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家强大,虽然是夏侯松最大的资本之一,很多时候,却也是他甩脱不了的包袱和标签。
夏侯松记得皇祖母、母妃和舅舅们的话――做太子的,才干品德什么的,都是次要的,关键就是孝顺友爱,至少是皇帝和大臣们都认为他孝顺友爱。
现在夏侯松不把自己掌握的这些事儿细细对章和帝交代了,若章和帝日后起了疑心,即便找到沈浪的宝藏,也难言祸福。
夏侯松给徐仙长涨了许多“供奉”,请他的主意。
“此事虽机密,但天机难算,贫道也无法保证陛下能否从意外渠道得知相关消息……当然,若殿下不能决断,贫道可开坛做法,以测吉凶。”
夏侯松眉头终于松开,连忙命人准备了一应物事,自己也沐浴节食三日,便等道长占卜。
结果,却是上好的签文,“好风凭力”,谋有望,事难期。
仙长便说,太子运道极好,根据签文,应该是能在这次的遗冢事件里占得许多先机。
夏侯松却摇头,道:“大面儿上是如此没错。可是仙长自己也说了,‘事难期’,也就是说若遇到计划外的事情,恐怕会不大好啊……此签文,与其说是‘中上’,不如说是警告。”
徐仙长道行深厚,为人也淡泊睿智,只是毕竟不喜权禄,在许多事情上其实是不如夏侯松自己的,当然,人各有所长,夏侯松也不在意这点。心里十分失望,夏侯松理智上还是决定对章和帝据实以报的。只是到底心有不甘,到处打探了各家的情报。
果然不是谁都有他夏侯松的运道,目前大家掌握的消息都是大路货,即便是底蕴深厚如孤独家、朱家,也不过是知道的详细些罢了,徐仙长知晓的,倒成了独一份儿。虽然已经下定决心,夏侯松却迟迟没有进宫向章和帝汇报,直到老七夏侯柏争了个先,拿宫外趣闻、江湖闲话去讨玉德妃的喜欢,间接地向章和帝汇报了他近日知道的“大事”。
这倒是显得所有兄弟里,只他夏侯柏最最纯孝,对章和帝没有半分隐瞒了。
珍淑妃坐不住了,招了太子说话,言语间略有责备――这种虚无飘渺的传言,独孤家虽然是有些心思浮动,其实根本上是没有别的想法的。一直不曾直言让太子怎样怎样,不过是觉得夏侯松年纪也不小了,自己自然懂事了,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太子自动自觉地早早和章和帝提到宫外的传言,那才是表忠心、孝心的大好时机。
不曾想太子竟然左了心性,落后一步,实在是步臭棋。
夏侯松正要解释,他本来就准备等兄弟们按耐不住找父皇表功,他再把自己从徐仙长那儿得来的绝密消息上报,这欲扬先抑的,自然能让父皇更加看重他,也显得其他兄弟无能且心思不纯。只是话到了嘴边,夏侯松不知怎的,听着母妃一口一个“独孤家”,特别母妃提到了自己那个侧妃――小独孤氏,心里十分厌烦,最后居然不曾说明,听了满耳朵责备便回了宫。
夏侯松身为独孤家的外孙,自然是要和独孤家亲上加亲的。
正妻之位被章和帝强力否了,独孤家也不是一般人家,当然不能让自家好好的嫡女为妾,太子府现在的小独孤氏,虽然是嫡支的女孩,但是德言容功上处处都要差些。世家女儿都矜贵,夏侯松算是独孤家“自己人”,又不是正妻位,帮着消化一个不好送到别家去的女儿,也不算什么。更何况,此女在男子看来很难喜欢,长辈、女人却觉得十分“敦厚踏实、孝顺听话”,所以珍淑妃十分喜欢她,处处都要抬举。
平日里夏侯松虽然会觉得不耐烦,但本心也不当回事儿,每次珍淑妃提了,总要宠那侧妃一段时日,今儿却莫名觉得厌烦。
或者是,那日章和帝的话,在夏侯松心里埋下的种子。
他不再觉得自己是“子凭母贵”,明明,他自个儿就是顶顶尊贵难得的。
再有,便是夏侯松觉得自己的太子储君之位实在是稳稳当当的,不免开始为“将来”考虑,外戚,总是每个皇帝心头的一根刺,时时需要,每每痛痒。
