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娘慌忙摇头。
有些人唱曲,不知自己五音不全,声调全无,苏霁华便是这样的人,她自觉自个儿唱的还不错,完全就忽略了白娘那一副欲言又止的菜色表情。
天色稍晚些,苏霁华拿着词曲回了正屋,白娘喘下一口气,赶紧阖上木门。
正屋内,梓枬给苏霁华端了晚膳来,听到苏霁华那哼哼唧唧的曲调子,手里头的瓷盅没端稳,差点就砸了。
苏霁华抬眸,语调清冷,“近几日怎么越发毛手毛脚了?”
梓枬赶紧跪地告罪。
近几日的大奶奶,真是愈发不正常了。
“白娘那处,你留些心看着人。”苏霁华突然道。
梓枬神色微愣,“大奶奶,可是这白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的地方,多了去了。”苏霁华抿唇。
*
寅时,苏霁华起身梳妆打扮。屋外天寒,她披上大氅,又拢了个袖炉,这才出了屋子。
穿过房廊快步走至耳房侧边东院墙,苏霁华轻车熟路的爬上假山,果然又看到了那在院中练剑的贺景瑞。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唱曲。那飘飘忽忽,五音不全的调子穿过溯雪传至隔壁院内,犹如阴寒地间的孤鬼索魂。
贺景瑞手中利剑不停,苏霁华唱的愈发起兴。
贺景瑞收剑,苏霁华偃息。
男人立于院内,抬眸看向那靠在假山石上的苏霁华,眸色清冷,却并无情绪。
苏霁华睁大眼,与贺景瑞对视。
贺景瑞上前,立于墙下,俊美的面容上隐带薄汗。他虽仰头,却丝毫不掩周身气势,利剑锋芒,眉目清朗。
“天寒,早些回吧。”朱门大院,独守空闺,许是都将人憋出病来了。
“我带了袖炉。”苏霁华亮出自己藏在宽袖内的小袖炉,“我让下人送去的大氅,三叔可收到了?”
堂堂一个李家大奶奶,坐在假山石上说话,贺景瑞却并无不悦,只点头道:“收到了。”
贺景瑞原也没注意,现下站在墙下,闻到从苏霁华身上传来的沉香味,才知晓自己那大氅上沾着的,是她房内的沉香,如此,便平白添了一些暧昧。
“还有这块暖玉。”苏霁华从宽袖暗袋内取出那块暖玉,弯腰递给贺景瑞。
青葱玉手携着一方暖玉,那凝脂肤色比之玉色更甚,纤细皓腕青络尽显,仿若凝着雪霜。
“这暖玉本就更衬女子,大奶奶拿去吧。”贺景瑞未接,只眸色怪异的看向苏霁华,良久后才道:“莫爬假山了,当心湿雪石滑。”
言罢,贺景瑞转身欲走,苏霁华赶忙喊住了人,却是不想身子前倾,直接就顺着那墙头跌了下去。“啊!”
贺景瑞眼疾手快的抬手接人,苏霁华手里的小袖炉飞出来,倒了贺景瑞一头一身。
铜制的小袖炉里头熏着沉香,幸好已然不烫,那窸窸窣窣的细灰贴在肌肤上,尚带温度。
“大奶奶无事?”被浇了一头一身,贺景瑞依旧十分沉稳,他放下怀中的苏霁华,看到她那张仓皇小脸。
虽已嫁为人妇,但尚不过十八,也还是一个姑娘家。而且若论起来,他也是有愧于她的,而且是误了人一生。
放缓了声音,贺景瑞又问了一遍,“无事否?”
苏霁华摇头,然后突然身形一晃跌在贺景瑞怀里。贺景瑞下意识的伸手将人揽住,温香软玉在怀,掌中是柳纤腰,男人呼吸一滞,鼻息间满是摄人的沉香味。
“三叔,我前几日崴的脚还没好。”怀中女子掩着眉眼,声音轻细。
贺景瑞将手里利剑递于苏霁华,然后道了声“得罪”,便抱着人踏石而上,进了春悦园。
“大奶奶住在何处?”男人的身上尚带着沉香灰,苏霁华单手搂着怀里沉甸甸的剑,单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指尖触到男人脖颈处的外露肌肤。因为刚刚练完武的关系,男人身上温度炙热,灼烫人心。
苏霁华下意识缩了缩手,指尖轻动轻移,搭住了那绣着精致绣纹的领子边缘。
没听到苏霁华说话,贺景瑞语气轻柔的又问了一遍。
苏霁华敛眉,纤纤素手遥指正屋方向。
时辰尚早,春悦园内无人,贺景瑞带着人进了正屋左室。
女子香闺地,贺景瑞也是头一次进。左室睡房里置着不多物具,香塌熏炉,盥匜厢奁,木施绣床,朱窗下还有一张盖着厚垫的绣墩。丝丝缕缕,都透着女子的纤柔气息。
将苏霁华置于榻上,贺景瑞抬手取剑,却是不经意触到苏霁华的手。
那手香肌玉骨,带着凝脂冷意,与贺景瑞炙热的肌肤贴在一处,犹如冰火两重。
贺景瑞后退一步,转身欲走,正屋木门处却突兀传开轻叩声。“大奶奶?”来人是朱婆子。
朱婆子起夜,瞧见苏霁华屋内亮着灯,便上前来瞧瞧。
“不好,是朱婆子来了。”苏霁华面色一变,跳下绣榻直奔朱窗前推开窗棂,朝着贺景瑞道:“三叔快从这出去!”
