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皇帝也同样清楚,身边伺候了许多年的老太监是如何忠心耿耿。
他不可能有胆子撒谎骗自己。
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他的虎目中,最开始的迷茫已经完全散去,只剩下凌厉。
沉声重复问道:“朕刚才真的犯了心疾?”
“奴才不敢欺瞒圣上。”
老太监这会儿也已经反应过来,脸上带着几分喜气洋洋,重复道:“陛下您刚才真的是心疾犯了。”
他还妥贴地进行了细致描述:“您这次直接晕了过去。奴才想要给您喂秘药您吞不下去,恭亲王妃主动出手为您行针。”
说到最后,他的语调扬了起来,褶皱的老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道:“不到一刻钟,您就醒了过来。”
这副喜气洋洋的样子,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会以为皇帝生病他有多高兴呢!
皇帝沉默了片刻,终究也忍不住有些激动和兴奋,嗓音都高了许多:“好,好好好!好得很!”
这让他怎么不觉得亢奋?
自从他有了心疾之后,找遍了天下名医,不管用什么法子,都毫无办法。
每次都疼得狼狈不堪,除了秘药能够压制这种疼痛,让他不至于堂堂一国之君像狗一样满地翻滚之外,其他任何手段都不能改善分毫。
因此他在察觉凤青梧身上的香气能够减缓疼痛的时候,才会不择手段也要将她留在宫中。
只是那香气的作用毕竟有限,听起来也过于虚无缥缈,他的心头已经说不清到底是抱着希望还是垂死挣扎。
而现在,却完全不一样。
他根本没有服用秘药,仅仅只是凭借着行针,就让这次比往常更加猛烈的发作悄无声息地度过。
要知道,秘药的两位主要药材,一味是海外仙岛独有的秘药,每次都需要千里迢迢、冒着危险去海外仙岛取。
而他生病的事情不能外传,只能让良善的太子亲自前往。
另外一味药材是天火草,在他继承皇位的时候就只有三株,这么多年下来,皇宫宝库里只剩下一株。
皇帝的心里怎么可能没有紧迫感?
最后一株天火草用完,如果他的病还没有好,以后该怎么办?
难道只能每次发作就狼狈接受吗?
更何况――
有一件事,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
皇帝的眸光微沉,虎目锐利地扫了周围一圈,最后落在凤青梧的身上时化为了几分欣喜。
他连声音都放得温和了许多,道:“恭亲王妃,朕身上的针还要停留多久?”
“嗯?现在就可以了。”
凤青梧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起身道:“本王妃看皇兄跟这位公公聊得愉快,还以为皇兄暂时不想除针呢!”
其实她只是觉得,平常最喜欢摆派头,看起来尊贵无比的皇帝被扎成刺猬的样子很好玩,才故意没吭声罢了。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相机,否则她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个画面留存下来,最好是供后世瞻仰。
心中暗暗惋惜,凤青梧也没忘记正事。
上前利落地将皇帝身上的金针除掉。
伺候的太监宫女围上来,替皇帝重新整好衣衫。
皇帝试探着双脚落地,在地上走了两步。
确认除了身体还有些无力,牙关因为刚才咬得太紧有些酸软之外毫无异样,忍不住畅快地大笑出声。
“好!这是连上天都在保佑朕!”
他高兴极了,大笑道:“一定是上天感念朕这些年勤政爱民,才会将恭亲王妃送到朕的身边!朕心甚喜,大善!”
他可能是有些高兴疯了,竟然说出这样有些暧昧的话。
伺候的太监宫女恨不能把自己的耳朵戳聋,全都低下头,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样的事情,是他们这些人能听的吗?
然而不管适不适合他们听,如今他们也都已经听进了耳朵里,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皇帝真的要高兴疯了。
他挥挥手,像是终于想起这里还有其他人,冷声吩咐道:“都退下!”
太监宫女们如蒙大赦,纷纷退了出去。
只有老太监还留在殿内伺候着。
“恭亲王妃,你立了大功。”
皇帝的眼中带着毫不遮掩的喜意,扭头看向凤青梧,朗声问道:“你说,朕该怎么奖励你?”
不管他的心疾能不能治好,起码他不需要担心没有了最后一株天火草,他以后发病只能硬抗了。
只要凤青梧活着,她就随时可以给他行针。
可以说,皇帝心头的大石头一下子就被搬开了。
也难怪他会喜形于色。
这样的好消息,他怎么可能会不高兴呢?
凤青梧也挺高兴的。
这大概就是骗人的快乐吧!
