你能随便放肆的地方,不要给你爹惹祸。”
她言语间自有一股颐指气使的气度,马三愈发惊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您与明公…………”
林可懒得理会他,随手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作为粥店的赔偿,便转身离去。见她出手阔绰,马三更加不敢为难她,竟眼睁睁看着她带着那骂他“马粪”的孩子扬长而去,心中反复猜想这到底是哪一个大人物微服出行,真是好大的威风。
殊不知林可走出一段路,心中却也委实惴惴。
她只是个百户,凭身份根本压不住马三,方才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若只有她一个人,她也不怕什么,可加上谢圆圆,她却不敢冒险。
但不管心中如何想,林可面上永远是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的样子。谢圆圆探出头来,看了看林可,又挣扎着想爬到林可肩头去瞧马三的反应。林可一把按住她,又好气又好笑地吓唬她道:“小祖宗,咱们惹事了得快点跑,不然等那傻子反应过来,说不定就要拿棒子追着咱们打了。”
谢萝莉缩缩脖子,委屈道:“怕!”
“不怕不怕。”林可笑着安慰道:“再等等吧,说不准两个月以后,你就不会再在诸桂见到他了。”
谢圆圆再是早慧,也听不出她这句话中的森冷意味。林可哄了她一会,她的注意力便转移开去,又跳又闹地重新开心起来。过了这一日,谢圆圆对林可的印象已经好了不少。
第二天早上,林可果然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糊糊给她。
谢萝莉一看,立刻就口水流下三千尺:“圆圆!”
“只有馅儿,没有皮。”林可道:“我花了整整一晚上的功夫,才把汤圆的皮都给去掉了。”
谢萝莉幸福地吃着糊糊,闻言瞪大眼睛,瞬间就沦陷了:“好人!”
终于扭转了印象,林可松了一口气,笑着柔声说道:“喜欢就多吃点,以后叔叔还给你弄。”
谢萝莉点点头,埋头吃她的汤圆馅。徐氏却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也太辛苦了些,小孩子家不能惯着,阿可你下回可别熬夜给她弄了。”
谢中奇也道:“这汤圆馅哪有这么好挖的,又费时又费工,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别费心弄这个了。”
“不辛苦,不辛苦。”林可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凑到谢中奇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大哥,那哪里是什么汤圆馅料,就是一碗芝麻糊!”
谢中奇:…………
愣了片刻,他才摇了摇头,失笑道:“你就是鬼主意多。”
“还好还好。”林可谦虚道:“对了,你这天去送礼,那黄县令是什么态度?”
“甚是敷衍。”谢中奇道:“当地乡绅想必也送了不少礼物。”
“缙绅也不是铁板一块,大可各个击破。”林可道:“马家无官,曹家势弱,朱家财少,这都是弱点。”
谢中奇思考一会,问道:“那咱们从曹家下手?”
“不。”林可笑了笑道:“要干那就干一笔大的。大哥,你知道马家那大笔家财从何处而来么?”
☆、第61章 马家
马家的发家史并不光彩,据说早年间跟海上巨盗有所勾连,一直到近几代才算断了联系。
也因为这层关系,马家在黑道上颇有几分势力,一般人不敢惹他们。若非林可手下有一支三百人的军队,上头又有密卫统领罩着,云阳卫所的日子恐怕会更加难过。
柿子要挑软的捏,这三家里面,最弱的就是曹家。在谢中奇看来,林可选马家开刀并不算明智。但林可一向心有成算,谢中奇也不予反对,默默地替林可收集起与马家相关的消息。
然而他倒是忙忙碌碌,林可却像是将此事放到了一边,上书向上头请命,说是山北匪患严重,自己想带兵剿匪。这事干好了对其他人来说也是政绩,何况林可背后还有山南密卫统领的关系,上官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这样一来,林可竟真兢兢业业地满山乱跑,忙着剿起匪来。
她的反应看似颇为隐忍,那些乡绅自然是得寸进尺。三家上蹿下跳,四处串联,只是云阳卫所的后台极硬,一时之间在官面上他们还真拿林可没有什么办法。
“打是打不过的。”马家那边出面的是马三:“不过让佃户去冲卫所,林可定然要反抗。届时死上几个泥腿子,咱们在以此做文章,想来能叫林可难受一阵。”
“光难受有什么用,没有切骨之痛,林可如何肯将这么一大片熟田吐出来?”
