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阳光安静铺在门槛上,光路里纤尘纷飞,墙外鸡鸣声相互应和,好不热闹。
十分钟后。
“陈年,”程遇风出声,“我们之间相差了十年。”
还以为他会事先铺垫,没想到直接就开门见山了,陈年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一时间心慌意乱,桌下双手胡乱地握成一团,“我知道。”
“不管是在年龄,还是人生阅历上,十年都是个不短的距离。”
失眠的夜里,程遇风想了很多很多,作为一个成年男人,就算他不能对这份意料之外的感情有所回应,但也不应该回避它,所以他选择开诚布公地和陈年谈一谈。
“你在感情上还只是一张白纸,很容易对异性产生朦胧的好感,这是非常正常且自然的事情。”
虽然这话听着很像是哄小孩的,但陈年还是从程遇风认真凝肃的神色中看出,他并没有把她当做孩子来看,他的每一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尽管这些年一直忙碌,自己的恋爱史也是一片空白,但年纪到底不是白长的,程遇风还是说出了仿佛历经千帆的慨叹,内容大概是两人感情成熟程度不对等,这样对她很不公平。
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不管不顾地把最珍贵的心动全盘托出,万一将来发现这不过是青春期的一时迷失,既不是喜欢,更不是爱情,她要如何挣脱出来?受到伤害后,又要多长时间才能走出阴影,去接受另一份感情?
程遇风也是第一次处理和感情相关的问题,感觉比飞行特情还要棘手,他选择的是所有方案里能把伤害性降到最低的一种,也不知道小姑娘能不能领会自己的意思。
“你现在正值人生的重要阶段,我建议还是以学业为重,至于感情问题,可以等上了大学以后再考虑。”
陈年心里微微失落,却不觉得沮丧,机长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就连拒绝也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既不会让她感到尴尬难堪,又能让她明白他的意思。
他觉得她现在心性还不成熟,怕她只是一时冲动,更怕她会因此而受到伤害。
陈年垂下视线,膝头落着一片阳光,明亮刺眼,她鼻翼轻轻翕动,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却没有一句能说得出口的。
两人间只剩下沉默。
许久后,程遇风又开口:“这样吧陈年,等你20岁以后,如果你觉得还有必要跟我谈这个问题,那到时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这是……
陈年猛地抬起头,撞入一道漆黑的视线里,她从他深邃眸底看到了呆若木鸡的自己,刹那间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悄悄隐去了,只剩下他和她。
她的心跳撞得胸腔都开始疼了,耳朵里绵绵密密回响着的都是程遇风刚刚那句话,每个字都不愿意错过,一遍遍地解剖分析,终于确定他是什么意思。
明明之前这个男人还在彼此间划下清晰界限,几乎阻断了接下来的任何可能性,可现在他告诉她,你是可以越过来的,不过有一个条件,要等到你20岁,如果那时候你还愿意越过来……
他把主动权交到了她手上。
陈年心花怒放,又有种想哭的欲望,又羞又喜地对上他专注的眼神:“20岁以后……就可以?”
“也不一定,”程遇风话锋一转,“我这里的入学考试很严格的。”
“没关系,”陈年用力握住拳头,脸上的笑容越发明媚,“我会很努力的!”
程遇风也扬唇笑起来,低低地“嗯”了一声。
风吹入屋,满室都溢满了金灿灿的阳光。
中午吃过饭后,陈年把外婆送回舅舅家,她还有几套卷子没做,打算提前回学校。
路招弟难得见陈年一面,话都没怎么说上几句,她就又要走了,心下很是不舍。
“没事啊,等我放月假就回来。”
路招弟问:“那你什么时候放月假啊?”
这个陈年也不是很清楚,他们班情况特殊,听说整个暑假都要留在学校特训,不过特训前肯定会放假的……吧?
