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享受周末夜晚的小窄巷,路上几乎不见人,她也被世界遗忘,散漫而自由,既不是学生,也不是女儿,身边陪着的,不过风与树,星星和月亮,而且都没重量。
忽的,身后有清脆铃响。
春早习惯性让道,一辆单薄全黑的山地车自她左侧疾驰而过。
她耳畔涌风,碎发丝儿都被微微带起。
交错时,车上的人似乎回眸瞥了她一下。
但春早没有看清对方。
山地车驶入正前方――
春早脚步放缓,感觉骑车的人像原也。
因为他标志性的完美后脑勺,还有高而瘦削的身形。
少年的t恤被风鼓起。板砖路颠簸,他黑发溅跃,路灯的光仿佛在上面跳舞。
眼看距离逐渐拉大,春早放弃辨认。
正要收回目光,那车倏而刹住。
男生单脚点地,稳住车身,而后回过头来,证实了春早的猜想。
他停车的地方,刚好有一丛花瀑。
花朵从低矮的墙头流淌出来,饱满垂坠,白莹莹地泛着光。
第4章 第四个树洞
◎生疏和默契◎
没料到他会停下,春早怔在原处。
见后面女生不动,原也长腿一跨,从车上下来。
他侧身扶住把手,明确了等候的意图。
小巷里没有风,蛾虫玩命拍撞着路灯,带出一声不算轻的簌响。
这动静也惊醒了春早,她快步跑上前去。
刚要如先前一般客气问好,男生却跳过开场白,奇怪地问出一句:“你怎么还在外面?”
春早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这个点,学生是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尤其她这样的。
他应当是无意,但这句略带长辈性质的问话有些触她逆鳞,再就是,替苦等大半天的朋友扼腕可惜。
春早带点情绪地反问:“你不也还在外面吗?”
原也闻言笑了。
露齿笑,就像他常驻光荣榜的那张证件照,规矩生长的上排牙白得炫目。
他眼睑微垂,似有些不好意思,再抬眸时,他承认:“嗯,是这样。”
男生的坦然叫春早气焰顿消,她降低音量嘟哝:“回去了。”
两人并排而行,穿过那片如梦似幻的蔷薇瀑。
春早走内侧,目不斜视;原也在外侧,单手推着车。
惦记着朋友扑空的遗憾,春早不禁想问清楚:“白天你是回家了么?”
原也看她:“没有,上网去了。”
春早讶然,将目光分过去,短暂相触一秒,她又正视前方,不置一词。
原也注意到女生的反应:“怎么了?”
春早垂眸,看脚底石砖上的那些坑洼:“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也会去网吧。”
原也语气淡淡的:“周末没什么事。”
“……”春早哽住,他们过的是一个周末吗,还是说一班老师不布置作业的?
但,就此中断交谈的话似乎不大礼貌,她努力搜肠刮肚:“是成康门小商品市场那边的网吧?”
“你知道?”
春早一顿,平静回:“只是听我们班男生说过。”
原也不再往下问。
聊天陷入僵局似乎是两人间的条件反射,春早已经见怪不怪自体免疫,便不再勉强自己硬找话题。
陪着原也在雨棚锁完车,她从裤兜里取出钥匙,先行打开单元门,侧身让原也先进。
男生与她一前一后上楼。
开启楼道灯需得声控,所以每到一层,两人会间或咳嗽和加重脚步。到达三楼后,原也走在前面,所以出租房的门锁换他来开。
明明很生疏,却又很默契,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居住的房子面积有限,玄关大小也非常局促,一同换鞋的话必定拥挤。原也暂时停在门边,没有再跟进来。
蹭掉帆布鞋时,春早抬眸看他一眼,男生漫不经心地靠着门板,低头划手机,睫毛乌压压地盖过他眼睛,好像无论面对什么人或事,他都展现出了同龄人里罕有的礼节与耐心。
她加快速度换鞋,腾出位置。
男生这才走过去。
起身后,他被仍留在客厅的春早微微惊到。女生悄无声息地站在餐桌旁,面无表情,似乎已经凝视了他一会。
她右手握着一杯未开封的奶茶,粗吸管在同只手上,被她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
女生径直走过来,伸出手:“给你。”
被动的人突然主动示好多少有点诡异,原也瞟了眼她手里的东西,没有第一时间去接。
春早解释:“我朋友下午来过,这是她买的。”
原也拿过去。
“还有吸管,”她像转笔一样,利落地将吸管调个位置,交出去:“喏。”
他继续抽走。
旋即掂高手机,瞄一眼,语气怀疑:“现在喝?”
春早看看腕表,已经九点半了,这个点喝奶茶大概率会失眠,但――
她不想强人所难,也不忍心看着朋友的金钱与精力付之东流,尤其分别前她还信誓旦旦地接下了委托,于是为难道:“主要你下午不在,而且明天就不能喝了吧……”
她点到为止。
男生不再多言,当面捅穿塑封,吸了一口。
“谢谢。”
“谢谢。”
在他喉结微动咽下去的下一秒,他们同时道谢。
原也低笑一声,很轻的鼻音,掉下来,弹在她额前,似乎别有深意。
春早头皮立刻泛起麻意。
她不自在地抿抿唇:“我回房间了。”
原也:“好。”
……
春早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一进卧室,她就坐到桌边埋首抱头,无声长啸:救命――如果童越在,绝对不会这么难以自处脚趾抠地,场子早就热闹得像小吃街或歌剧院,没准原也都已经跟她们一块儿写作业了。
肚子深处的叫唤切断春早的社交自省,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餐。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春早通常以泡面应万变,时间紧迫,她立即起身去厨房烧水,又从卫生间搬来妈妈坐着洗衣服的小板凳,踩上去,打开高处的橱柜。
在杯装和袋装之间取舍片刻,春早两手抱出一盒康师傅红烧牛肉面,跃回地面。
电水壶里的煮水声愈来愈大,春早加快速度往面饼上撒粉状调料,还被呛出一个喷嚏。
“你还没吃饭?”
她又听见原也声音。
春早回头,看到挨着厨房门框的少年,他环臂而立,姿态要比之前松散一些。
搬来也有一年了,她第一次发现这拉门居然这么小。
春早揉揉尚还发痒的鼻头:“嗯。”
又回过头去,慢慢抖空调味包,也清除掉心头突如其来的拘窘。
外面乒铃乓啷,换她也无法忽略,不过既然得到答案,他应该就会回去了吧。
结果男生还在关心:“就吃泡面?”
春早第二次掉头:“也没别的吃的,其他的……我也不会做。”
她下巴发紧,但语气四平八稳,因为不想被看出赧意;同时自我洗脑,她还是学生,自理能力有所欠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啪嗒,开水抵达沸点,水壶自动关闭,咕嘟声逐渐止息,厨房里一阵寂静。
“要不要我给你点份外卖?”
原也适时终止冷场。
春早马上摆头:“不用。”
“谢谢你,”她补充原因:“但这会很晚了。”
原也观察她片刻,点点头,重心回归,转身离开原地。
春早呼口气,忙将开水冲入杯面碗,再熟练地用叉子封住碗口,最后把自己和泡面一起关回卧室。
春早从不在房内吃东西。春初珍的规矩比宪法还多,当中一项就是不能在卧室吃任何有异味的食物,倘若知道她今晚破了戒,还全程把门封死,回来后怕是就要将内部家私集体翻新重置。
春早不再脑补,迅速解决掉整碗泡面,又打开所有窗户通风散味,这才回到桌边,将空碗推至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