曹络不悦道:“我看还是要多联合几家,一块向他施压。朝中因为改漕归海一事闹得热闹,若能借此事打消孟昶青那奸佞的气焰,相信朝中大人们不会凭百放过这个机会。”
“嘿,你想得倒是简单。”朱俊阳冷笑道:“姓孟的是天子家奴,只要宠信不衰,又怕什么来?本来孟昶青未必会在意这等小事,纡尊降贵出手帮一个小小百户,可若惹恼了他,我们三家恐怕立时就要化为齑粉。”
“那该如何?”曹络急了:“我看林可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们再闹下去,也不过是给她挠痒痒罢了。”
“得给他点苦头吃,他才晓得咱们的厉害。”朱俊阳一边说,一边看向马三:“此事恐怕还要落在马兄身上。”
“你……”马三一惊,甩袖道:“我家与洋面上已经许久没有联系了。”
“你别多想。”
朱俊阳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云阳卫所靠海,若是有海寇前来恐怕挡不住。一旦大败,必定损失惨重。”
若是如此,倒确实能够逼得林可让步,只是…………
马三蹙眉,若有所思,却到底没有给出什么准话。
这事太大,不是他能决定的,必须与家中的长辈商量一二才能回答。
马曹朱三家有计划,林可自然也有计划。
多亏了密卫的情报网,她才知道马家竟是一家海盗的窝家,相当于海盗在岸上的落脚点,专门替海盗找下家销赃。
因而马家豪富,马家庄里更是藏有大量赃物,价值千金。林可正缺钱,自然不肯放过这么一块送上门来的肥肉。这些天来,她忍着没有动手,一是为了寻找证据,二是为了修筑防御工事,稳定云阳卫所这个大后方。
对付马家倒是不难,但动了马家,后面肯定会跟来一大串的麻烦。然而利益相关,狭路相逢,不见血是不可能的,只有早做准备。
剿匪正是为了练兵,见血之后,整支军队的精神面貌都会有所不同。此外,林可还将卫所里的军户组织起来,编练了一支民兵,素质虽然差了一些,但也勉强能够壮一壮声势。
实力还是有些不够,但发现马家庄有异动之后,林可意识到,自己应该动手了。
这天马三正在跟老太爷说话,一个下人忽然惊慌失措地闯了进来,焦急地说道:“不好了,县里来人了,说咱们勾结匪类,图谋不轨!”
马三大吃一惊:“怎么可能,我事事小心,从未留下任何把柄。何况、何况咱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啊!”
“稳住。”那老太爷鹤发童颜,精神矍铄,闻言怒喝道:“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他指着下人道:“你说清楚了,来的是谁。”
“是姜县丞。”
“不是捕头,那就还有的谈。”老太爷重重咳嗽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马三一眼:“愣着干什么,把人请进来,奉茶!”
马三唯唯诺诺地去了,很快就迎了几个人进来。姜县丞倒还算客气,见马太爷便说道:“老先生,林百户前些日子剿匪,查到一些线索,说是马家和盗匪有些沾染。此事我自然是不信的,然而职责所在,不能不来,还请老先生行个方便。让我几个手下人在马家庄看一看。”
那些要担干系的东西自然不会堂而皇之放在庄里,马太爷也不怕他搜,于是点了点头道:“只要莫惊扰了我的家眷。”
“这是自然。”姜县丞使了个眼色,几个快手便分散开来细细查找,连屋角旮旯都不放过。
马三见他们转到内院去了,抱怀站在厅里,不住地冷笑:“这姓林的也就这点手段。”
马太爷嫌他沉不住气,白了他一眼。马三正待要说话,却见先前那下人又跌跌撞撞冲了进来,脸上如丧考妣:“不好了,小庄子被云阳军给围住了。”
马太爷刷地一声站了起来,马三更是脸色发白,险些站不住。
“他怎么会知道那个地方,那些财物…………”
“闭嘴。”马太爷深吸了口气,冷声道:“天还没塌。光那批财物,他林可定不了我马家的罪。”
“财帛动人心。”马三哆嗦着道:“这一露白,怕是人人都要向咱们马家伸手了。”
“总能挺过去。”马太爷咬牙道:“你说的那件事,我准了。我马家沉寂已久,可也没破落到人人都能骑到脖子上拉屎拉尿的地步。”
马三一怔,就见姜县丞走了出来,手里似乎拎着什么东西。
“大胆逆贼。”姜县丞指着二人,义正言辞道:“竟敢私自供奉石佛圣母,神像在此,还有何话可说?来人,给我把他们绑起来。”
“红阳教…………”
马三双腿一软,跌倒在地:“没有,我没有!”