程遇风还在等着,陈年和路招弟聊了一会儿就准备走了。
她有些不放心,“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外婆啊。”
“我知道,”路招弟用力点头,“我不会再让昨天的事情发生了。”
陈年上前抱了抱她,路招弟也紧紧回抱,两姐妹所有想说的话都在这个拥抱里了。
陈年离开后,路招弟抹着眼泪进屋,听到爸妈好像又在房间里吵起来了,她拿了书和作业,推开奶奶房间的门走进去了。
苗凤花掐着路吉祥耳朵恶声相向:“你这个窝囊废,交待你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早知道我就自己动手了。”
“陈年送她外婆回了房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走了,”路吉祥忍不住为自己喊冤,“我哪里有机会……”
何况还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她的血液,这怎么可能?!
虽然路吉祥不知道老婆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要想知道陈年是不是那个富商的女儿,直接带人过去不就好了,还搞得这么麻烦。
苗凤花显然有自己的盘算,她冷着脸想了想,眼底突然迸发出两道光,“头发!”
她记得大哥说过,除了血液以外,头发也是可以用来做亲子鉴定的。
于是,在陈年和程遇风离开不久,苗凤花偷偷翻过矮墙,里屋用的是多年的老锁,用石头轻轻一砸就开了,苗凤花目的明确地走进陈年房间,成功地在她枕头边找到了几根头发。
苗凤花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又打电话问了大哥,得知只有还带有毛囊的头发才能派上用场,她眼神锐利地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梳妆台上,她终于在梳子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为了万无一失,她又顺手把陈年用过的牙刷也一起带走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坛花雕
周日下午三点左右, 程遇风的车停在市一中门口, 陈年解开安全带, 朝窗外张望一眼,估计很快就要密闭集训了,机长平时也很忙的,也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路上程遇风开车, 她怕他分心,加上自己的心一路都是飘着的,所以两人就没怎么讲话,如今校门口就近在眼前了,她却想多和他说几句话。
“机长,你今晚还会在s市吗?”
程遇风点点头:“明天一早飞巴黎。”
飞国际航线啊,而且还是一早就飞, 这不是意味着他天不亮就得起床了?
别看机长对外形象都是光鲜亮丽, 穿上制服往那儿一站就是一道风景线, 大多数时间不是在飞机上,就是在去机场的路上,平时还要多次接受严格的训练, 背后承受的压力非寻常人能想象。
好辛苦。
陈年暗想, 机长今天本来难得休息一下的,却因为她的缘故, 不仅昨晚没睡好, 还要等到中午送她回s市, 她心里的负罪感更重了。
小姑娘把什么都写在脸上, 程遇风看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牵唇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说,“你觉得我不情愿做的事,还有人能逼我去做?”
工作上处处精细,一点儿也出不得差错,精神经常高度集中,生活中他就随意多了,何况也有自在的资本。
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就把她的心情哄好。
哄?
陈年为这个莫名透着亲昵的字眼心跳快两下,她又想起他的那句话,忍不住想再确认一遍,她伸出小拇指,朝他勾了勾――
虽然这个动作很幼稚,但她就是不管了,睫毛往上翘起来,澄澈的眼底满是认真:“机长,说好了,两年后我来参加入学考试。”
程遇风眼底有笑意一闪而过,他从来没有和人用这样简单纯粹的方式定下约定,倒也觉得挺新鲜,他微微倾身靠过去一点,接着,两人的尾指勾在一起,共同完成了一个承诺。
陈年的笑容比外面的阳光还要灿烂,两颗酒窝也跟着一闪一闪的,她又伸出两根手指表态:“机长你放心,我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
他是这么的优秀,她也要变得很厉害才行啊,将来才可以和他比肩而立!
一想到那个画面,陈年由衷地觉得,好像接下来的什么辛苦自己都能忍受了。
“好,”程遇风气定神闲地把手搭在方向盘上,“每个月按时上交成绩单,我要监督。”
陈年自信满满:“没问题!”