她挖了坑,皇帝跳了进去。
然后她给递了个绳子把皇帝拉了上来,皇帝还要对她感激涕零,甚至还要给她赏赐。
这怎么能不让人高兴?
嘴角微微勾起,凤青梧却绷住了,只是矜持地道:“本王妃想要的东西,已经在那张单子上了。本王妃也不过是尽了医者本分,别的赏赐就不必了。”
她越是这样,皇帝就越是欣喜。
她的说辞,完全符合一个大夫的身份。
更何况她才给了皇帝一个大惊喜,在皇帝的眼里,她从前的无礼也全都变成了神医独有的性格。
不管是什么领域做到极致的人,有些怪癖怎么了?
路神医对皇帝的心疾束手无策,还有各种龟毛毛病一大堆,傲慢无礼呢!
恃才傲物没关系,他们有这个资本!
现在皇帝怎么看凤青梧就怎么顺眼,大笑道:“恭亲王妃不图名利,朕却不能对你的功劳视而不见。朕一定要好好想想,该如何上次你!”
他在龙心大悦之余,心中又忍不住再次生出惋惜和后悔。
他当初怎么就把凤青梧赐婚给了司君冥呢?
这样的宝贝,别说只是曾经生下过野种,就是是别人的妻子,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收入后宫。
她本身的价值,已经足以让她不受世俗礼教的束缚。
更何况她又长得这样国色天香。
只可惜,她已经被他亲自赐婚给了司君冥。
而司君冥,显然不是皇帝能够肆意掠夺的对象。
皇帝的眼里闪过可惜,紧接着不由对凤兆安生出了几分怒气。
这就是他口中天生痴傻的女儿?
如果这样惊才绝艳的医者,都算得上是个傻子,那凤兆安算什么?他捧在掌心里疼的凤青歌又算什么?
连傻子都不如吗?
皇帝自己当然是没有错的,错的只可能是给他不实信息,让他做出错误判断的人。
皇帝在心里暗暗给凤兆安记了一笔。
而凤青梧无声地勾起了唇角。
她知道,自己的第二步计划也已经成功了。
通过皇帝这次犯病,她出手为皇帝止住病痛,让皇帝对她的医术有一个充分的认知。
这样,她说要天火草来研究治疗皇帝心疾的事情,皇帝就算不把天火草给她,也绝对不敢再用这株天火草。
毕竟心疾犯了可以找她过来施针,事关彻底治愈心疾,到底该怎么选,皇帝也该有数的。
“皇兄。”
即使心里明白,以皇帝多疑的心思,估计没那么容易把天火草交出来。
凤青梧还是忍不住出声,再次尝试道:“本王妃这段时间,对皇兄的心疾研究有了进展,刚才为皇兄施针的针法就是这段时间体悟到的。本王妃觉得天火草会对皇兄心疾的治疗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凤青梧沉默了片刻,道:“皇兄可不可以把天火草也拿来给本王妃研究一下?”
皇帝这次没有再那样痛快地拒绝。
他肉眼可见地迟疑了。
“不是朕不相信恭亲王妃。”
在房间里走了几步,皇帝最后还是沉声开口了,道:“实在是天火草事关重大……除非恭亲王妃有了万全的法子,否则朕不能将它给你。”
长叹一口气,他终于说了实话。
原来这个心疾,其实并没那么简单。
皇帝当初上位的手段并不光明,先皇是被他骤然逼宫,送上西天的。
当然,在皇帝的口中自然是经过美化的版本,把先皇的死归类于包庇。
皇帝登基的时候春风得意,然而三十五岁那年却突发心疾。
他在只有皇帝能够看的皇室秘闻中找到了原因。
这心疾并不是皇帝独有,而是整个皇室的诅咒。
但凡是拥有皇家血脉的男性,在三十五岁这一年都会心疾发作。唯有海外仙岛送来的秘药和天火草炼制成丹,才能够抑制这种疼痛。
而皇室的男子,注定后半生都要饱受心疾的折磨。
也因此,本来就稀少的天火草被严密地保护了起来,成为国之重宝。
然而不幸的是,皇帝为了掩盖自己做下的事情,出手狠辣,将先皇的人杀了个干净。
皇室秘闻中写的用来培育天火草,适合天火草生长的地方他不知道在哪里,派人找了这么多年也没找到。
他只能依靠仅剩下的三株天火草,坚持到现在。
不知道称不称得上幸运的是,他当初大下狠手,将皇室的旁支都杀了个干净。
除了他之外,最年长的皇室血脉就是司君冥,距离心疾发作还有许多年。
他得以保存这个秘密这么久。
听完事情的始末,凤青梧几乎要忍不住嘲讽地大笑出声。