他本以为林可会从通倭入手整治马家,届时他自有办法推脱,谁知林可竟然不按套路出牌,直接给他们扣了个红阳教的罪名。
红阳教一向被朝廷视为“邪.党”,宁可错杀一万,不肯放过一个。进来因为流民作乱之事,官府对这等邪教抓得更严,马家可说是正好撞到了枪口上。若是平时,或许他们还能凭借积累的人脉逃出生天,可一大笔浮财刚刚露面,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不落进下石就算好了,如何会伸手拉马家一把?
栽了,这次是真的栽了!
所谓群狼环伺,姜县丞显然也是其中一只。他见有财可发,兴冲冲地便捆了马家上下几十口人回了县衙。
罪名既定,林可立刻打着剿匪的名头冲进马家小庄子,顺利吃到了第一口肉。剩下便是利益分配,林可手段老辣、实力强劲,挟着斗倒马家的余威压住各方,分到了大头,并直接用这笔钱购置了一大批盔甲兵器,断了旁人的念头。
这几步棋下来环环相扣,曹朱二家都当起了缩头乌龟,诸桂城中再没人敢小觑林可。她风头一时无二,旁人都以为她自此高枕无忧,林可却明白真正的麻烦还没有到来。
林可这边的情报一向以飞鸽传送,消息很快到了京城,孟昶青听闻只笑了笑,开口叹道:“她一贯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洋面上的海寇不好对付,不知道她这次会不会吃亏?”
一个穿着宝蓝色衣裙的女子半躺在榻上,头戴玉簪,皮肤白嫩,竟看不出究竟有多少年纪,眉眼与孟昶青有几分相似,却不见丝毫媚态,身上自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书卷气,只叫人觉得见之可亲。
她闻言斜了孟昶青一眼,脸上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笑意,语调轻柔如泉水:“是你总挂念的那个人,她如何了?”
“也没什么,不过是带兵灭了一家土豪士绅罢了。”孟昶青回答:“后续有些麻烦,想必她自己也能处理得好。”
“带兵,那是个男人?”那女子讶异道:“听你言语,我一直以为那是你的心上人。”
“…………”
孟昶青眉梢微挑,嘴角的淡笑消失了,虽则依旧慵懒随意地靠着椅背,眼底却闪过一道意味莫名的情绪。
“她不是女子,这世上如何会有她那般的女子。”他沉默片刻后说道:“姨母多想了。”
“青儿,”沈氏却忽然道:“你远在京城,可曾给他写过信?”
孟昶青怔了一下,随即自嘲地笑了笑:“近来事忙,哪有时间去管这些?”
“你在意他,总该让他知道。”沈氏温和地看着他,循循善导,仍像是面对十年前那个倔强冷漠的孩子:“许多事憋在心里,旁人永远也不会明白。你既然记着他,就别叫他忘了你。”
――沈氏最是了解自己的外甥,不信林可是个男子,因而还想劝上几句。
她的声音清润柔和,如同春景之中黄莺轻啼。孟昶青忽然便想起那副他亲手给出去的药……林可既然走上那条路,恐怕再也不可能拥有这般嗓音,更无法拥有一个女子该有的正常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