贺景瑞面色一滞,眸色怪异的看向苏霁华。
苏霁华缩了缩沾着雪渍的脚,面色臊红。
“吱呀”一声,朱婆子推门进来,贺景瑞从朱窗处飞身而出。
活了二十四年,贺景瑞还是头一次这么狼狈,不仅满身沉香灰,还似宵小之徒一般从妇人朱窗内进出。
叹息摇首,贺景瑞翻过院墙回到清华苑。苑内,户牖处站着贺天禄,身形纤瘦的少年拿着手里的大氅,目光定定的看向贺景瑞。
贺景瑞轻咳一声,垂眸之际看到那落在雪地上的袖炉。
“天禄,将这袖炉收了吧。”
“是,二舅舅。”
作者有话要说:贺景瑞:……隔壁院子的大奶奶好似疯的更加厉害了。
华姐儿:三叔,人家唱歌给你听,你感不感动?
贺景瑞:不敢动不敢动。
第06章
近几日,春悦园内不安生,丫鬟婆子偶有起夜,皆能听到一阵凄凉喃语,哆哆嗦嗦颤颤巍巍的弄得人心惶惶。
这事甚至还闹到了大太太那里,大太太特唤了朱婆子过去问话。半日后朱婆子回来,身后随了一名身穿白布长袍,黑布宽边道服的长须道士。
正屋左室内,梓枬给苏霁华端了早食来,面色惨白,眼底泛青,一看就是没歇息好。
“大奶奶,奴婢听说这几日春悦园闹鬼,那鬼还会唱曲……”
苏霁华执着玉箸的手一顿,目光怪异的看向梓枬,良久后才用绣帕沾了沾唇,声音微哑道:“那鬼,唱的不好听?”
哪里是不好听,简直是要索命啊!
梓枬刚想说,却在苏霁华冷凝的视线下将到嘴的话给咽了回去。
“大奶奶,奴婢听说珠姐儿回府了。”
“不是说前几日就要回的吗?怎么现在才到?”
“雪天路滑,路上被耽搁了。”梓枬话罢,听到厚毡处传来朱婆子的低唤声,“大奶奶,大太太差人请了道长来给您的院子瞧瞧风水。”
苏霁华抬眸,扔下手中玉箸,顿时没了用膳的心思。
“大奶奶,奴婢去瞧瞧?”梓枬道。
“就带着在院子里头转转,两侧耳房处莫去。”
“哎。”梓枬应了,撩开厚毡出门。
苏霁华起身走至朱窗处,看到那道长装模作样的甩着手中拂尘对着院中那两株棕榈指指点点。
西厢房处有人进出,白娘捧着手里的物事低头穿过甬道入房廊,站在厚毡处朝着正房内唤道:“大奶奶?”
“进来吧。”苏霁华坐回到红漆圆桌旁。
白娘抬脚入内,毕恭毕敬的与苏霁华行了一礼,然后将手里的东西置于红漆圆桌之上。
“这是何物?”苏霁华抬手拿起一瓷瓶,捏在掌心把玩。
“此乃井华水。取清晨第一次汲取的井泉水,加朱砂服之,可清心镇惊,安神解毒。”白娘声音轻细,眉目柔顺。“奴见这几日院子里面似不安稳,便想着大奶奶应当也是没歇息好的,故拿了此物来。”
“费心了。”苏霁华放下手里的井华水,指尖轻滑过面前圆桌。
内院里那道士还没走,二门处显出一个身形,朱婆子惊喜的声音穿过厚实的毡子,进到苏霁华耳中。
“珠姐儿?这大冷的天,您怎么来了?”
苏霁华看了一眼白娘,坐在圆凳上未动。
白娘起身,声音轻细道:“大奶奶有客,奴先退下了。”
“不急,一道见见吧。”苏霁华轻笑道。
话罢,她抬手敲了敲手里的井华水,面色微冷。当她苏霁华是个傻子不成,朱砂有毒,即便少服,以她现下这副病弱身子,哪里受得住。这白娘是要她的命啊!
那头,朱婆子巴巴的引了珠姐儿进正房,又亲自去一侧茶室端了茶水来。
珠姐儿褪下身上沾着细雪的大氅,露出纤细身形,青衫罗裙,素髻粉面,干净温婉。这才是真正朱门大户家养出来的姐儿。怪不得那大太太瞧不上她一个商贾女,论貌,苏霁华不差,但是论品,苏霁华与李珠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不过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裹在身子皮里头的心肝脾肺肾到底是黑的,还是白的,谁能知道呢?
“大冷的天,珠姐儿不必特意过来瞧我了。”苏霁华冷眼瞧着朱婆子忙活。
李珠脸上擒着笑,将手中的檀香木盒置于红漆圆桌上。“今次去庙里,我给老祖宗和母亲求了福,也给嫂子求了一个。”
“珠姐儿真是有心了。”上辈子,苏霁华也收到了李珠送的平安福,那时的自己心中感激异常,现下却只觉恶心厌恶,甚至连碰都不想碰这东西。
“好生收起来。”苏霁华随手挥过一小丫鬟。
“是,大奶奶。”
小丫鬟上前,将那平安符和井华水一道收了。
李珠坐于苏霁华身侧,端起面前香茗轻抿一口,视线不自觉的往白娘那处转了一圈。
“这是二爷怕我春悦园清冷,特意替我寻的一个戏子取乐用的。”摆弄着面前的茶碗,苏霁华垂眸。
白娘起身与李珠请安。李珠微微颔首,眉心轻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