为了不耽误程遇风回酒店休息,陈年拿好东西就下车了,和他说了再见,目送他的车子消失在拐弯处,她这才脚步轻松地往门口走。
走到喷水池边,陈年就遇上了迟芸帆。
迟芸帆刚从市电视台录完“十佳之星”的节目回来,她穿着一条嫩绿色的收腰裙,露出的两只小腿又长又白,脚下是一双精致的凉鞋。
午后时分,明明四处都飘着暑热,可她浑身透着一股清凉之感。
迟芸帆方才进来时也看到了车里的陈年,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如果没认错的话,驾驶座上的男人应该就是那位程遇风机长,尽管有些讶异,但她向来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陈年走近一看,发现迟芸帆居然还化了淡妆,她忍不住赞叹道,“真漂亮啊。”
迟芸帆对此类的溢美之词早已免疫,浅浅一笑算是回应,陈年也不介意她的冷淡,每个人性格都不同,有些人外向,有些人内敛,不过,陈年对迟芸帆挺有好感的,不仅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她的仗义相助,而且感觉和她相处很舒服。
这个观点恐怕市一中的大部分同学都无法认同,毕竟迟芸帆在他们眼中,已然是一朵高岭之花,美则美矣,但不好亲近,只能远远地欣赏。
两人都要回教室,虽然目的地在不同方向,但有段路还是相同的,经过篮球场,有不少男生在挥汗如雨地打球,围观的女生们发出阵阵欢呼声,陈年想起了迟芸帆不久前写过的一篇作文。
她从张艺可那儿知道迟芸帆在市一中也是赫赫有名,她每次都牢牢占据文科全级排名的榜首,尤其写得一手好作文。每次重要考试过后,她的作文都会当做例文复印出来,人手一份。
张艺可说,迟芸帆的作文视角独特、言辞犀利和文风行云流水,具有很鲜明的风格,陈年第一次看时也被震撼到了,确实写得非常棒,不过……她觉得有些用词……
她把心中的想法跟迟芸帆说了出来,“你在作文里讽刺某些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虽然用的是“某些人”,但指向已经很明显了,好像挺伤人尊严的,这样不太好吧?
迟芸帆也是就事论事,并非空穴来风,有几个体育生经常出去打架,严重败坏学校风气,本来他们爱打不打,和她八辈子也沾不上关系,可就是那么倒霉,偏偏她也被卷了进去。
迟芸帆正想着,没想到罪魁祸首自己出现了。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有个懒洋洋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不错不错,说得真好。”
陈年回头一看,这不是上次用篮球吓人的男生吗,好像叫……许远航?
许远航直直地走到迟芸帆跟前,仗着身量高,有些逼人的气势,他嘴角挑笑,目光若有似无地在她身上某个地方滑过,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只见向来冷静的迟芸帆眉间迅速积起一丝被冒犯的怒意,甚至想抬起手来给他一巴掌,但还是慢慢压下去了。
许远航得逞似的吹着口哨走远了。
陈年好奇:“他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迟芸帆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他夸我脑子好。”
是吗?
怎么感觉不像,刚刚他们简直一副要打起来的样子。
陈年带着疑惑回到教室,不过当她坐下来,稍微翻了翻放在抽屉的五套卷子,她的心思就全部集中到做题上了。
答应过机长的,不会因为两年后的约定分心,她会更加心无旁骛地投入到学习中去。
不知不觉间,外面天色黑了,陈年揉揉发酸的手,下楼去小卖部买了个面包,吃完又继续回到座位埋头苦写。
写到十一点多了,别栋的教室陆续暗了,保安看这边还亮着灯,打着手电筒过来,陈年还有道物理大题怎么都算不出结果,又不想麻烦保安,连忙收拾东西,“就走了。”
她顺便把卷子带回宿舍。
其他三人也是刚刚回来,个个都一脸疲色,期末大考在即,谁都不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