夏侯松突然涌起强烈的欲。望――他想要属于他自己的势力,没有章和帝的标签,不被独孤家掌控。
夏侯松把自己扔进椅子里。
所以,自己明明是那样打算的,最后却对父皇隐瞒了最重要的消息吧。
只希望,不要节外生枝才好。
夜已深沉,永和宫。
今儿小凤凰有些闹,章和帝虽点了玉德妃侍寝,却也只能冷枕独眠。
近来因事忙,章和帝那方面倒是冷淡许多,他自己不以为意,只是太后却看着皇帝明明闲来无事也不怎么……便提了甄选秀女的事情。章和帝心里很是不以为然――天下尽是庸脂俗粉,别看近来他对曲青青没有以前热乎,那也是心里盘算太多,别的女人,更如不得眼了。
何况,章和帝现在待曲青青,还真不是外人以为的“爱其颜色,由是盛宠”。
相反的,近来欲望浅淡,章和帝却更加体会到自己内心里对这个女人的重视。他现在时常会想起少年,出宫时偶尔会看到平常百姓家里,因着地位和贫困一夫一妻的生活。那时候心里的涟漪,因为琐事太多、压力太大而没有细想,如今却明白,那时候自己分明是艳羡渴盼的。
好在他人至晚年,倒是得了曲青青这样的奇女子,竟然也能真切地感受到那种鹣鲽情深的欢喜。
到了这个地步,有没有鱼水之欢,真的已经不重要了。
整日里政务繁忙、勾心斗角,只要回到这个女人身边,章和帝就感到无比的安心惬意。
于是,章和帝直截了当拒绝了太后的好意,且发明文言道“非事不再为后宫添颜色”,倒是得了许多赞誉,也让一些不愿意送女儿入宫的权贵对大选放心了很多。
本来章和帝对这件事是没放在心上的――他身体有御医日日经管着,今日反常,若太后没个只言片语的,章和帝反而会心里嘀咕。可是太后接下来若有若无针对曲青青的言行,就让章和帝皱眉了。
虽然因着先帝朝的种种,太后理所当然是厌恶宠妃的。
可是如今章和帝年纪在这儿管着,子嗣又足够繁盛,太后以前一直是主张皇帝修身养性,不要沉溺于后宫欢愉的,更何况因着玉德妃纯孝良善,太后一直是很宠爱喜欢她的。
如今她态度突变,由不得章和帝不多想。
在到前儿太后突然提起想带女眷到护国寺住一段时间,偏偏她是知道章和帝这两个月必须留在皇城――因不久前番邦递了国书,说是近日便有使节前来朝觐。没有前事,章和帝可能根本不会留心,敷衍着便表了孝心,让后妃公主陪着太后去了,可是因着太后近来的反常,章和帝就多想了几息。
这一想,脑子里就划过无机的脸。
虽然因为曲青青的一番作态,章和帝是没把所谓“拈花一笑”放在心上的,可也不代表他喜欢看着自己的女人和有那么一丝牵扯的男人待在一起――特别是在他自己不在场的前提下。
果然,让人一查,这两个月无机确实会待在护国寺讲禅。
这下,章和帝是确定太后开始对曲青青不怀好意了。
他这样喜欢将一切握在手心儿的男人,当然会追根究底,于是,太子和徐道士就浮出水面。
摸着良心讲,章和帝是知道太子现在对自己还是一片真心的,可这徐道士,或者说章和帝心里的江湖骗子,却明显是所图甚大。章和帝不发作他,本来就是想着试一试太子,而太子留下此人,自然是心思不纯。现在不显,等出现什么契机,他绝对会有所作为。
现在看来,却是连自己亲母,都受了此人影响,私心里更偏向太子――或者说她独孤家了。
儿子、妻妾、母亲都是这样,章和帝不是不难过的,可他这一生经的太多了,也不会消沉或怎样,他只是庆幸自己慧眼独具、见微知著,以后更加防备也就是了。
于是,就有了徐道士对太子的献言。
今儿章和帝有的放矢,自然看出太子不是没有犹豫的,但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隐瞒。
如此,太子和独孤家入局,章和帝也没什么好怅然的。
当然,目前来说,章和帝是没打算对付太子的。
夏侯松虽然不孝顺,可各方面还是适合的,要当皇帝,哪个又能多孝顺呢?
章和帝只是要削弱他和他背后的独孤家,最好是能握住可以绝地翻转的把柄。
如此,若自己长寿,那就是他夏侯松自己运道不好,他如此不孝,有什么后果也是天道昭彰。当然,若天不假年,自己无法……那也能庇佑任儿快活逍遥,一辈子做个权贵贤王。
第一百一十二章 黄雀谁在后
七皇子讨好了当今第一宠妃,玉德妃,章和帝便大手一挥,将微服私访的任务赏给了他。
这可是百赚不赔的好差事!
不说凭着“钦差”的名头,各方各处都是要奉承讨好的风光无限,也不必提这江山湖海走一遭能得多少银钱好处收多少能人异士,光只是看这趟差事不论成或不成都能在章和帝心里算上一笔功劳,大家就很难不去眼红。
毕竟是江湖传言,权贵里谁也不会真把所谓宝藏放在心上,更何况一国皇帝?
找得到找不到的,也就不算什么了。
要不怎么说,“做得万年孝子贤孙,不如枕边如花美眷”呢?
其他皇子们带着莫名的心绪这样嘀咕着,但不论再怎么看不起,也是艳羡更多的。
也不是没有人到章和帝面前嚼舌头――毕竟,虽然玉德妃辈分在那儿摆着,可年纪确实是比七皇子还小将近十岁呢,这走得太近,难免让人往别处想一想。大汤上下,恐怕没人不知道,当今这位,是个十足小心眼儿的,不管玉德妃和七皇子之间有没有瓜葛,说的人多了,理所当然会心里膈应才是。
可这位玉德妃也真不知是从哪座深山来的九尾狐,迷惑男人的本事一点儿不用吹的,章和帝居然亲自发作了许多说话不清不楚的人,还大肆宠爱七皇子,明晃晃指点给所有人看――要想混得好,该讨好谁。
甚至朱贵妃也时常听到三皇子的人若有若无地说上几嘴,要真说她完全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女子天生善妒,对儿子的独占欲很多时候比对丈夫还深沉的多,不然,这天下的媳妇,也不至于比许多妾室还要多受磋磨了。可朱贵妃毕竟不是一般女子,心里十分不舒坦,面上却丝毫不在意似的,借着长华大公主的由头,拉起亲戚关系是半点不含糊。
当然,也不得不说,七皇子样样不算顶尖,哄女人的手段是真真厉害,见天儿的讨好,明明是两面三刀的小人做派,却一点儿不让玉德妃或者他生母生出反感。
也是他的本事。
几名内侍急匆匆自宫门走过。
曲青青坐在轿辇上,有些疑惑的回头看了看。
岐山消息就比她这位娘娘灵通多了,见她关心,连忙颠颠儿地回话――
“因七皇子微服出巡,太子殿下似乎有些不痛快,这几日见天儿地找三皇子的茬,贵妃娘娘和珍淑妃近日便有些水火不容的意思,下人们宫里宫外跑得就更勤快了。”
岐山心里为自己在主子面前显摆而心里得意,又不免暗自叹息。
他家主子那是皇帝心尖尖的人物,照道理讲,宫里最是跟红顶白的,根本不需要她赏罚,便会有无数宫人争先恐后拿各种消息来讨好。先帝王贵妃、本朝前期的贤妃,那出身也不比主子高贵多少,可到后还不是呼风唤雨,凭的就是帝王的宠爱和自身的经营。而主子还是个和善助人的,一开始也的确是“四方来朝”。
可惜,这位是个最最清高不过的,对那些人是一答不理的――好在她也不至于为难刻薄下人,别有用心的便只是绕着她走,倒是不曾报复。
只是,如此一来,若不是皇帝和皇后还时常记得提点曲青青几句,这位玉德妃在宫中真是和瞎子聋子没什么分别了。
当然,好处也是明显的。
岐山安慰自己,正因为这样,玉德妃即使已经宠冠后宫,有女儿为嫔妃的世家或是清流大臣,对这位娘娘虽然免不了时常说些不好听的,却也不至于处处针对,甚至故意踩着她成就自身的清名了。
曲青青听了岐山的话,暗自笑了笑,莫名说了句――“今朝得意时,黄雀谁在后?”
岐山知道他这位主子其实只是不喜欢这些事儿,倒是真没那个心计能做预测什么的,只是猛然听到这句箴言似得话,心头突然一跳。
独孤家和朱家这么多年分分合合的,坑的,可从来不是他们自己。
怔愣半响,岐山释然一笑。
义父已随太后去了,如今这朱家、独孤家的,都和自己再没有丝毫瓜葛了,想这些作甚?
且学主子,任周围腥风血雨,我自阳春白雪便是。
不过,岐山还嘲笑他家主子消息闭塞,实际上自从东太后仙逝,再后来连大将军都跟着去了,他岐山在宫里也只面儿上看着风光,所以虽然他是个喜欢八卦的,但其实凡事都慢半拍才知晓。
比方说,这次,和玉德妃轿辇背向而过的内侍,传的消息可不再是什么独孤家和朱家的小打小闹。
二皇子夏侯扬,薨。
曲青青是在这天晚上才知道这个消息的,毕竟宫里可不讲究什么“不知者无罪”,怕自己的女人被自家老娘找茬,章和帝百忙之中还是抽出时间特意对曲青青细细说了其中内情。
原来,自太子风光回京,再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令二皇子几人焦头烂额数月也不曾理出头绪的案件,并姿态潇洒地捋顺了其他杂物,二皇子几人就不尴不尬地被冷处理了。虽然章和帝对其中的沟沟道道是一清二楚,也意思意思赏赐一二,但还不至于慈父心肠到无微不至地去关心一众斗败的儿子。
所以,二皇子几个心气儿难免不顺。
等同样一事无成,却因为讨好了宠妃而大受宠爱的七皇子又得了寻宝的任务,二皇子几个更是夜不能寐。
因此,做出一些不太理智的事情,也不难理解了。
比如,以太子的名义,阻挠七皇子行程,甚至冒充江湖人暗杀七皇子什么的。
刚开始,二皇子的种种手段真是挠到了痒处,不仅是使得七皇子暗查一事变得波折重重,也让贵妃一系和珍淑妃一系矛盾激化,差点儿撕破脸。可惜,毕竟手头资源有限,“自己人”还时常扯后腿,没过多久,太子就查到二皇子的蛛丝马迹,不多久,贵妃那边也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只不过因为双方都打着一石二鸟甚至三四五鸟的主意,二皇子这边看着,倒像是万事如意似的,也是可怜见的。
等二皇子受手下幕僚挑唆,定了心下了狠手,却不想江湖人多奸诈,竟然因为银钱纠纷,胆大包天,借和二皇子私下会面的时候,狠下毒手,生生害了一国皇子的性命。
章和帝治下,对全国各方面的掌控都算是很强力的,今年来也很“关心”自己的儿子们,因此那五个江湖人一走出他们私下会面的宅院,就被人发现其神色有异。直属章和帝的暗卫立刻前往探查,那伙江湖人还没走出城门,就被拿下,关押至暗牢。
可是,悲剧已经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